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这专门用来关她们的屋子连锋利一点的东西都没有,来的第一天就有人强行把她们的指甲剪了,还硬灌了让人手脚发软的药汁,失去了丝毫自裁的可能,小晓只好等药性减弱些再想别的。
从仲嘉良的话里捕捉到绥州二字,小晓睁开因为饥饿和疲惫而微闭的双眼,两眼发直地盯着两人。
她不会是在做梦吧?
“我是从绥州来的,别听她胡说,这丫头为了出去什么都敢应!”
“我才是,你胡说什么呢!”
“带我出去吧公子,求求两位了,小女子在这里生不如死,回去一定会好好伺候公子的。”
旁边人听到能被赎出去这样的话争着爬出来,把小晓扒拉到一边,就差直接搂上两人的腰了。
比起小晓这样刚烈的,她们的思想这几天被日夜伐洗,知道将要在这里被磋磨一辈子,如今看到了救命稻草怎么舍得放开。
仲嘉良哪里见过这阵仗?
他慌张地退开,迷茫地和迟解愠对视了一眼。
两人默契地想:要是子澈在就好了。
“我哥叫栾庆!”小晓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跌跌撞撞从人群里挣扎出来,说出了跟其他人不同的关键。
她嘶哑的喉咙不堪重负,腿又因为多日不走动而发软,走了两步就倒在了地上,半跪着喘气说:“你们认识他对不对?”
“对,就是他,跟我们走吧。”迟解愠伸出臂弯,示意小晓借力站起来。
章颂清就坐着听荀应淮把过程完整的复述出来,看着他慢慢变红的脸不说话,也难为他了,把这趟经历说得这样清新脱俗,不带一点恶俗的描述。
“里面的女子都是苦命的,要是她们有的选,就好了。”章颂清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乍听到这样为了一个出去的机会而大打出手的行为,心中唏嘘不已。
“公主,神明高于世人是因为拥有解救众生的能力,所以才受长跪苦求的敬仰,人生在世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荀应淮摇了摇头,“常怀悯人之心,能帮尽帮就好。”
荀应怀敏感地察觉到章颂清的情绪低落下去,这个小姑娘似乎总是站在天上看事情,什么都想帮,什么都想做,这样长久下去耗损心神,不是长寿之势。
第24章 喉结一滚
◎荀应淮被其中蕴含的意义刺激到,舌头打结◎
“这我都知道,我只是喟叹,什么时候能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我时时刻刻等着那一天。”章颂清脚踢了踢东倒西歪的宫靴,不禁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其实也没有想那么深远,她一个人势单力薄,能影响的远远不够,她只盼望着四年后的悲剧能不再上演,好好活着就行。
“我有时不解,公主虚岁方十七,每日操心天下事,比夫子还老气横秋,别想这么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荀应淮听了她远大的志向哭笑不得。
“是不是到时间了?你去吧,她们一会就给我拿果子吃了,”章颂清踩着木地板,扯着荀应淮的胳膊把他往门外推,“去吧,少喝点。”
关上门,章颂清背靠着门心中骇然,这探花郎想得如此通澈,还见解独到地从神明的角度来劝慰她,敏锐地从她的语气捕捉到不对劲,不合时宜地想,有时候和聪明人来往过密也不是好事。
她是重生回来的,若是被他察觉到一星半点的端倪,自己被当作妖女抓起来,那舅舅他们该怎么办,这大宜又该怎么办!
得装得再好一点。
“回来怕是要戌时了,公主干脆歇下,臣,我一会直接去厢房。”荀应淮杵在门外,感受着胳膊上残存的温度一点点消散,走了两步还是回来多嘴了一句。
他也是第一次成亲,还是这种特殊的情况,万事和公主商量着来总不会错的。
“不行,今日随行的嬷嬷是皇后娘娘的人,”章颂清猛地打开门,她差点忘了这件事,赧红的脸不敢去看荀应淮,“你得回来。”
本来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她既没了被催着成亲的烦扰,又可以借着荀应淮这位夫君的由头摆宴议事,没了未出阁前的诸多限制。
只是有一点是今天的大难题,皇后娘娘派了个方嬷嬷来教些夫妻之间新婚夜的相处之道,前一天晚上听得她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她前世哪里知道这些?
