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暝左手持剑指在右臂轻点,丝丝黑金色的寒气缓缓往外冒。
夜雾般的衣衫下,他的右臂结着晶莹的黑金色冰晶。
随着寒气不断释出,那霸道的冰晶一点点消融。
而这只是眼下困难的一部分。
最可怕的是,他发现,悲鸣冻原现在就是一座万里冰棺,只可进,不可出。
这也是华光杳无音讯的原因。
铺满天空的绚丽极光,这美丽的极夜陷阱,像只蛰伏已久的饕餮。
它拖着它的神明,要他与它一起尘封,分崩离析。
身处绝境,若再失希望,就真的毫无胜算。
重暝召出了渊亭剑,左手持剑,以备,迎战。
因为那可怕的家伙,正在向苍雪冰崖掠来!
沉漪在雪珂的治疗下,好了大半。
她勉强稳住了心神。
看着那黑金色的冰晶,沉漪觉得像执念之气浸染后的模样,又不太像。
她听到了重暝与雪珂的谈话。
听起来一切还可控。
可不知为何,她一点也安心不下。
心脏,好像被丢在烧的滚烫的铁锅里,被人翻来复去。
“沉漪!!!”
一声惊吼将沉漪从恍惚里唤醒。
重暝持剑飞身扑下,直杀向她面前扭曲的空气。
雪珂反应也极快,在重暝提醒的瞬间,带着沉漪往冰魄寒川那边飞去。
重暝被震退,单膝跪在满是裂纹的冰崖。
“相公!”雪珂失声惊呼。
沉漪想也没想,拉着雪珂便往回神行,眨眼二人便来到重暝身边。
雪珂跪在地上,双手结印,桃粉色的流光覆上重暝的身体。
“相公,相公你怎么样了?”
重暝皱了皱眉,他的伤势好得极快,却高兴不起来,但他还是夸奖道:
“夫人,触手生春,我怎会有事?”
打伤重暝的祸首,在扭曲的空气中如寒雾结霜般,现出真面目来。
他无法离开悲鸣冻原,只能悬在苍雪冰崖前的空中。
冷戾的视线锁向沉漪。
沉漪望着他,双唇禁不住微微发颤。
“你。到本君这儿来。”
第130章 霄暗神君。
“沉漪,过来。”
清冷威严的话语传入耳朵,听见与华光如出一辙的声音,沉漪心头狠狠一颤。
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她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澄澈的眸子像面镜子,照进那人的模样。
“镜中”人的相貌与华光几乎一模一样,唯有几处不同:
长发与睫毛漆黑如夜色,眉心与下唇中央,有一线金色流光。
一身漆黑金虎纹玄衣。
如黑色曜石般的虎瞳,瞳孔深处跳跃着火焰一样的金芒。
眼底是冷漠的杀意。
沉漪警惕地盯着他。“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和华光这么像?”
“本君,名为霄暗。”
霄暗眼尾微扬,勾唇冷笑。
“你把本君当成华光,也并无不可,因为他撑不了几日。待他为悲鸣冻原陪葬,本君,会把他取而代之。”
收起并不算笑的笑容,霄暗再次向沉漪发出邀请。
“沉漪,到本君这儿来。”
望着霄暗的眼睛,沉漪不知所措。
他的声音,他的语气,像是迷惑人心的法术。
明明他不是华光。
明明看见他,整个胸腔就充斥着强烈的不安,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对他产生了亲近感。
“霄暗?看你这模样,与华光有着某种联系吧?再怎么像你也是冒牌货,配取代华光?”重暝冷声呵斥。
沉漪被重暝惊醒。
别开视线,她狠狠掐了掐手心,让自己清醒。
“本君与华光本为一体,他为了沉漪将自己的本源一分为二,本君才得以独立出身。”
抬手抚了抚黑色的霜雪千年,霄暗轻声嗤笑。
“要说不配的是他。身为四方正神,被儿女私情缠身,抛弃神域,自甘舍弃力量,堕落成可笑的守护神。”
霄暗的话令三人都惊讶得浑身一僵。
沉漪更是心潮起伏如惊涛骇浪。
又是因为她而埋的祸根。
沉漪想哭,眼眶已经酸涩发涨。
抬手揉了揉眼睛,将眼泪忍住。
现在不是心智动摇的时候。
无意间,沉漪注意到霄暗抬起的左手。
袖口露出了一小节骨节清秀,光洁如玉的手腕。
当初在碧苍神宫的琳琅殿,她在华光的左手手腕的腕骨处咬了一口,并叫华光保留那个齿痕,作为她的标记。
霄暗没有齿痕。
也就是说,他与华光,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就像双生子。
可华光说过,天下只有他一只清霜白虎。
霄暗,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要怎么样才能从他手下救出华光?
