“我只要你爱我,然后全身心的依赖我,别的,不要再管。”后四个字他咬得重又缓。
沉漪愣了愣,努努嘴,有些不高兴。
“好吧。”
那她只能当条没有志向的咸鱼了。
华光眼神微动。
闹脾气了?
双手把沉漪抱在胸前,华光捧起她,仰头温声恐吓。
“不听话我现在就把你放下去。”
鸡皮疙瘩瞬间爬了沉漪全身,她连忙摇头,“不敢了不敢了。听话,听话。”
“乖。”华光抱回沉漪在怀里,“我能给所有包容和宠爱,唯独这件事不能。知道吗?”
即使现在满地都是雪,沉漪也害怕,她手脚并用地紧紧抱住华光,将脸埋在他颈窝。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了。”
想哭。
这地方太恐怖,突然变脸的华光更是恐怖一万倍!!
“你在哭?”华光声音忽然一变,态度软了一大半,“我,刚才吓到你了?”
“没有啊。”沉漪茫茫然地抬起半张脸,“我没有哭。”
这就哭了,还怎么咸鱼翻身?
沉漪这才听见,洞穴里,回荡着有些稚嫩的女子哭声。
乍一听,与她确有几分相似,但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低声抽泣的声音大多都这样。
让沉漪觉得诡异至极的是,这哭声好似就响在耳畔。
“不是我,那是谁在哭?”
沂山北,月牙泉。
风和日丽,月牙泉生机盎然。
呦呦鹿鸣,泉水叮咚,林中偶有林鸟啁啾婉转,风吹过时,树叶沙沙轻响,泉水涟漪片片。
清澈见底的泉水,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冰蓝色光芒。
一双洁白的手翻开泉底的石头,小心的拾起冰蓝色的鳞片,擦拭干净,放进一旁石头上的锦匣中。
应言将滑落的袖子再次翻上去扎紧,苦恼道:“一片一片捡上来,太累人了。还好并不多。”
一头颈边有云纹的白鹿拨了拨泉水,翠绿色的眸子倒映着泉水的波光,幽幽地盯着应言。
“若你用法术碰了这些鳞片,会影响苍曦神君的判断。”白鹿嚼着小白花,身体里发出了云如野的声音。
应言泼了白鹿一脑袋水,“这样重要的东西,您为何不回来自己取?”
“重不重要的,我也不知。他要,就给。”白鹿嚼着花。
“您不会是拿苍曦神君当借口,实则是自己想收藏沉漪公主的鳞片,睹物思人吧?”
应言擦拭着鳞片,贼兮兮地瞟向白鹿。
“不然您怎么留了小分身守在月牙泉?这小分身还不傻也不呆。”
白鹿跺了跺脚,眼帘半垂,眼色阴沉。
“好聪明啊小应言。”
云如野的语气如常,应言弯腰翻找着泉底的鳞片,没看见白鹿的表情,他乐呵呵道:
“那是自然。您向来散漫,虽然对谁都好,却从未对谁那么上心。”
那日云如野明知有重暝在护法,依旧大动干戈封闭云霆山,虽然事后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应言还是觉得自家主儿过份体贴了。
“难道就因为沉漪公主救过您的分身吗?我才不信。”
一抬头,应言吃了一记暴栗。
“您,您怎么真来了?”
仗着身高,云如野往下睨着应言。
“分身的救命之恩也是恩,世间的情谊难道只有男女之情才重吗?”
他头戴草帽,虽是一身山野村夫的质朴打扮,也难掩他的神君之姿。这番话出口,更有隐世高人之感。
应言擦干净最后一片鱼鳞,放进锦匣,恭敬地捧给云如野,端声道:“是,应言知道了。”
云如野数了一下,确认与他感知到的没错,便将盖子盖上。
锦匣的盖子上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点翠青龙。
他朝泉水看了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遗憾。
若不是苍曦想要研究这时隔三万年,才出现的小唤海灵龙。
他倒是希望,这些鳞片永远沉眠在月牙泉底。
“神君?数目不对吗?”
云如野回过神,“对。”
应言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云如野手中的匣子:“不知苍曦神君要这个做什么?”
“不知。”
云如野上了岸,走进林深处时,他忽然顿住脚步。
“小应言,你知道人们为什么称呼大海为母亲,而非父亲吗?”
