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啊——湛夏【完结】
时间:2023-06-25 17:13:05

  赵毓芳扬手就给了桑珏一巴掌,正好被赶来的桑逾看见。
  桑逾看着一向有涵养的赵毓芳面目狰狞地咆哮:“那你给我滚!现在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永远也别回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第31章 惊蛰(七) 这样的桑珏。
  桑珏顶着红彤彤的指印, 大步流星从房间里走出来,简单粗暴地蹬上鞋,一把甩上了门。
  桑逾不知道该怎么办, 慌乱之下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江憬。
  她赶紧拿出江憬白天给她的名片, 翻出桑黎川留在家中只剩百分之十电量的备用手机,照着名片上的手机号码给江憬打过去。
  不到三秒江憬就接通了, 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怎么了阿逾。”
  桑逾一边穿鞋一边言简意赅地跟他介绍情况:“阿珏和小妈吵架,小妈发了很大的火, 把她撵出家门了。我现在要去追,但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跟我回来。吵架的时候她们双方都说了重话, 也都在气头上。”
  她说完这几句话,一推开家门就看到桑珏堪堪消失在院墙边的身影,急忙跑起来,气喘吁吁地问:“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家在哪吗,能过来一下吗?”
  江憬:“你先稳住她的情绪, 我尽快过去。”
  桑逾挂掉电话,追出院子,倏地顿住。
  桑珏蹲在院墙外, 哭得涕泗横流。
  桑逾从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
  “阿珏……”桑逾放慢脚步朝她走过去。
  桑珏抬眼瞪着她吼道:“你别过来!”
  桑逾停住脚步,摆摆手:“好,我不过来。”
  桑珏泪眼朦胧地望向她,眼里满是恨意:“我到现在都不明白, 明明我才是她和爸爸生的女儿,她怎么偏就更喜欢你, 就连爸爸一开始也是更喜欢你的。”
  接着, 她讲了一段桑逾从不知晓的往事:“在我很小的时候, 她在卧室亲自给你梳妆打扮,我料她不会理会我,就去找爸爸参加幼儿园儿童节的亲子活动,却发现他在偷偷看你妈妈的照片。那天他再三向我保证,照片上的女人已经死了,他从今往后最爱的只有我和我妈妈,可是他并没有来幼儿园陪我做游戏,而是去看了少儿组的诗歌朗诵比赛,因为参赛的小朋友里有你。你是倒数第三个出场的,他却在比赛一开始就去了。我等啊盼啊,直到活动散场,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他骗了我。”
  桑逾知道桑珏说的这件事。
  这是她脑海里关于桑黎川最后的记忆。
  在后来的岁月里,桑黎川就再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也没有在她渴望父爱的时候关怀过她。
  没有陪伴,没有拥抱,什么都没有了。
  桑珏今天就告诉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清冷的月光洒在桑珏的泪痕上,发出细碎的亮光。
  她一改抱膝蜷缩的姿势,单手撑地,腿一伸,倚墙卧坐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得意洋洋地说:“那天我回家后哭闹,似乎让他感到了一丝愧疚和亏欠,第二天破天荒地陪了我一整天。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些东西是要靠抢的。我要是不争,就会被你夺走。从此以后,不管是变着花样讨他欢心也好,惹是生非令他忧心也好,只要他的目光和注意力在我身上,我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阿珏……
  可是不管是变着花样讨他欢心,还是惹是生非令他忧心,你都不再是你了。
  “但是我妈妈不这样认为。”桑珏话锋一转提到了赵毓芳,“突然有一天她把我叫过去跟我说,我这样做是不对的,爸爸不是我一个人的爸爸,是我们两个人的爸爸,我不可以独占。我当时就想,我委屈自己到底是为了谁,不是为了她吗?她不过是个家庭妇女而已,又没有别的本事,只能依仗爸爸,要是爸爸心里还有别的女人,她能有好日子过吗?”
  桑逾闻言替赵毓芳讨公道:“阿珏,你妈妈很了不起,就是因为她是家庭妇女才值得尊重,她是为了培养你才没有出去工作,不然以她的能力肯定能大展宏图,你不可以这么说她,她是生你养你的人。”
  桑珏冷笑一声:“对,你们都是好人,只有我作恶多端。要不是有我这个累赘,他们早该离婚了,何必像今天这样同床异梦、相看两厌,是吗?”