沉漪暗暗咬牙。希望昼恒和云如野快些来。
“难怪这么讨厌,原来是华光神性里最恶劣的那部分。”重暝对霄暗的说辞嗤之以鼻。
“亦是他最强的全盛时期。”霄暗桀骜地睨着重暝,“你这条蛇真令本君厌恶。当初在转轮山就应该直接杀了你。”
转轮山?
沉漪眼眸微动。
霄暗,若是从三万年前的华光身上剥离的,他有华光的记忆,也该……有华光的心。
他,会不会……沉漪悄悄打量过去,霄暗敏锐地回看过来。
目光一触,沉漪就被他眼中毫无怜悯的冰冷,吓得一哆嗦。
爱一个人,眼神是无法装作不爱的。
霄暗对她一视同仁。
是可以随意杀掉的存在。
他,是华光最纯粹的那部分神性。
难怪,即使拿回了神印,恢复了本源神力。
三万年后的华光也总让她觉得,比三万年前那个要温和些。
三万年后的华光在她面前有收敛。
三万年前的华光,即使爱她,也还是我行我素。
看着悬飞在苍雪冰崖外的霄暗,沉漪忽然感到轻松。
他是关在冰笼里的凶兽。
无法离开悲鸣冻原。
霄暗很可能要的就是介于生死之间的华光。
这样他才能回到华光的身体,成为主导,取而代之,拥有自由。
只要他不急着去华光那,就证明,还有时间。
重暝一直在故意挑起话端,转移霄暗的注意力。
他也在争取时间,想办法,想对策,解困境。
霄暗一目了然,但他一点也不急。
因为他也在等。
等华光耗尽生息。
到时他既可回到原来的身体,又能复苏悲鸣冻原。
他需要做的只有等待。
三万年孤独一人,与夜空极光,极寒为伴。
如今再见故人,打发时间斗斗嘴,他并不讨厌。
那个一直盯着他的小东西,是曾经也属于他的小龙。
若他没有被分离,没有拥有自己的意识与肉体,他还是华光。
她就也是他的。
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剑。
心眼一动,霄暗轻蔑地挑衅,“重暝,说那么多,不如踏过来,与本君一战,更有意义。”
重暝不上套,“有何意义?让你过手瘾?困在这鬼都不来的地方三万年,你再强也无处使力,不好受吧?”
“不识好歹。”
霄暗的眸光骤然凛若冰霜,咬字像是刀刃从冰面擦过一样刺。
“你打不过本君,也来不及找援兵,在这拖着本君想策略。可笑。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计谋都不过是垂死挣扎。”
来不及找援兵!?
沉漪向重暝投去震惊的眼神,“重暝?你不是说,昼恒会来吗?”
重暝厌恶地瞥了一眼霄暗,咬了咬牙,松口道:
“其实刚才,传音,并没有成功。不想你们太担心,我才撒了谎。”
霄暗皮笑肉不笑地补刀。
“可不止苍雪冰崖。本君拥有躯体后,悲鸣冻原只进不出,也无法传音。”
沉漪心脏一顿。
冰魄寒川作为护域屏障是无法传音给外界的。
原本苍雪冰崖、悲鸣冻原是可以的,现在也不行。
完了。
沉漪浑身发寒,她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即便他们立刻返程,从冰魄寒川回去,也是十日后了。
十日……
“冰魄寒川,十日脚程,他,等不了。”
凌厉的视线扫了一眼盘在三人身旁的巨蛇,霄暗眸光掠动,将霜雪千年收在身后。
崖上的三个都是水中诞生的神与仙。
他们无法放弃华光,就此离开。
留在苍雪冰崖也于事无补。
进入悲鸣冻原,则等同踏入地狱。
莫说与他交手,悲鸣冻原的神域克制,让他们调息运转都艰难。
这是一场一眼就能望到结局的死局。
他们毫无胜算。
霄暗的目光无数次路过,最终还是缓缓落在沉漪脸上。
“沉漪,这副可怜样是要做给谁看?他被困在本君的零落里,早已失去意识。不会来怜惜你。”
“做给谁看……都不是给你看!我本就不是厉害的人,我还不能可怜了?你是很强没错,可你孤独一人,再强又有什么意义?!”
手捂住胸口,沉漪攥紧手心,竭力压制内心的绝望与崩溃。
“你贬低华光痴迷儿女情长,那你呢?!!你一次又一次叫我过去,你是什么,你算什么叫我过去就过去?”