“我,我,这僭越了。”荀应淮被其中蕴含的意义刺激到,舌头打结,连话都要不会说了。
“我不碰你,你别怕。”章颂清拾阶而下,“我让人准备了褥子,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假装吵架,然后我跑去书房睡。”她从脖子红到耳朵根,站在台阶上想不出办法。
“这么听来,我比公主还像是黄花大姑娘,我睡榻上就行,快进去吧,鞋子都没穿,寒从足入。”
章颂清站在两级台阶上的高度正好到荀应淮耳畔,他能借着月光观察到章颂清耳朵软骨上的一颗小黑痣,被微风吹起的发丝时不时遮盖住,显得耳朵更红了。
荀应淮喉结一滚,阖了阖眼。
“好,对了,我二皇兄酒量大,你躲着点他,我这就进去了。”章颂清在门前叮嘱,现下这场面仿佛他们真是一对刚成婚的新婚夫妻,娘子因为担心夫君受欺负而细心叮咛,被催着才进门。
“珍珠翡翠汤圆,茯苓糕,燕窝薏米甜汤,姑爷特意叫我们拿来的,”梧枝把碗从食盒里取出,笑弯了眼睛道:“公主好福气,以后定能和探花郎相敬如宾。”
她不说什么和美之类的吉祥话,公主行事都带着她,所以知道章颂清和探花郎是假夫妻,不会和和美美夫妻甜蜜,相敬如宾就刚刚好。
探花郎品行端正,把公主的话奉为金科玉律,关键是人站在那里就令人感到赏心悦目,以后可有眼福了。
“嗯,他是个很好的人,”章颂清夹了一筷子茯苓糕送到嘴里,“对了,婆婆和小叔他们那里都好吧,有没有说什么?”
前几天荀应淮的母亲和大哥前来观礼坐高堂,顺势住在了公主府的东厢房,她府上从没招待过客人,就怕有什么不妥帖的,让他们觉得不适,又碍于权势的担忧不敢说出来。
“吃穿用度一切都好,只是老夫人他们不太习惯有人伺候,晨起洗漱,晚间沐浴都让人出去候着了,五六天下来竟一次也没能插得上手。”梧枝一边拨了拨桌上的烛火,让火焰更大些,一边回答道。
“那就把人叫回来几个,别让他们不自在。”章颂清咬下软糯的翡翠汤圆,肚子逐渐被填满,一天下来可把她饿狠了。
夜色渐染,梧枝帮章颂清把床上的桂圆花生等物撤了下来,多拿出了一床被子铺在床上,斟酌半天还是开口:“之前公主救下的那个小丫头,姑爷也带来了。”
“怎么了?”章颂清手上捧着妙笔先生的书正看第三遍,抬起头面带疑问。
“是不是姑爷想让她做个通房丫头或者别的什么?公主别怪奴婢多嘴,时间短着暂且看不出来,难保以后生出不清不楚的心思来,她又是个有些颜色的。”
梧枝是和章颂清一起听方嬷嬷“讲课”的,嬷嬷说几乎每家的郎君都会有一两个通房丫头,她真心为公主着想,说话间也不多避讳。
“你说小晓啊,她还年幼着呢,这两年学些字才是正经,怎么想到那个地方去了?”章颂清不以为意,荀应话要是真能看上小晓,为她与自己提出和离,她倒敬佩他是条好汉。
可问题就是,在她前世的记忆中,这位脑袋里装不了一个女子的荀卿可是把所有桃花都推拒了的。
再说……章颂清低头看看自己窈窕的身段。
他也总不能是个瞎眼的吧?
“你就别操心了,我吃好了,把桌上的东西撤了吧,姑爷要回来了。”
自从方嬷嬷来后,章颂清就把对荀母,荀应淮的哥哥嫂子的称呼都改了,演戏嘛,还是要演个全套。
“好,公主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奴婢告退。”梧枝叹了口气离开新房。
“叩叩,”门外的人谨慎地敲了敲,声音中带上了几丝哑意:“公主。”
章颂清此时正在绞干头发,去掉了身上的一切装饰,素白的中衣勾勒出曼妙的身形,想让荀应淮进来,但这样太不体面,“你等一下。”
天空有几颗发亮的星,寥寥几片灰云,一轮弯月像银钩一样嵌在墨色天幕里,荀应淮的手因为醉态有点发颤,等待章颂清的时间里,他摸了摸房门前红色的绸带,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还是太不真实了。
唔,有点晕。
章颂清转了一圈,为了布置喜房,她常穿的外衣都收起来了,要是再穿大袖的外衣又脏,只好钻进了被子中,把被子拎起来遮到下巴,才道:“进来吧。”
荀应淮被太子牵头的几人灌下去好几杯酒,他往日里就不太喝这种醉人的饮品,要不是回来前喝下两碗醒酒汤,怕是连路都走不稳。
好容易走到房间里,正要和着衣服直接躺到外边的榻上,就看到章颂清湿着头发,半滴水着水就往被子里缩。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辗转反侧
◎荀应淮把布巾拿开,摸了摸她的发尾◎
于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直接单膝跪到床上。
接着抓起放在一旁的布巾。
就往章颂清头上揉。
手上动作不停:“你这小姑娘怎么一点也不懂照顾自己的身子,头发还湿着怎么能睡觉呢?要是不完全绞干就睡,醒来不定会头疼,现在身体还强盛也许觉察不出来,以后年纪上去了可是要遭罪的,到时候吃多少祛湿的补药都好不了多少,真是年纪小,一点也不懂事,女使婆子呢,都不管你吗?”
上来就叨叨个不停,直把章颂清吓了一大跳,只知道荀应淮一进来没多久,她眼前就黑到看不见任何东西,然后头顶被一双迅速但又不失柔和的手麻利地擦干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荀应淮把布巾拿开,摸了摸她的发尾,手上触感告诉他已近全干了才满意道:“这才对嘛,行了,公主早些睡,臣也告退了,以后也要注意着,知道了吗?”
