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站在床前，神色复杂地看着濒死的少女神明 ，像是在看一个他不能理解的存在。
“值得吗？”
“神明做事……不能以价值，来衡量。”
像是自讨没趣，华光无话可说，转身要走。
海神沉漪却叫住了他。
“能不能……请求你，送我去龙吟……渡口。溯月，在等我。”
华光冷静地提醒道：“你留在这还能撑个把时辰。离了碧苍神宫，便只有一时三刻的时间。”
“好。”
“好”字的余音刚落，狂风骤起，吹乱了幻境似的场景。
等幻境稳定，她已在龙吟渡口。
面前，溯月抱着她的神明哭得撕心裂肺。
溯月请求华光帮忙，再送一程，送海神回她的大海。
华光变回了本体，带着海神沉漪在沧海狂澜狱飞驰。
只能脚踏实地的溯月，瞬间就被甩在了身后。
在离入口处还三分之一的路程时，萎靡许久的海神沉漪忽然恢复了精神。
她气息十足的唤着华光。
“我过不去了，华光，停下来吧。”
华光顿住了脚步。
海神沉漪回头看看，溯月还是没有踪影，她叹了口气。
“后悔吗？”华光语气不明地问。
“后悔。”海神沉漪坦然道，“但我已将神明职责贯彻到底，临死之前后悔，无人会怪我吧？”
不等华光回答，她轻轻拍了拍宽厚冰凉的虎背。
“你应该是第一次背人吧？太大了，再小些就好。”
“拿我当坐骑？！”
“不敢。”
她说着便要从虎背下来，华光用长长的虎尾卷着她，放到了地上。
海神沉漪走到清霜白虎面前，抬手，轻轻摸了摸他湿漉漉的鼻子。
“华光神君，谢谢你送我一程，欠你的人情，回去找我哥哥要吧，他好东西很多。”
“不稀罕。”华光微微别开脸，将鼻子从她手下挪开。
海神沉漪召出一支金色的长枪，她的身体因为这支长枪而虚幻了许多。
她将长枪双手捧着。
华光变回了人形，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握在手里看了看。
眸子骤然一凝，他讶异道：“你……的神骨？”
“嗯，任由它消失太可惜了。你用长枪应该会好看。”
“还给你。”他孩子气般伸手。”
海神沉漪往后退了退，一脸骄傲。
“这是谢礼，你把极寒之气附在我神骨中，寒气生生不息，离火也奈何不得。”
华光眼神微微一亮，收了，傲娇地一哼。
“助纣为虐。”
海神沉漪扑哧一笑。
“哥哥说你是悲鸣冻原上最自由不羁的风，从不管他人死活，只管自己肆意畅快。其实我很羡慕。”
“不必羡慕，我许你一愿。”
华光双手环胸，定定地看着她。
“你若有下一世，我便助你挣脱宿命桎梏，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辽阔天地，任你肆意。”
“华光，谢谢你的安慰。这最后一程，我走的很开心。”
海神沉漪的身体变得近乎虚幻。
华光手心微紧，急切地开口。
“沉漪，若是我落难，像我这样离经叛道，肆意杀戮的神，你也会救吗？”
“会。”
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答完这一字。
少女神明化为无数清灵的泡泡。
湮灭。
沧海狂澜狱下起了大雨。
龙吟声如今听来竟带着哀戚。
狂澜灵潮汹涌而至，华光阴沉着脸，握着霜雪千年，一剑将灵潮斩断，冻结。
沉漪面前的记忆画面随之破碎。
她整个人呆愣愣的。
她还沉浸在当年的华光，最后问的那句话里。
以她对华光的了解，他那句话应是在问：
“若是我喜欢你，像我这样的人，你会喜欢吗？”
第106章 旧时重现，时光秘密（二）
面前的一切开始幻灭。
沉漪仿佛坠入了时间的间隙。
她看见姗姗来迟的溯月深陷执念深渊，悲凉地死于狂澜灵潮。
日复一日地游荡在沧海狂澜狱，固执寻找着消失的神明。
她看见孩童模样的苍曦，捧着四枚四色光团，在一个庞杂的法阵里走来走去。
昼夜在眨眼间更迭，周遭景象也瞬息万变。
法阵里生长出巨大的绚丽珊瑚，珊瑚中间隐约可见缓缓跳动的淡淡蓝光。
物换星移，屡变星霜。
历经十万年，蓝光变成了一枚漂亮的龙蛋。
苍曦捧着龙蛋高兴的跑来跑去。
平静下来后，他凑近一看，被吓得惊声尖叫。
“我的龙呢？！怎么是条鱼！！？是我用的龙骨不够？”
“您该庆幸不是老虎或者鸟和蛇。毕竟您还用了三位神君的一点神骨。”
化羽揪住苍曦的衣襟。
“对了，神君，会不会是时候未到，取早了？”
“什么？！”