“你厉害,你有种把门开了,让我哥哥他们过来!你不敢,你也不过如此!”
“还有,就算你得到了华光的一切,你也是孤独一个。有什么用?你不过是从悲鸣冻原换到了更大的牢笼罢了!”
不甘心让那个坏家伙这样顺遂,沉漪想到什么就骂什么。
怒火盖过了伤心,气的她差点吐血。
她气她什么也不会,如果是海神沉漪,局面也不至于这样惨。
她甚至,连神明该会的法术都不会用。
沉漪骂到把自己气得呕血。
但在霄暗眼中,她这副样子就是只没断奶的小幼龙,在那嗷嗷叫奶喝,嗷得毫无杀伤力。
不仅如此,他还选择性耳聋,他只听进去了沉漪问他为什么要叫她过去。
为什么要叫她过去。
他也不知道。
只是看见她,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真难办,她果然留不得。
“本君记得,你为了给华光护心鳞,被他杀了九次,最后满身鲜血地将护心鳞捧给他的场景很是感人。”
霄暗飞近结界,双眼如深渊般望着沉漪。
“你若敢踏过那些冰晶荆棘走到华光面前,本君可以解开零落,唤醒他,再给他与本君一战的机会。”
第131章 刺鸟
沉漪眼睛一亮,咬咬牙,一脸坚毅:“你当真?”
“神明,言出必行。”霄暗向沉漪示意雪珂,“不可带她。”
“我什么都不带。只要你说话算话。”
“沉漪!”雪珂拉住沉漪的手臂,想劝阻,却还是闭上了嘴。
找不来援兵,华光又身处险境,沉漪的绝望痛苦她无法用苍白的几句话去抚平。
阻止她,然后呢?
看着华光死,还是继续僵持?
雪珂松了手,无助地哭泣。
没人看见她在松手前,在沉漪的手臂种下了一枚咒印。
“沉漪……”
“不要担心。”沉漪轻轻握了握雪珂的手。
看了看那骇人的白色荆棘地狱。
嗯,还是怕的。
她能自愈,又不是无感。
想到这儿,沉漪偷偷作了个弊,给自己封住了知觉。
霄暗发现了,但没戳破,他沉了眉眼,声音冷了几分。
“入局不可悔,想清楚了就过来。”
沉漪抿着唇,扯了扯裙子。
脚下踩着冰,她没有知觉,不觉得冷,反而没了安全感。
原来没有知觉,也没那么好受。
人因有知觉而知深浅,没有知觉,便会迟钝。
沉漪没有多给雪珂二人交代什么,只在错身而过时,轻轻对雪珂与重暝说了句:
“对不起。”
他们那么努力地想保护她,她却还是做出了最危险的选择。
悲鸣冻原的压制,她体验过。
现在还要抵抗极寒之气。
霄暗的要求……她很可能做不到。
甚至会因此而丧命
可那又如何呢?
而且万一……
万一她坚持到了呢?
坚定地望了华光一眼,沉漪轻踏一步,决绝地从苍雪冰崖纵身飞下。
清甜的香风刮过霄暗的鼻尖。
他垂下眼,手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做。
沉漪很想飞得远些,离华光近一点。
奈何经脉与骨头里像灌了泥似的,一身的灵气与神力使不上来。
没过多久,她就像三万年前那样,从半空坠落。
这次,没有厚厚的积雪接住她,她重重地砸进了荆棘丛。
荆棘里的极寒之气一碰触到温暖的沉漪,便立即像附骨之蛆般争先恐后地浸入她的身体。
血液,筋脉,灵气,神力,仿佛都在一瞬间凝滞。
沉漪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将自己蜷缩起来。
冰晶开裂的声音,衣裳刺破的声音交织冲进她耳朵。
极寒之气凝结而成的荆棘上交织团杂。
那些密密麻麻的刺,像无数细小的刀尖,划破她的肌肤,冻结她伤口的皮肉。
随着坠入,冻结的伤口被反复划开,再冻结。
冻骨的寒气侵蚀她的骨髓,又自骨髓里往外渗出。
白嫩肌肤上所有的血色,都在寒冷里变为了冰霜之色,身体更是冻得麻木。
那些晶莹的荆棘紧裹着沉漪,把她卡得死死的。
意识模糊间,部分结着冰晶的皮肤上,大片大片地显现出冰蓝的龙鳞,额头也生长出了龙角。
结在皮肤上阻碍伤口的冰晶也悉数掉落。
真身护体,使沉漪从麻木里缓过意识,枯木回春般重获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