“应言不知。”
杵在月牙泉边的应言老实巴交的想了想。
“您这么一说,还真是。可这有什么差别?神君您就是太闲了,总喜欢关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云如野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过头。
“你的假期结束。现在,立刻,马上,随本君一同前往苍龙天空城。”
第72章 仙人鼎
金雾缠着仙引灯,稳稳地飞在前面,照亮前路。
猩红的洞穴宽敞且深,天然形成中又有不少人工雕凿的石室。
寻着哭声,沉漪与华光踏进了最里面的那一处洞穴。
到了这里,哭声便戛然而止。
悠悠的吟唱声,空灵地从里头飘出来,与刚才的哭声一样,仿佛就响在耳畔。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两句。
走进洞穴,二人身处在一处石壁,从上往下看,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石坑,被人打造成了祭坛的模样。
周围是一圈烧火的铁盆架,如今已倒了一半。
祭坛中间摆着一尊浴桶般大小的祭祀鼎,那吟唱声便是从鼎中传出。
鼎里猩红烟雾弥漫,看不清鼎内的东西。
“有一缕不灭心莲的执念之气。”华光道。“下去看看。”
皓雪翩然降临,华光眸子一凝,这洞穴里的污浊之气尽消散。
吟唱声也停下了。
祭祀鼎的大小与沉漪估计的相差无几。鼎的颜色极深,呈猪肝色,上面颗粒不平,像是一层又一层覆盖了什么东西。
沉漪好奇,想变个树枝去戳一下,想起刚才华光的警告,她忍住了。
好奇心不仅会害死猫,她有深刻的体会。
鼎身的主花纹是五个面目可憎的鬼面,密密麻麻的字被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构成装点的花纹。
“像是某种神明崇拜。”沉漪伸手指了指鼎的边缘,“华光,你看见里面是什么了吗?”
华光收回探向鼎中的视线,转过身看向怀里的沉漪,“看见了,但你最好不要看。”
沉漪缩了缩身子,“是,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是一个活的小姑娘。”
“什么??!!”沉漪惊叫起来,“活的?!!”
这种除了她和华光,鬼都不来的地方,居然有个活的小姑娘??!!
华光还没来得及描述,躺在怀里的人就抓着他的肩膀挣扎起身,抱着他脑袋,好奇的往鼎里看。
身子捂他一脸。
华光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
沉漪看见鼎底盘坐着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衣衫褴褛,皮肤白的没有血色。
沉漪在上面低头看她,她抬头看着沉漪。
小小的圆脸婴儿肥,杏眼圆圆清秀可人,只是表情麻木,双瞳还是发黑的红色。
她的胸脯因为呼吸而缓缓起伏。
“南-梦-蝶。”
稚气未脱却极为刻板的声音,从小姑娘的身体里传出。
听起来,像是才学会说话似的。
“你的名字吗?”沉漪很惊讶,她竟看不出眼前的小姑娘是人是鬼。
“南-梦-蝶。”
小姑娘又重复了一句。
接下来不论沉漪问什么,她只僵硬的复述这个名字。
就好像是,她的记忆只有这个名字。
可明明她刚刚还念了两句诗。
好怪。
沉漪不敢去探南梦蝶的记忆,便想起华光来。
缓缓低头,她呆看了怀里的华光一眼,猛地缩回他怀里,双手捂住脸。
“对……对不起……”
华光没说话。
沉漪悄悄拿开手。
久违的,她在华光眼里看到了要吃人的森冷眼神。
沉漪讨好的揉揉他的脸,“您受委屈了,您消消气!”
华光长叹一口气。
这么一哄,他的气也不是很气。
但前面说了叫她不要多管,这会儿她为了看一眼的好奇,竟无知地用胸捂他脸。
他什么都不做,心里又更不如意。
最后沉漪的屁股遭了殃,被华光摁在腿上打了一顿。
九幽冥府。
一听说华光与沉漪来了,岑吾便连忙将殿内的花都收了起来。
华光随便坐,沉漪乖巧地站在他身旁。
“怎么不坐?”