苍曦脸一白，手松了，龙蛋直直坠落，一阵青风接住了龙蛋。
“啊！沉漪！”
苍曦抱起龙蛋，轻轻摇晃。
“是鱼也罢。回来就好。来，叫哥哥。”
化羽：“您不要太强鱼所难。”
顿了下，化羽又补充了一句。
“也不要太为难一颗蛋。”
沉漪哭笑不得，抬手擦了擦眼泪，含糊不清地喊唤了声——“哥哥。”
苍曦当然听不见。
谁能听见时间的声音呢？
沉漪盯着那颗泛着贝壳般光泽的龙蛋看，不知不觉被吸引了过去。
“公主，不要过去！您要是进了龙蛋，就回不来了！”
溯月忽然出现，一把抓住了沉漪的手臂，将她往后一拽。
眼前的一切迅速淡化，两人出现在一片金色的大海里。
溯月告诉沉漪，这是时间海，海族的神仙死后去的地方。
过去她执念太深，困于狂澜灵潮，不入轮回。
而今她执念已解，这片海便出现了。
溯月摆动鱼尾，恭恭敬敬地行大礼，向沉漪道歉。
“您入阵眼时溯洄之术才解除，因此导致您卷入了奇怪的地方。公主，对不起。”
当年海神沉漪死后，溯月也追随而去，长眠于沧海狂澜狱。
她执着十万年，一直深陷于对海神献祭的自责中。
沉漪看着眼前对自己无比虔诚的纤弱倩影，眼眶酸涩不已。
虽然溯月用溯洄之术让她一度陷入困境，但也间接帮助到了她。
阴差阳错的，让她见到了她与华光的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让她明白她对华光是怎样的爱意。
以及，让她拥有了一点对苍曦的记忆。
待与哥哥再重逢，也不会因为陌生而疏远他，让为她付出那么多的哥哥，还要承受被妹妹遗忘的打击。
“溯月，其实……”
“公主，过去我总是在想，若是当时我执意跟随去升龙台，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美人垂泪，梨花带雨，溯月哭得脸颊红红。
“那个念头，像噬髓之毒一样折磨着我，使我日渐坚信，只要时光倒流，就一定能救公主。”
溯月擦去眼泪，纤手结印，想要打散自己的魂魄谢罪。
“溯月知错。溯月有过……”
沉漪连忙抓住溯月的手，激动到差点炸毛。
“有过，但功过相抵。死是解脱，活着才是赎罪。溯月，没了执念，就投胎去吧。”
溯月咬着嘴唇，眼泪又要决堤的样子，“公主……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沉漪一向受不了生离死别，她不想在华光以外的人面前哭鼻子。
她一把捧住溯月的脸一顿揉，“咱们能在沧海狂澜狱相遇，也能在永未海重逢。”
她好急，眼泪要憋不住了。说到最后，着急得尾巴尖直拍。
“快教我怎么从这里回去，我要快些回华光身边去！”
要哭，她也要扑华光怀里哭去。
想起华光，沉漪便盈了满腔爱意。
心底好像开满了花，拥挤在小小的心房，满得快要噗出来漫天花瓣。
她太想知道，当年她临死前，他问的那番话，到底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公主别着急，华光神君很早就被送回至原来的时间。他知道您没死，不会拆了沧海狂澜狱的。”
溯月吸了吸鼻子，带着极重的鼻音，一抽一抽地说着。握住沉漪的手，蹭了蹭软软暖暖的掌心。
“公主，一如来时那样，请您唤我的名字。”
真到了分别的时刻，沉漪又有些不舍溯月了。
毕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若有海神沉漪那三千年的记忆，溯月定是她姐妹般的存在。
沉漪想以神明身份给溯月祝福，溯月却说，她最想要的，就是希望能与沉漪再相逢。
沉漪郑重地应了，旋即，便温柔地唤了一声：
“溯月，你自由了。”
*
华光抱着昏迷不醒的沉漪坐在龙吟渡口，周身戾气已经到了濒临危险的地步。
溯月没有赶在沉漪入阵之前解溯洄。
以至于沉漪虽然没死，魂魄却受到阵眼的神力与溯洄的双重影响，其中一魂下落不明。
溯月趁着溯洄之术的灵气乱流还在，进入溯洄中的时间寻找沉漪的那缕魂。
华光则先回来，带着沉漪到龙吟渡口，等她醒来。
“已过三日。”
再等一刻，沉漪若还不醒……
沧海狂澜狱的龙吟声从头顶传入耳朵，沉漪吓得猛地睁开了眼。
看清华光的那一刻，沉漪心房里的花，将甜香的花瓣噗飞了一整个胸腔。
她立刻就抱住了她心心念念的白虎神君，嚎啕大哭。
华光亦是紧紧地抱住“活”过来的沉漪，力道之大，直叫沉漪喊疼。