  桑逾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桑珏的情绪濒临崩溃,不论她说什么,都会被曲解原意。
  桑逾的沉默被桑珏视为默认,她顿时激动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桑逾吼道:“那我什么都没做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为什么要事事拿我和那么完美的你对比,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我没有的东西,为什么非要残忍地压制我的天性雕成和你相似的样子?他们明明知道的,知道我那么厌恶那个死掉的女人和那个女人生下的你,却还要我活在你们母女的阴影里。最可气和可笑的就是我妈妈了,她不争,我替她争来了,她也享受到了权益,反倒怨起了我。”
  桑逾很想说,她得到的权益都是她自己以德服人换来的,并不是你蛮不讲理地为她争来的。
  可是桑珏现在情绪上头,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桑逾只好顺毛撸:“是的阿珏,你没有错。”
  谁知她都这么说了,还是激怒了桑珏。
  桑珏双目猩红,咬牙切齿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才会这样的!我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下,在你面前嚣张一点怎么了?我对你恨之入骨,骂你两句又怎么了?我还天天被她骂,时常被她打,我说什么了?我今天不过是忍无可忍才还了手,你就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我吗?你总是这样一副温柔体贴又虚伪的样子,只要你一开口,我就要受到成倍的伤害。那年意外伤了你,我也不是故意的,就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我的人生都被你毁了!”
  桑珏说到这里,摇摇晃晃地走到桑逾面前,扶着她的肩,笑得苍凉又诡异,脸上的神色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你知道我的新学校是什么样的吗?老师每天都会布置根本完不成的任务,完不成就会累加,累加得超过三倍就会请家长。考试也是这样的,考得好会被表扬,考不好会被羞辱。所以在我们学生内部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你有能耐让别人代做,没有人会告发。”
  桑逾不自觉地接话:“所以,你就欺负别人让别人来代做?”
  桑珏笑得很大声,指着自己说:“是别人欺负我。我一个外地来的,哪有资格拉帮结伙,她们抱团排挤我。她们连作业都不肯自己抄,要我帮她们抄,后来她们不再只是让我帮她们抄作业,她们听说我会弹钢琴,逼我弹给她们听,不然就踩烂我的手。她们人多势众,我只有听她们的。”
  桑逾震惊:“你怎么都不和我们说?”
  “说了有用吗?你以为我没有说过?”桑珏用食指敲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让我想想妈妈是怎么说的。她说,你要是成绩好,接触到的自然都是成绩好的,你成绩差,就只能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
  桑珏自嘲地笑道:“不论我跟她说什么,最后都会落到我的成绩上,可我的成绩是我努力就能提高的吗?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行,那我就和校外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也好,我终于可以站起来为自己出气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来了,“对了,你那天看见的偷我专辑的女生,她是对那些人最殷勤的狗腿。那张专辑未必是她想要的。我猜是她们中的某个人想要,她知道她老老实实找我要肯定要不到,就来偷。其实她要是不费尽心机讨好她们,她们是不会逼她偷的。你说她是不是贱得慌?”
  桑逾不由自主地喃喃:“她看起来不像是见风使舵的人啊……”
  桑珏愤慨道:“你怎么这么傻!不要被她的外表给骗了!当时我没和校外的人结识的时候就数她狗仗人势欺负我欺负得最狠!我对她做的那些和她对我做的那些比起来算什么?”
  话音刚落,她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润的问询:“谁对你做了什么?”
  桑珏不可思议地回头,看见了逆着路灯,缓步朝她走来的江憬。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她还是不能忘记当年江憬施加给她的压迫感和义正词严的审判。
  她没站稳,踉跄了一步,被江憬伸手扶住。
  江憬看了她身后的桑逾一眼,沉稳地说:“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一会,我进去和阿姨说两句就出来。”
  说着偏头特意叮嘱桑珏,“这一次,不要再乱跑了。”
第32章 惊蛰(八) 见光。
  前后不过十分钟而已。
  江憬应当就在附近, 风尘仆仆而来,衬衫都被汗水浸湿了,湿哒哒地贴在后背上, 明显地勾勒出他发达的背肌。
  桑逾目送他进了家里的院子。
  燥热的夏夜并没有因为没有日光就清凉一点, 夜蛾纠缠着昏黄的灯火,蚊虫原本成团聚集在绿荫下, 像嗅到了人气一样嗡嗡叫嚣着朝她们飞来。
  姐妹俩动作一致地躲着那些讨厌的家伙,难得看起来这样默契。
  刚才一直都是桑珏在喋喋不休地倾诉和抱怨, 现在她见过江憬,稍微冷静了一点, 这下就轮到桑逾开口了。
  桑逾敞开心扉对桑珏说:“对不起阿珏,是姐姐一心扑在学业和理想上,没能保护好你。是我还不够隐忍,关键时刻没能忍住,才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桑珏心一动,惊讶地看向她, 睁圆了眼睛问:“你说的是反话?”
