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盈盈不理会他语气里的哀怨,气冲冲问:“你是不是把我的事儿告诉我妈了?”
莫刚笑道:“当然没有!告诉了赵总你这会儿还能在外面逍遥?早闹得鸡飞狗跳了。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乔盈盈语气软了些,“算你聪明!”
“不过我也帮不了你太久,如果你不马上回吴都,这事儿早晚会穿帮――今晚上赵总去见开发区的李主任,本来讲好你也该去的,你和赵总吵架了吧?赵总找我协调,我刚把她劝高兴,但这周后面还有个重要应酬等你参加呢,你最好趁事情没闹大赶紧回来。”
“我也想啊!”乔盈盈踌躇,“可手上的事儿还没办完呢!你再帮我搪塞两天吧。”
“你说得轻巧,赵总那么好骗的?”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乔盈盈嗓音越发柔和,“等我回去一定好好谢你。”
莫刚又笑,“上回我帮了你你转头就不认账,这次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
“这回肯定不赖账!”乔盈盈急于寻求同盟,胡乱应承,“等我回去,吃饭听歌看电影随你挑!”
莫刚慢悠悠说:“帮你这么大的忙,就拿吃饭听歌看电影敷衍我啊?”
“那你要什么?”
“还没想好,等想好告诉你,但你记住,你欠我一个大人情。”
“行行!我记着呢!一辈子都记住你的大恩大德!”
莫刚用愉快的笑声结束了这通电话。
乔盈盈放下手机,一看桌面,新上的几道菜被蔡崇志一字排开码在自己面前,每个菜都用公勺一分为二,一半已经被消灭,剩下一半显然是给乔盈盈留的。
乔盈盈啧啧叹,“你是独生子女?”
“嗯,怎么了?”
“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乔盈盈用勺子敲敲碗沿儿,“独生子女不都是不吃亏也不占人便宜的德行?”
蔡崇志笑了,“没错!你也是吧?”
乔盈盈点头,欣然举筷,“你这人,怎么看也不像小人啊!”
“你知道就好。”
“那干吗不肯好好坦白撞车的事儿呢?这事儿一弄清楚,我就可以高高兴兴回家,你也可以继续安安心心要债,咱们两不相欠!”
蔡崇志把脸别过去看远处,过一会儿又别回来,“你是不是只要认定一件事就会一根筋走到底?”
“不是啊!”乔盈盈看看他的表情,“我懂你的意思,但问题是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我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呵……”
“如果你不认,也可以想办法自证清白。”
蔡崇志摇头,“我都把不是我的证据告诉你了,你不信我能怎么办!”
“你那些证据根本没有说服力。”
“有没有说服力是你说了算的?”
“至少得让我相信吧!”
蔡崇志“啪”一声放下筷子,“乔盈盈,你太自以为是了!”
乔盈盈挑眉笑,“急了急了!我还没急呢!你急什么!”
蔡崇志顿了会儿,忽然也笑,“有美女自愿陪我出差,我有什么好急的?要急也是你家人、朋友着急。”
乔盈盈冷哼,“你用不着拿激将法刺激我,我这人是狗脾气,咬到嘴里的骨头绝不会轻易撒口,你现在就是那根狗骨头!可别指望一条狗会温温柔柔对待一根骨头……”
蔡崇志无语,“我长这么大,真没碰见过敢把自己比作狗的女生……”
“那是你孤陋寡闻。”
“人至 j,咳,悍无敌。”
“不对。”乔盈盈纠正他,“是人至怂无敌。”
两个“无敌”终于再次把“天”聊进了死胡同。
蔡崇志觉得气闷,搁了筷子说:“我饱了,你呢?”
“我也吃不下了――我去结账。”
蔡崇志立刻把账单抢在手里,“别,还是我来结吧!你陪我跑长途怎么说也是义务劳动,不能让你又出力又出钱。”
乔盈盈皮笑肉不笑,“要换个人我还真不会跟他客气,但你不一样啊!这顿可不便宜,我怕你结完账就破产了。”
蔡崇志脸上挂不住,“你多虑了……”
“给你提个建议,别怪我嘴毒――你这人吧,真不适合做生意,太要面子,能力不怎么样虚荣心倒贼强,老干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一点不肯认清现实,你说你做生意不完蛋谁完蛋……”
蔡崇志赫然站起,把手上的账单往桌上一摔,掉头就走。
乔盈盈先吓一跳,随即冷笑着摇头,“妈的,全让我说中了!啧啧,小肚鸡肠的男人!”
她拿着账单去买单,收银员效率慢,等候结账的客人又多,她排在队伍里很无聊,就又跟邓瑞茜在微信上聊了起来。
邓瑞茜听完她发的牢骚,却对蔡崇志深表同情,“他都那么倒霉了,你还拿话刺激他,就不怕把他逼上绝路呀!”
“绝路?什么绝路?杀了我?我借他个狗胆!”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既然他又怂包又不走运,还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会不会想不开?”
乔盈盈大笑,“那我也算为民除害了!”
