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江鹤雨的手,桑逾不久就收到了江憬的回信。
“恭喜余妹阿逾突破瓶颈,诸事顺利,余心甚慰。信中提及‘惶恐’二字,乍见颇为骇人,思来应是用词不妥,改为‘茫然’更为贴切。余虽为兄,然未长你几岁,难当指点。信中所述皆为平等交流,经验之谈亦当根据自身实际调整,不可全信。登高便有失足之惧,乃人之常情,旁人起哄架秧,亦在情理之中。若受其影响,勿怪旁人将你捧得太高,需知凡事应自度自量,而后以平常心相待,戒骄戒躁,徐徐图之,终偿所愿。”
除了一封书面回信,江鹤雨还捎回了口信。
与这文绉绉的正式信函相比,简单粗暴得多。
“我哥让你十月二十八号去清华找他,校门口见。”
十月二十八号吗?
十月二十九号,就是她的生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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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拂晓(八) 撒娇。
江憬的原话是:“你们下次休息, 你和桑逾一起过来吧,我带你们在清华转转,然后去周边看看。”
江鹤雨都答应江憬了, 结果他的好兄弟约他下次休假去桌球室打斯诺克。
他好久没打了, 手痒,心也痒, 怎么忍都忍不住,假又少, 半个月就放一天,于是跟桑逾传的话就变成了让她自己去找江憬。
他自以为贴心负责地教桑逾:“你要是找不到地方又不好意思跟人问路, 就打个的,让司机把你送到目的地。我们北京的司机师傅人特好,特热情,上车五分钟,你祖宗十八代姓甚名谁都能给你问出来。”
桑逾说“好”。
有一就有二,有了多次独自出门的经历, 桑逾再要出门去哪里,家里也不管了,天大地大随她去。
尤其是听说她是去找江憬的, 就更放心了。
出门前赵毓芳打开导航帮她搜好了行程路线以及需要耗费的时间,给她抄了下来。
从家到清华,全程要不了四十分钟,先乘十六号线往北安河方向, 在国家图书馆站换乘,再乘四号线往安河桥北方向, 就能到北大的东门, 然后走个七八百米就到清华了。
以前赵毓芳从来没给她配过手机, 这次也带着惯性思维想当然地以为她用不着手机也能和江憬接上头,心大得很。
桑逾仅手握一张抄有笔记的纸,就一脸懵懂地勇闯天涯了。
十月二十八号这天她赶了个大早,城市轨道交通一开始运行她就到了地铁站,根据工作人员的指示办好了卡,接着通过观察和模仿行人,成功进了站。
这种独立探索,学会新鲜事物,达成既定目标的行为,非常有成就感,立刻让她膨胀起来,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可惜没过多久她的自信就被浇灭了。
她出地铁站以后,随机拉了一个口音正宗的地道北京人问路,那人没去过北大,还凭脑海中的错误印象给她瞎指一通,把一开始的方向就给她指反了。
桑逾走了很久都没看到北京大学的东门,又问了很多人,但有的行色匆匆急着赶路,有的以为她是诈骗团伙的一员,还有的怕麻烦根本不听她说什么。
桑逾无助地站在马路牙子上,忽然想起江鹤雨给她支的招。
赵毓芳虽然跟她说不要独自打车,但是她知道人不能认死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家里也管不了那么多。
上正规的城市出租,应该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从这一刻起,前面一个小时积累的好心情全部付之一炬。
桑逾拦下的出租车司机很暴躁,对着她一通输出:“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就不到一公里你打什么车啊!不知道北京限号啊!你这一招手,我得绕整整一大圈儿,把我当猴耍呢?”
桑逾被他这么大声的吼叫镇住了,愧疚于给别人添了麻烦,怯生生地道歉:“对不起叔叔,我不是北京人,我是外地来的。”
出租车司机气得压根不把她的道歉当一回事,依旧愤怒地说:“外地来的也不能这么玩儿我啊。你看这前后堵的,我得多久才能接下一单?你有爸妈养着,我一家老小还等着吃饭呢!”
桑逾颤颤巍巍地说:“叔叔,我给你钱的。”
“一个起步价算个屁!”出租车司机骂完,又觉得钱还是得收,戳戳后视镜上挂的二维码牌,没好气地说,“十五块,扫这里。”
桑逾抿着唇从口袋里掏出一堆零钱,找出十五元给了司机,失魂落魄下了车。
路上的车被堵得死死的,前前后后,触目所及,全线飘红。
她不知所措地沿原路返回。
走了几步,出租车司机推门下了车,对着她喊道:“你往哪儿走呢!走这边!直走!然后右拐!”
