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荀应淮给章颂清的碟子中夹了一筷子剔了刺的清蒸湖鱼,“公主在朝中可用的有几个人?”他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被戳得有些松散的鱼肉出卖了几分的情绪。
“除了你们几个,还有我父亲从前的旧部,改日还需要帮我递庚帖约见,就是不知道十几年过去,还能留下几个忠贞的。”章颂清吃下微凉的鱼肉,给出个自认为不太好的回答。
她实在是无人可用。
“我去联络,当日在琼林苑我就说过,让你分点担子过来,天下不是一个人能守得了的,公主也不要太过操劳了。”
章颂清怔然,荀应淮没有寻常读书人的清高自傲,也没有表示让她一个女子周旋于内宅之中,只送了她一个绵长的承诺。
午膳用罢,两人方一离去殿外就走来了一人,面带严肃地询问门房宫人:“六皇子又来找四公主了?”
守门的宫人如实禀告:“如娘娘所料,那小的又来求情,不过公主这次并没有心软原谅,反而放了几句狠话。”
“那公主和探花郎可有聊些什么?”
“公主说要拿玉给探花郎雕印章用,听上去感情甚好,后来六皇子就来求情,走后他们关起门来用膳,似乎没有聊什么。”
来人没接话茬儿,兀自回去禀告了。
*
“婆婆请喝媳妇的新茶。”章颂清双手抬起,奉一盏茶朝荀母跪下。
荀母双目明亮有神,面色红润,接过奉上的茶水喝下一口后道:“公主快请起,老身昨夜高兴喝多了酒,正好拿茶水解解醉意。”
身为公主,要先拜陛下与皇后,回来再拜见公公婆婆,方嬷嬷在后头暗暗点头,这不在新婚头一天刁难新妇,立规矩的还真是少见。
“母亲好几年没有这么畅快过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一旁的是荀应淮的大嫂翟诗翠,她是个小家碧玉的美人,捏着帕子遮嘴笑得热情。
她左侧的是荀应淮的大哥荀应淳,眼带笑意的摇着扇子给翟诗翠扇风,她三日前刚查出来有了身孕,怕热得很,“你这一胎可让咱们家是双喜临门了,可不就是大大的喜事吗?”
“哥哥嫂嫂安好。”章颂清起来后对着二人微曲膝盖,算是行了一礼,旁边女使给荀应淳他们各上了一盏茶。
“都好都好,说起来泫哥儿那小子昨晚闹得厉害,到现在还没醒,我回头让他给弟妹赔罪。”说起孩子,翟诗翠有点不好意思,按理说公主殿下敬茶,所有人都该在的。
“不妨事,小孩子觉多在所难免。”
荀母眼中带笑,见章颂清并未有怪罪之意,心下也是松了口气,复又取出了个长匣来交到章颂清手上:“这赤金珊瑚如意簪还是老身当年的陪嫁,望你们夫妻琴瑟和鸣。”
“我这里是一副绞丝和田玉手镯,弟妹不要嫌弃才好,日后你可要常来我那里,咱们妯娌说说话。”翟诗翠让女使把东西往章颂清面前一放,礼数算是周全了。
方嬷嬷见差事完成,满眼含笑地送上吉祥话,随后躬身告退:“奴婢也是时候回宫禀告了,愿公主与探花郎白首齐眉,桃李同心。”
“这几日有劳嬷嬷,”荀应淮开口,同时有小厮拿着准备好的赏钱送到她手上。
“奴婢多谢公主,多谢探花郎!”得了厚厚一份赏钱,方嬷嬷不无满意地回宫了,心道这趟还真是轻松。
“都下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梧枝屏退所有的下人。
“走远了吗?”皇后娘娘派来的眼睛走后,翟诗翠整个人放松下来,夺过荀应淳手里的竹扇大力扇风,“紧张得我背后直冒汗。”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纵横之章法经营于方寸之内,其上不雕任何也能深于书:这一句话是改用了丰子恺先生的“经营于方寸之内,而鉴赏乎毫发之细,审其疏密,辨其妍媸。”
第28章 心中一甜
◎你们新婚夜不去你侬我侬,而是聊文大学士?◎
“公主妹妹,我方才没有出错的地方吧?”翟诗翠不是个畏缩的性子,见章颂清并不摆什么公主架子,也敢上前搭话。
章颂清被她可爱到了,狡黠一笑:“放心吧嫂嫂,发挥得很好,我觉得方嬷嬷啊,肯定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和荀应淮家人一起做这一场戏都是提前说好的,连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是要做给方嬷嬷看,好让皇后娘娘不再操心她府里的事儿。
“公主殿下,淮哥儿能娶到你,实在是预料不到的事情,不过咱们既然已成了一家人,日后定要携手共度,同舟共济。”
荀母也没有想到,那个夜晚疾追的女子会成为自己的儿媳,不过时也命也,是她儿子自己的选择,就是真被带进斗争的漩涡,她都认了。
“我都知晓,从今往后我一定将大家看得比我自己更重。”本就是被她牵扯进来的一家人,章颂清郑重许诺,如果真的有陷入险境的一天,她一定要尽力保全他们所有。
“这是哪里的话,一家人自然是要同甘共苦才对。”荀应淳摇了摇头。
章颂清看着他们所有人,心中一片感动,大概也正是这样的端正门风,才能教养出荀应淮这样敢为天下先的正人君子。
“老身有一事相求,”荀母从袖子中取出一封信,开门见山道:“淮哥儿的父亲几年前收到这封信后立刻收拾了行装,说是要去寻从前的旧友,谁知四个月后回来生了一场大病,我就这么看着他油尽灯枯,没了生气。”
荀母说到伤心处,从浑浊的眼里淌出两行泪水,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擦擦眼角,接着说:“但愿是老身多想,可我心中总感觉不对,公主可辨辨,这是谁的字迹吗?”