“盈盈你严肃一点,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是会钻死胡同的。你还记不记得包时遇?他最后可是真跳了湖的。”
包时遇是邓瑞茜小说中的男主角,一个古代诗人,怀才不遇,敏感脆弱,有点烦恼就会去湖边徘徊,回来写上一长溜凄凄婉婉的诗词,用邓瑞茜的话说,“是一个任何困难都能把他击倒的卡夫卡式的人物。”
乔盈盈始终理解不了邓瑞茜的脆弱美学,这会儿听她拿包时遇和蔡崇志作类比,忍不住又笑。
“你那是小说里的人物,怎么能当真呢!现实里哪有人为了这点破事儿就想不开的?”
邓瑞茜坚持,“现实里的人也有很多脆弱敏感的,尤其是被伤了自尊的时候。”
“不可能!你是没跟 0D 打过交道,他皮实着呢!要不然也不会任凭我蒸煎炒炸煮,他就是咬死了不是他撞的,一点不带松口的!我猜这家伙准是找角落抽烟解闷儿去了。”
第四章 不想活了(3)
乔盈盈结完账走出饭店,南大街的人流似乎又翻了倍,更热闹了。到处是霓虹闪烁,吸引着熙熙攘攘的顾客。
她混迹在人群,目光却很少投向花花绿绿的店铺,而是下意识地四下张望,等她赫然回神,发现自己是在搜索蔡崇志的身影时,忍不住唾弃自己,一个肇事逃逸的嫌疑犯,怎么也值得自己牵肠挂肚的?莫非是被善良温柔的邓瑞茜给带跑偏了?
乔盈盈是敢于面对问题的人,此时冷静下来,想到蔡崇志扔下账单扬长而去时苍白的脸色,心底终究浮起一层淡淡的歉意――她确实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那么促狭地挤兑蔡崇志的债务问题。
她想给蔡崇志打个电话,手机都举起来了,下一秒还是放弃,因为想起了自己的角色立场。
她是来调查真相的,不是来布施无谓的同情的。现在自己好不容易占据了心理优势,没必要自灭威风,还把事情往复杂里搞。
撤除心理负担后,乔盈盈的心情重新转好,看了眼时间,九点还没到,眼下她吃饱喝足,脚痛也几乎感觉不到了,夜色又正好,她实在找不到回酒店房间呆着的理由,于是沿着街道一路往下走。
路尽头横着一条河,河上架桥,桥上张灯结彩,跟过节没两样,乔盈盈兴致勃勃走上那座石板古???桥,站在桥上看风景。
两岸建筑古朴雅致,想来都曾是枕河人家,如今住户都搬迁了,这里被改建为商业街,沿河的后窗垂下一盏盏红灯笼,在微风中摇曳,风情万种。
桥对面是另一座桥,但远不如乔盈盈脚下这座热闹,也没有彩灯点缀,暗憧憧的光线中,依稀能看到桥上站着个人,身形高瘦、落寞,偶尔抬起手臂,抽一口烟,其余时间只是盯着水面沉思。
乔盈盈不知怎么被这幅剪影触动。
她虽然不学无术,但好友邓瑞茜可是学富五车,文学、艺术、摄影样样精通,乔盈盈没少被她拉着参加各种画展、影展、书店签售恳谈会。虽然她从来都只是陪衬,但对美学鉴赏多少也算耳濡目染,能隐约分辨出表象下面与众不同的特质与美感。
比如眼前这人,明显跟别人不一样,他不是来旅游,也不是来购物的,他长时间保持的安静姿势让整个人看上去充满神秘而迷人的气质,从美学角度讲这叫沉稳厚重,从现实角度讲,他心里或许藏满了事儿,很有几分困惑和绝望……乔盈盈的畅想忽然终结,镜头终于调对焦点,人物也瞬间清晰,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蔡崇志嘛!
邓瑞茜的话哗啦一下冲入乔盈盈的脑海,“……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是会钻死胡同的。你还记不记得包时遇?他最后可是真跳了湖了。”
乔盈盈匆匆忙忙下桥,抄河边小道往对面跑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认出蔡崇志的,但认出后就再没产生过任何怀疑。
是他,一定是他!她火烧火燎地想,这人不会真想寻短见吧?!
新换的软底皮鞋很给力,乔盈盈一口气冲到对面桥上,动静之大,但凡长耳朵的不可能听不见,然而蔡崇志依然面向河水,纹丝不动,仿佛入了定。乔盈盈越发感觉不祥。
“你在这儿干吗?”她气喘吁吁问。
蔡崇志的嗓音听上去很怪异,仿佛灵魂出窍了似的,“我在想,我要是跳下去,是不是什么麻烦都没了?”
乔盈盈目瞪口呆,在心里大吼,邓瑞茜!你是有多了解男人啊!我的天!男人怎么都这么脆弱啊!
不对!说不定蔡崇志就是从邓瑞茜那本小说里穿越过来的,他就是包时遇!乔盈盈恨不得当场打电话和邓瑞茜确认:发生车祸那天,她是不是随身带着那本小说,而那一撞过于猛烈,以致于把小说里的人物撞进了现实?