气势汹汹地给她指了条路。
凶神恶煞,意外好心。
桑逾被骂懵了,也忘了道谢,一回头,旁边车里的人都降下了车窗看着她。
道路拥挤,闲人看个热闹。
她觉得自己窘迫得像个无知的傻瓜。
几经周折,她见到江憬时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又热又累,加上因为对道路和环境不熟悉挨了骂,还让江憬在清华大学的园拱门下等了这么久,她一见到江憬就哭了。
她也管不了来来往往有多少人看着了,扑进江憬怀里,抱着江憬精瘦的腰,泪眼汪汪地叫“哥哥”。
江憬环顾四周,对上围观者的视线就友善地微微一笑,对方也点点头回应他,然后该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了。
见桑逾竟然是一个人来的,还来得这么狼狈和委屈,江憬顿时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的,江鹤雨呢?”
桑逾一怔,这才根据他的话锋推测出,原来江憬不是让她一个人来,而是托江鹤雨带她来的。
她就说以江憬的处事风格,怎么会让她一个小姑娘来找他,就算目的地是在他这儿,也该去接她,再把她带回来。
一时忍住了抽噎,害怕自己哭得越厉害,江鹤雨到时候被训得越惨。
江憬见她不吭声,已经大致猜到了怎么回事,可是他没有怪江鹤雨,而是怪自己,连忙哄着她说:“是哥哥不好,不该把你托付给别人的,今后一定亲自接你好不好?”
桑逾吸了吸鼻子,点头“嗯”了一声。
江憬半蹲下来捧着她的脸,用拇指刮掉她圆溜溜的杏眼里要掉不掉的“水晶豆豆”,没来由地笑起来:“可怜见儿的,小脸儿都哭花了。对不起,小桑逾,哥哥跟你道歉。”
桑逾难为情地别过脸,双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通。
江憬牵着她的手来到路边的小摊,买了湿纸巾给她擦眼泪和鼻涕。
桑逾心觉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哭鼻子很丢人,在他买湿纸巾的时候躲在了他背后,却小心翼翼地留意着,避免自己湿漉漉的脸蹭到他干净整洁的衣服上。
江憬回头见她这么躲着,忍俊不禁,把她从身后捞出来给她擦脸。
被他这样伺候着,对于早就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了的桑逾来说很是别扭,擦到一半桑逾就害羞地自己来了。
她现在热得满脸通红,虽然现在秋老虎大势已去,逐渐步入了深秋,她还是想吃点凉的东西降温。
有了上次向江憬讨鸡翅的经历,她在他面前也就不扭扭捏捏了,大胆地跟他提出自己的诉求:“哥哥,我想吃冰淇淋。”
要是跟赵毓芳提这种要求的话,几乎是百分百的驳回几率。
赵毓芳会跟她说,别贪凉弄坏了身体,吃凉了会拉肚子,这个季节不是吃冰淇淋的时候,然后从养生的角度跟她谈尽利弊。
总而言之,就是不许。
但在江憬这里完全不一样。
桑逾现在知道他之前说的“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不会管”是什么意思了。
江憬听了以后直接给同学打电话问:“喂,季泽,你上次说Icenter一楼有一家很好吃的冰淇淋店是吗,这几天有开吗?”
桑逾隐约听见对方说:“人家那个不是冰淇淋店啊,是正儿八经的咖啡店好吧?”
“咖啡店就咖啡店吧,现在有在卖冰淇淋吗?”
“在吧,我女朋友上周来找我都有吃,还拍了照发朋友圈。”
“行。”
“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谈女朋友了?可以啊,是咱清华的还是北大的。”
“人大的。”
“人大的”三个字听在桑逾耳里,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桑逾心上。
江憬有女朋友了?
她心头一颤,猛然望向江憬,却见他面无表情。
对方激动地说:“人大的!他们说人大的妹子贼拉正点,下次你找女朋友约会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啊,我也去邂逅一个。”
江憬问:“你信了?”
“假的啊?”对方十分不理解,“要我说,那么多妹子都看上了你,你就从了一个谈谈呗。不是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吗?你还挺挑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真是暴殄天物唷――”
“问你有没有冰淇淋话那么多,能不能管好自己,罗教授让你交给他的数据报告你整理好了吗?”
对方大呼糟糕:“坏了,我完全忘了这事儿了。多谢提醒,我先挂了。”
江憬收起手机,见桑逾半捂着嘴在偷笑,不禁问她:“在笑什么?”
桑逾笑着摇了摇头,见他还是好奇,最后还是娇俏地对她说了。
“哥哥,你怎么没问我作业写完了没有。”
江憬见她这副娇嗔又得意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写完了才出来的,但他没有直说,配合地遂着她的意问道:“那我们小桑逾的作业都写完了吗?”