岑吾命人特意搬了把椅子放在沉漪身后。
沉漪莞尔一笑不知怎么开口,华光一个眼神,岑吾就不敢再热情好客了。
沉漪哪敢说她屁股疼。
她瞥着某人,眼神复杂。
想凶又不敢。
华光仰起脸看回去,拉了拉沉漪的手,目露疼惜。
【疼吗?我好像打重了点。】
沉漪莞尔,由他拉着自己的手。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内,她不想搭理这个打她屁股的坏人。
两人四目相对不说话。
岑吾虽未曾成婚,却也见过凡尘许多痴男怨女,一看便知不是他这个外人该管的事,也就当做没看见,瞥着别处。
还好手下的官动作快,不多时就找来了南梦蝶的生平记录,打破了殿中的古怪氛围。
“南梦蝶生于一千年前,自幼与失明的奶奶生活在乡下,父母在外打拼。六岁时奶奶过世,送葬回来在家中被歹人掳走,几经转手后,被卖给了一名方士。”
“方士拿她试丹丸,两年后又转手给了桃山一个名叫五神宗的宗门,这个宗门全宗上下都是为了成仙长生,泯灭人性的方士。”
“南梦蝶落入他们手中后,因一些原因成了他们的肉鼎,被喂了药囚在祭祀鼎中……”
天意作弄,五神宗的人穷尽毕生追求长生不老与成仙不成,南梦蝶反而阴差阳错的成了。
长生不老,半人半仙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长更深的恶梦。
她从小被囚禁折磨,早就迷失了心神,三魂七魄不全,不仅不会说话,还毫无反抗意识。
在五神宗那些男人的眼里,南梦蝶就是个青春永驻,听话耐造的肉鼎。
某一日不知发生了什么,南梦蝶变成了沉漪看到的样子,她散发出的气息令那些作恶的人一个一个都死在了极乐的梦里。
自那时起那个山洞逐渐成了遗世之地,山神曾经试图帮助她,她却怎么也不肯离开那尊祭祀鼎。
除了她扩散出的污浊之气,她自己不曾亲手害过一条命。
只是她好像一直在等着什么。
或许是死亡的那一天,又或许是她的某个执念。
沉漪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岑吾冥君,南姑娘父母的转世,能帮我们找到吗?”
既然半人半仙,应该是能看出来她不是凡人,所以才用自己仅仅记得的东西,来告诉她一些事。
一个自幼远离父母,又遭逢大难的小姑娘,就如同是风雨飘摇中的一片树叶,她若是执念为恨,应该要害人。
但她灭了五神宗后又没有别的主动恶意了。
所以沉漪猜测,南梦蝶的执念,应该是,家,父母。
“稍等。”岑吾吩咐一番捧册子的文录官。
不多时,那官员抬起头,面露难色,犹疑不决。
“这个……这个……”
“怎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岑吾皱起眉,拿过他手里的册子细看。
“这个……”岑吾站起身,面色也不太自然,“请随我来。”
沉漪惘然地看向华光,华光起身把她拦腰抱起,跟着岑吾去了。
一行人来到了往生桥,桥下是照世河,桥那头是轮回台与九幽冥狱,这头是九幽冥府。
往生桥两头各有四个核对的核录官。
沉漪不太明白,怎么找人父母找到了这里?
“南守乔,林彩蝶。”文录官唤道。
第73章 一声夫君,拿捏
桃山,五神宗洞府。
祭坛上,父母与女儿时隔千年再次重逢,南守乔与林彩蝶冲进鼎中,抱住女儿哭得声嘶力竭。
除了悔痛,还是悔痛。
人在后悔时,总是会在脑海里重复回忆他所后悔的事。
那时为了生计,南守乔与林彩蝶夫妻外出谋生。留下年幼的南梦蝶,与她失明的奶奶守在家中。
一家人虽要久别,也能一年团聚一次。
南梦蝶五岁那年,他们终于挣了些小钱,却在利益里越陷越深,不愿意把时间花在归家的长途跋涉。
总想着多赚一些,再多赚一些。
等他们因为母亲重病膏肓,才舍得返乡。车马慢,摇晃半月余才到家。
到家时却发现母亲早已过世,并已在亲戚帮助下安葬。
而女儿南梦蝶,却在家中被歹人掳走。
自此他们踏上寻女之路,并为此受尽欺骗,吃尽苦头。
最绝望时,听信邪门歪道,弄的重病缠身,散尽钱财。
可有血有肉的人,却依旧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最终,南守乔与林彩蝶生生累死在寻女的路上。
死后他们不愿投胎,成了往生桥核录官,永远守着往生桥,等着女儿从桥上走过。
这辈子,下辈子,总有一辈子能见上。
他们不知,南梦蝶遭五神宗迫害,成了半人半仙,没有这辈子,也不会有下辈子。
不仅如此,她只要活着就会遭受非人的苦难。
即便后来五神宗的人都死了,魂魄不全的她没有自戕的意识,解脱不了。
更不知她的爹娘,还在往生桥上等她。
暗无天日,扭曲污秽的梦魇里,南宫梦蝶一遍一遍重复自己的名字。
只要爹娘找来,她便能回家。
现在,与爹娘相见,没了执念,南梦蝶竟就这样死在了爹娘怀里。
原来不是她不离开,而是,她早已油尽灯枯。只靠着回家的执念……
“妮儿,要是走丢了,有人问你,你就告诉他,你叫南梦蝶,爹娘在长河镇……爹娘一定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