对面的人动了一动,乔盈盈赶紧踩刹车,收住丰富的内心戏,她当然不想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跳河寻死,那得溅起多大的水花!
她尽量保持温和的语气,不露声色劝说:“死虽然也没多可怕,但你死后肯定会被人说三道四,还要被打上失败者的标签,我觉得这些比死可怕多了!”
蔡崇志似乎笑了一下,“死都死了,我还管那么多?”
“那是你没真正想过死后的事,如果你现在死了,网上必然会有人因为好奇去挖你的底细,找你的黑料,还会出现各种嘲笑你懦弱无能的段子,你想想那种场面,受不受得了?”
蔡崇志沉默。
乔盈盈继续:“这种死法实在窝囊,怎么也得等翻了盘再死吧!”
蔡崇志又笑,“翻盘了谁还会想死啊!”
“所以怎么样都不该寻死,要努力活着翻盘。”
蔡崇志终于转过身来,在微明的光线下打量乔盈盈,“你怎么来了?”
“你反射弧真长!”乔盈盈嘟哝,“我在对面桥上正好看见你,怕你想不开,就过来劝劝你咯!”
“你有这么好心?”
“虽说你撞车逃逸很可恶,但罪不至死。”
“谢谢你了!”蔡崇志又转过身去,“可我看不到一点点希望……除非……”
乔盈盈忙问:“除非什么?”
“你把驾驶证、行驶证还我。”
乔盈盈警觉地盯着他,慢慢回过味儿来,她向后退一步,抱起双臂冷冷地说:“那你跳吧!”
修长的身形一时静止,片刻后,蔡崇志用惆怅而深情的语气说:“那么,再见了,乔盈盈!”
说完,他一点都不带犹豫的,俯身一猛子就扎进水里。
乔盈盈又一次目瞪口呆,傻子似的愣了好几秒才猛醒过来,先语无伦次冲水里喊,“蔡,蔡崇,蔡崇志,你在哪儿?你,你在水里吗?”
水下看不到任何动静,偶尔泛起些涟漪,却很难看清那是鱼搅起的还是风搅起的。乔盈盈脑子里胀胀的,四周太静了,静得像把她推入了某个恐怖故事。
她转过身,朝热闹的街面歇斯底里大喊:“来人呐!快来人!有人跳河啦!救命!有人跳河里去啦!”
连吼了半分多钟,总算有行人注意到了,陆陆续续往这边跑。
“谁跳河了?”
“往哪儿跳的?”
“跳在哪儿呢?”
乔盈盈的手抽筋似的往桥下猛戳,“那儿!就往那儿跳的……”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点开手机上的照明功能,把一束光打在河面上,同时探身往下细看,“没有啊!水里啥都没有……哎,那边码头上倒是有个人,哟,怎么湿漉漉的,不会是鬼吧,好吓人!”
乔盈盈一把夺过对方的手机电筒,“哪儿?岸上哪儿有人?”
借着电筒光,她看到浑身是水的蔡崇志坐在仅有几级台阶的狭窄码头上,正把鞋子脱下来沥干积水,一张脸也湿漉漉的,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这点笑意一下子点燃了乔盈盈的怒火。
“没事了!人没事!”乔盈盈努力克制住火气向赶来帮忙的众人解释,“谢谢大家!麻烦大家了!”
她大步往桥下走时,还能听到身后有嘟嘟哝哝的议论――
“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情侣吵架了吧?”
“啧啧,居然是男的跳河,头回见到哦!”
乔盈盈怒气冲冲赶到码头边时,恰逢蔡崇志慢悠悠从台阶下走上来,她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大骂,“你他妈怎么不死啊!”
蔡崇志撸掉脸上的水,好脾气地笑道:“本来是挺想死的,可下了水忽然听到你声嘶力竭替我喊救命,又觉得自己还没惨到家,岸上还有个美女这么关心我的死活,所以就改了主意,姑且先苟活下去吧!”
乔盈盈心知被他耍了,气得脸发白,她平时多傲气多冷酷的一个人,居然被眼前这个怂货当成羊肉卷儿,轻轻松松就给涮了。
她松了手转身就走,一句话都不想再跟蔡崇志罗嗦。
“哎!你别走啊!”蔡崇志赶紧追上去,“回头我又想不开了再跳,你可别后悔!”
“记得往身上绑块石头再跳!”乔盈盈头也不回地吼。
“那也得你帮我绑才行啊!我自己下不了手!”
蔡崇志虽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了乔盈盈,但也不敢拦她的道儿,只能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对不起啊!”他这回语气正经多了,“其实你人挺好的。”
乔盈盈脚步慢下来,火气这东西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蔡崇志一直盯着她背影琢磨呢,一见她放缓了步子,立刻知道有戏,赶紧追加两步,和乔盈盈呈并肩之势。
乔盈盈果然没再拿话怼他。
“是我不好,别生气了,行不行?”蔡崇志再次诚恳道歉。
乔盈盈问:“你刚才是不是真的想死?”
蔡崇志摇头,“逗你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