  桑逾摇头:“你还没从小妈肚子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因为小妈怀你的时候我从她的神情里看到了我妈妈的影子。世上的妈妈大抵是相同的,不论是精神受到折磨, 还是躯体面临消陨,在孕育生命的时候都在发光,我是看着小妈在思念她。”
  桑珏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张口闭口“那个死了的女人”,这般咒骂桑逾再也见不到的人是真该死啊。
  桑逾神色温柔地说:“你出生那天爸爸在外地谈事, 是我等在产房外盼着你降生。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元旦过后, 1月6日, 一个小小的生命诞生在这个世上。你呱呱坠地的那一刻, 我在想,我有了一个妹妹,就算小妈和爸爸不在家,我也不会孤单了。我那时候没想过你会那么厌恶我,还把我想得那么坏,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是我能理解你不喜欢我的原因。”
  桑珏心想:这都能理解,她不理解。
  桑逾继续说:“只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除了失去了母亲,我拥有的比你多,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在你看来都是炫耀。为了不让你伤心,我刻意收敛自己的锋芒,把存在感降得很低,就是为了不伤害到你。直到终究还是让你被我影响到,我才明白,这样是无济于事的,是我太自以为是。其实不是我过于低调才没人注意到我,是眼里有我的人始终注视着我,眼里无我的人不只是眼里无我,他们对旁人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在乎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我的力量比自己想象中的渺小得多。”
  她语重心长地说:“阿珏,早些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是好事,清醒了就不会在意得失,也不会再强求了。你说你这么做,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是你回头看一看,你追求的这些东西对你人生不能说毫无益处,但是不重要啊。再看看你在这个过程中失去的,恰恰是最珍贵的自我和关心你的人的期盼。”
  桑珏闻言眼底又浮现出了敌意:“你在幸灾乐祸。”
  “我没有。”桑逾斩钉截铁地说,“我是恨我醒悟得太晚,这些话对你说得太迟。从前我没有得到多少教育资源,眼界不够开阔也就罢了,后来见了世面,有了勇气,还是因为太照顾你的感受没有早些说出口,没想到竟需借着今日糟糕的局面才这样坦率。更加令人气馁的是,哪怕我说了实话,哪怕是到了今日,也依然被你根深蒂固地误会着。阿珏,姐姐该做的努力都做过了,也累了。”
  说到最后,她眼底的失望不加掩饰。
  桑珏收起愤恨,苦笑了一下:“所以,你们都要抛弃我了吗?”
  “我曾经说过,只要你肯悔改,什么时候我都愿意帮你。”桑逾说着看向和赵毓芳谈完正朝她们阔步走来的江憬,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般,对桑珏说,“现在有别人来管你了,我想不需要我了。”
  桑珏听她这么说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就见江憬拖着一个行李箱出来了。
  那个行李箱她认识。
  以前和家里人出门旅行,她用的都是那个行李箱。
  刚才她一气之下出了门,什么都没带。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赵毓芳居然就连她的衣物都打包好了,可见“不要她这个女儿”的心之诚,是打定主意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了。
  她甚至都还没成年……
  桑珏愣了愣,旋即感到心上像被人浇了一盆凉水,寒透了每一根血管。
  她一时不能置信。
  她真的被逐出家门了?
  “走吧,去我家。”
  江憬没有让桑珏自己拿行李箱,连对丧家之犬都这样一视同仁。
  桑逾不像桑珏,不会有“哥哥家我都没去过,却让你得了这个便宜”的想法。
  她只觉得在小妈大发雷霆、爸爸又不在家的情况下,还有人能收容无处可去的桑珏真的是太好了。
  不过她要跟过去,看到桑珏被安置妥当,才能彻底放心。
  江憬像是理解她的关切和忧虑,没问她为什么也跟过去。
  江憬是自己开车来的。
  他料到小区管理严格,如果把车停在地库里,没有业主卡难乘电梯到地面上,于是在地面上看到空着的车位就直接停了,然后下车从隔壁栋过来的。
  此刻桑珏没看到他的车,还以为他们要徒步走到小区门口再打车,心里顿时充满了流落街头的凄楚感。
  或许是桑逾对她说得那些话在无形之中起到了一定作用,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大声哭闹,沉默得有些不像她。
  当看到江憬走到一辆车前,打开后备箱,将她的行李箱放进去时,桑珏才从思绪游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起来很可怜地问:“我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没有叫江憬,也没有叫桑逾,不知道是对着谁问的。
  桑逾和江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回应。
  “会回来的。”
  “能回来的。”
  他们两个谁都想再多说两句,最后谁也没再说什么。
  桑珏用她从没有用过的超小音量嘟囔道:“我信了。”
  看得出江憬赶来时的急切匆忙,把手机都落在了车上。
  回到车里他才将手机挂在支架上,开着免提给孙茹婷打了个电话。
  江憬:“喂,妈,能不能帮忙把客房收拾出来,回来的路上捡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儿,想收留一阵子。”
  孙茹婷:“捡到小孩儿你送派出所啊,领回家干什么?说不定人家父母正着急地到处找呢。”
  江憬:“认识的。”
  孙茹婷:“……回来再说。”
  桑珏听到了母子俩的对话,紧张地抠起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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