听见沉漪喊疼，华光立即松了力道。
沉漪被这样一弄，哭的劲头也过去了。
乖乖地坐在华光怀里，让华光给她擦脸。
“华光。十万年前，你送我到沧海狂澜狱，最后问我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记得。关于海神时期的你的一切我都不记得。”
华光如实地回答，将“弑神之约”的来龙去脉给沉漪说了一遍。
沉漪哭红的眼眶还未消红，泪眼斑驳地看着华光。
当初她与华光、重暝躲在一旁，偷看君不忘与芙蕖时，华光曾说了一段令她与重暝都很意外的话。
【爱是死循环，即便忘记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只要再次见到，就会有下意识的反应。】
沉漪问起华光，他当时为何会有这样一番感言？
因为他那番感言，与如今他的情况简直一模一样。
“我是忘记你了，但你在我心中留下了一道痕。这是不灭心莲说的。我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华光理了理沉漪鬓角散乱的发丝，双眸灼灼地盯着她笑。
“看来你那缕魂逛到了有意思的地方。你想知道我当年说那话的心意也不难，告诉我不就行了？”
“对哦！”
沉漪恍然大悟，笑的一脸娇憨。
“那时我快消失了，你就很着急的问我，‘沉漪，若是我落难，像我这样离经叛道，肆意杀戮的神，你也会救吗？’”
第107章 妹夫
“我真的这样问了？宝宝，让我看看来龙去脉。”
沉漪乖巧点头。
华光微微颔首，将额头与沉漪相抵。
金色薄雾深入沉漪的识海。
华光先将在苍龙天空城时，他没陪在她身边的记忆阅了一遍。
而后才开始细看沉漪那缕魂获得的记忆与画面。
当他看到沉漪在金色海洋里，着急回到他身边，急的尾巴尖直拍时，他嘴角笑得压不住。
眸光闪动，虎瞳莹莹如阳光下金灿灿的稻田。
华光就着这样近的距离，吻上沉漪的唇。
像是久违的尝到了爱吃的水果一般，两人在华光的结界里无人打扰地，缠吻了许久。
待华光得到满足，沉漪舌头都麻了。
保护似的捂住嘴巴，沉漪红着脸颊，眼睛水汪汪娇嗔地看着华光。
华光盯着横坐在他怀里的沉漪看，像是看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错开一眼都舍不得的样子。
才好好看了沉漪一会儿，他拿开她的手，又开始亲她。
眉心，眼睛，鼻梁，鼻尖，脸颊……
沉漪被亲懵了。
要不是华光现在是人形，她都要脑补自己是小老虎，华光下一刻就要给她舔毛毛了。
华光几乎爆棚的爱意，让她对华光十万年前的态度更加好奇。
“怎么啦？到底是什么嘛？”
搂住华光的脖颈， 沉漪双眸亮亮的，视线在他的眼睛与摄人心魄的笑容里来回探究。
“快说呀～啊～为什么不说啊！”沉漪着急得撒娇。
“好…好～会说的。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先去苍龙天空城，与那条蛇，还有你朋友汇合。”
华光缓过劲，脸上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模样。
沉漪瞪圆了眼，很不甘心被吊胃口，拉着他，飞快的在他被吻得鲜红的唇上轻咬了一口。
咬完她就后悔了。
刚想要解释，就撞进华光灼灼的目光。
华光抚了抚唇，眼神里盛满了热烈璀璨的爱意。
“宝宝，你……想要？”
他还当真打量了一眼龙吟渡口，声音沉沉地说道：“也可以，有结界，在哪都一样。”
“没有，没有。你说的对～我们确实该去了。”
沉漪马上识相地变成了小乖乖。刚刚被吊胃口而炸的毛，这一下也全塌了下来。
“嗯？不要了？”华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沉漪想解释，又不敢对刚华光对她毫不掩饰的侵略态度。
她支支吾吾地：“嗯，雪珂他们也等久了，我们快走吧。”
“好。”
华光亲了亲沉漪滚烫的脸。
然后低头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才抱着脸颊差点热冒烟的沉漪站了起来。
光芒一闪，神行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