说完也不管手下人的反应,转身自顾自往榻上躺,扯过被子睡得安然。
只留下章颂清一个人在床上抓着被子,翘着一头乱飞的头发不知所措。
什么玩意!?
这是她知道的探花郎!?
前世那个温润公子,优秀仕林呢?
榻上的人现在是谁?荀应淮被吃掉然后另一个人披着他的皮吗!?
梧枝你过来看看!这还担忧个什么劲儿啊……
*
新婚第二天需回宫拜见。
“人呢?”章颂清一觉醒过来看到空空如也的软榻,上面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禁犯起嘀咕。
昨天都醉成那样了,还能起得比她更早?
“公主,姑爷好像往书房去了。”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进。”章颂清背靠着软枕让人进房回话,看到新面孔眼里闪过惊艳,笑弯了眉眼:“你今日是第一天当值吧?衣裳看起来很合身,女孩子还是穿鲜艳些好看。”
身边的人正是小晓,她一袭浅绿窄袖宫衣,比起刚救下时面黄肌瘦的样子,现在整个人看着都红润多了,脸上还长了些肉,身量似乎也高了。
“多谢公主夸赞,奴婢伺候您起身吧。”小晓低眉顺眼,自从两个月前随着公主府的管事嬷嬷学规矩,她就立志要做到最好,尽心伺候公主来报答。
“不着急,我昨天晚上想了想,有个事情要问问你的意愿。”章颂清开口。
小晓心里一阵紧张,她怕公主不要自己近身伺候,又怕下人房里那些女使们捻酸夹针排挤她的话成真,不由打了个寒颤,“公主……”
“我想给你个名字,按照公主府女使的排序,叫蔻梢好不好?”章颂清温柔如水地看着小晓,“或者如果你还是想叫小晓,也是无碍的。”
小晓听她这么说,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看章颂清仿佛圣人天降:“不,奴婢蔻梢深谢公主赐名!”
小晓是个什么名字啊,跟小花小草差不多罢了,几个哥哥称呼都带着姓,她的爹爹娘亲也可以叫她栾晓,可偏偏没有这么做。
从她被卖进青楼那一刻就知道,这一个简单的称呼背后是一种将她隔绝在外的愚弄,寒心与绝望从心底扎根,就快要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直到现在,面前的女子把这颗树拔起,轻柔地把泥土抚平。
“别哭,从此以后前尘往事都化作虚无,你只是蔻梢了,”章颂清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也不用起这么早,你秋瑰姐姐快离府了,让她最后伺候我几天,你还要长身体,就睡晚些吧。”
“是,公主。”蔻梢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是那么不足道的一个人,公主却什么都为她想,她这一辈子,定衷心无二,事事以公主为先,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吩咐人准备进宫的物什去吧,仔细哭多了伤眼睛,我自去寻姑爷。”章颂清这么一个动作让她联想到了昨晚的情形,一双大手在她头上乱擦一通,那样子哪里还有平素的克己复礼,简直是拿她当小孩子在训。
害得她目瞪口呆到在床上辗转反侧半个多时辰才睡着。
真是,逾矩!
章颂清踩着鹅卵石小路,往新开的院子走去,那里是专门划给荀应淮的书房,离卧房有些距离,种着成片的紫竹。
叶下荆云飞,韧杆随风摆,透光显幽静的竹林中,月洞门[1]上提三个大字:松霜斋。
迈过一道石槛,本以为荀应淮是在勤奋地一早就开始看书,却见斋内的人扛着一袋米,正围着正中的一块巨石绕圈疾跑。
章颂清:“?”
府里也不是没有石锁[2],这人为什么要扛米呢?
不知道那夜荀应淮起过誓的章颂清正疑云纷纷。
“公主。”
荀应淮跑完了今日清晨的十圈,余光撇到有人过来了,快速把臂弯上的东西卸到地下,朝他名义上的娘子行礼。
昨晚睡得不踏实,半夜酒醒的同时他就睁开了双眼,猫手猫脚地离开了章颂清的卧房,唯恐唐突,端坐冥想到天蒙蒙亮,从松霜斋旁边的小厨房搬了一袋米锻炼。
没想到这米也忒难扛了,几步下来一个劲地往下滑,就像注了水似的越来越重。
我也不算文弱书生吧,怎么连袋米都扛不住,从今往后可不能再随意起誓了,要是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可不是跑十圈能解决的,公主府上套米的袋子比外头的料子好,在肩膀上都待不住,罢了,再找个粗糙些的袋子包住吧。
荀应淮叉着腰,和一袋负重之物斗争良久,总算想到了解决办法。
他想起当初夜晚被章颂清追着跑,以为生命有危的时刻,到现在依旧忍俊不禁。
因为动作,颈间晶莹的汗珠在微微敞开的领口中向下划去,晕湿了一圈,深色的布料和白皙的皮肤让章颂清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发问:“你为什么要举着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