“写完了哥哥。”桑逾望着他明亮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为了来见你,昨天晚上赶了好久的作业。睡下都好晚了,今天还起了个大早。”
江憬宠溺地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温柔地笑着说:“真好啊,我们小桑逾现在也会撒娇了。”
桑逾不由一怔。
原来撒娇是这种感觉吗?
确实就像他说的,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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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拂晓(九) 初潮。
桑逾上的中学占地面积就够大了, 主教学楼修得像罗马遗址一样,加上各具特色的行政楼、科技楼、实验楼,看上去富丽堂皇, 像是某个朝代的王廷。
桑黎川承包的项目不少, 她见过的建筑风格比同龄人多得多。但是看到清华大学以后,她依旧觉得自己见的世面太少了。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校园。
从大门口的钟楼开始, 她就好像进了博览会展区。
红的建筑、白的建筑、灰的建筑,犹如琼楼玉宇, 被茂密的植被掩映着,幢幢气势恢宏。
有的树木四季常青, 即便是到了秋季依然郁郁葱葱、青翠欲滴。落叶乔木高大笔直,树下铺满了金黄。
丰富的色彩和惹人沉醉的景致落进她眼底,让她微微张开了唇,满怀憧憬的张望起来。
她很快就发现了在校园里行走的人和寻常人最大的区别――自信。
有人笑得明媚张扬,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
有人虽然不苟言笑,却带着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
有人风华正茂, 鲜衣怒马,一看就胸怀抱负和满腔热血。
有人白发苍苍,却步履稳健, 在岁月中沉淀出了从容与安详。
她也好想成为这样的人。
她也好想挺起胸膛,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江憬垂首看了她一眼,仿佛能透过她瘦弱的身躯看到她澎湃的心潮,微微笑了笑, 对她说道:“组织中小学生来清华和隔壁的北大参观几乎是每所中小学每年都要做的事。你刚来北京读书,我先带你逛逛, 不会带着那么强的目的性, 你也能逛得轻松点。”
原来他不是因为她写了那封信, 所以才把她唤到面前亲口教导的,也不是为了提前给她过生日。
也对,她又没说,他怎么会关注她的生日?
“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江憬问。
桑逾歪着脑袋望着他说:“到都到这个氛围里了,很难心平气和地放轻松吧。只要来这里看一眼,就会想要好好学习。能和这么多优秀的人在一起切磋交流真好。哥哥,我怀疑你在炫耀。”
江憬乐不可支,对她说:“你的学习成绩不是也一向很好吗?”
桑逾老气横秋地说:“但是也需要许多运气。期盼渴望的、梦寐以求的,未必最终能拥有。也许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我才能放平心态,不会心有不甘。”
江憬叹息:“你看起来根本不像十三岁。”
桑逾认真地对他说:“阿逾已经是大孩子了,哥哥以后也不用再叫我小桑逾了。”
江憬笑起来:“不妨碍,这不是年纪的问题。阿逾在哥哥这里,永远是小公主、小宝贝,还有小天使。”
桑逾脸一红,不好意思吭声了。
不管她胸中丘壑有多深,心中有多么远大的志向,至少眼下的小心愿能够实现。
桑逾如愿吃到了冰淇淋,心满意足。
江憬问她要不要在咖啡店里休息一会儿,桑逾摇了摇头,端着装着冰淇淋的纸碗继续逛校园了。
走着走着,他们就走到了FIT楼。
他们是从西门进来的,转眼都快走到清华的西南角了。
江憬给桑逾指了指:“这就是我上课的地方。”
只有这种时候桑逾才会想起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学生。
他还说她不像十三岁,她看他也不像十九岁。
也不知道她十九岁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会发生多大的变化。
桑逾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问他:“哥哥是学什么专业的?”
江憬是有一点私心和反骨在的,没有说他母亲非让他报选的专业,说的是自己的第二专业:“空天信息工程。”
桑逾“哇”了一声:“那哥哥以后会是伟大的科学家吗?”
江憬含着笑,谦逊地说:“科学家当不起,研究人员。”
桑逾还是觉得他很厉害。
她在文科领域如鱼得水,理科虽不算差,但啃书啃吃力,自然佩服江憬这样不但看得懂天书,还能运用自如的高精尖人才。
桑逾原是在看他,见他目光瞥过来,赶紧抬头看向面前的大楼。
江憬只看到她在看大楼,于是说:“走吧,进去看看。我今天没课,不过一会儿可以蹭蹭师兄师弟的课。”
桑逾正准备回答他,小腹忽然猛地一缩,剧烈疼痛起来,后腰也很酸胀,不由捂着肚子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