章颂清大骇,没想到荀父还有这样的经历,她接过微微泛黄的信纸,只见上面是一堆看不懂的字符。
如若是第一次见到,她估计也是无从下手,但这种字符与她当日从栾庆手中拿到的如出一辙!
从萧咏柃那里搜出的纸条上只有寥寥几字,但这张上面写得很满,几乎把所有的空间都占据。
信纸上虽写着看不懂的字符,可能是因为写得比较着急,字里行间还是透露着几分书写的习惯,在每句话的末尾都坠着一条小尾巴,将最后一笔拉长。
章颂清从小就被皇帝舅舅带着看奏折,能把每位大臣的字记得八|九不离十,其中有这种习惯的没几个。
所谓君无戏言,通常情况下,为了防止奏折,书信等被人后期改动,都会在最后拉上长长一笔,忧心这种事的只有重臣。
章颂清心沉了沉,难办起来了。
她将纸张翻来覆去抖动几下,听到清脆的声音后眉头蹙起,如冰坚滑,触之如膜,细腻光润,没错。
“公主,是有什么不对吗?”荀应淳看不懂她一番动作,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哥有所不知,笔迹便于伪装,怎么看都只能确定个大概的范围,我想不然婆婆也不会找到我这里,”章颂清看到荀母对着自己点了点头,接着说下去,“只是这纸不一样,你们看这儿。”
章颂清把信纸对着阳光的方向举起,在角落上有罗纹龙尾的暗纹,“所谓轻脆而精绝,这是澄心堂纸[1]。”
“什么?”荀母惊讶出声。
澄心堂纸属于贡纸,在大宜长期供宫中使用,百姓若是擅自使用是会被惩处的,唯一能够接触到的机会只有陛下御赐。
这张纸只微微发黄,还没有到十几年的地步,明显是淳v或先帝时淳虔年间所产,“宫中罗纹皆有规制,皇子用松纹罗纹,公主用金晕罗纹,而这里的石心罗纹专用以赏赐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三元及第……”荀母念叨着这四个字,仿佛魂不附体。
淳虔时出过两次三元及第,可年轻些的那位也早在十三年前过世,剩下的一个正是桃李满天下的当今大学士文和畅!
“婆婆别急,可能徽州造纸的工坊有人私自动用。”章颂清也没想到一张薄薄的信纸能和文学士有联系,担心荀母被吓病,赶忙搀住她。
动作的一瞬间,也同样有人从另一边过来,让荀母能半靠在他高大的身躯上,正是荀应淮。
“从前我早有怀疑,只是心中还怀着一丝希冀,总想着不会是他,”荀母喘了几口气,“也不瞒公主,淮哥儿他父亲曾与大学士在一个书院做同窗,感情甚笃,及第后没几年他就厌倦了无休止的党派之争,以丁忧之名回到了通州。”
章颂清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渊源,良久沉默。
“现下还不知道信的内容,既然情谊甚好,信中所写便也有可能是旁的无关的事,母亲别太劳动心神,凡事总有万一。”荀应淳劝道。
“是啊婆婆,最要紧的还是要知道信中写了什么。”翟诗翠附和。
“你们父亲离开前一晚将平生所写烧毁过半,已无从对照。” 荀母无计可施,眼眶又湿润起来。
“中堂坐集英殿,和裕被分去了那里,或可旁敲侧击。”荀应淮开口宽慰。
仲嘉良过去也就是个八品的编撰小职,还远没有到能亲近大学士的地步,上面还有几个人压着,但话一出口,荀母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不少。
他们一家人的第一反应都不是让章颂清这个最有权势,最有可能查到原委的去详验,这让章颂清心中一甜。
她真想让皇后娘娘过来听听,这才是真正明事理,家风优良的人家。
“宫中有一些文学士的书画,还有几本从前编纂的书与札记。”既然文和畅也掺和了萧咏柃的事儿,那章颂清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况且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必定要以三分回报。
现在目标清晰,她反而有正经事可做,不用像两个月前一样没什么能够忙活的,只能在府里拘着绣帕子。
“孩子,多谢你了。”荀母抓紧章颂清的手,看到了指望。
“一家人不说谢不谢的,早一日查明,大家也好早安心。”章颂清摇摇头,没看到一旁荀应淮睫毛微颤。
她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当即让梧枝下了帖子去太子妃处,她是刚新婚的,若是频繁往宫里跑会让外面的人觉得她与夫郎感情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她可以邀请太子妃出来,通过东宫能借调文和畅的书。
只是没等帖子送出去,公主府就来了人。
“太子妃到――”
“恭贺皇妹新婚了,方才与三皇妹兴起多说了几句话,有些来迟了。”太子妃身穿孔雀兽鸟花纹的锦袍笑得雍容。
对啊,今天下午会由各亲眷送来贺礼,太子妃作为储君正妻,是不必出宫随礼的,不过太子妃自从嫁人后常住深宫,往后也不知道要在那方正的宫廷待上多少年,自然是要找准各种机会出宫。
“二嫂嫂,我们都好久没见了。”章颂清与太子妃对坐在小花亭,手上在面前的盆中翻土。
“你这丫头都几个月没来东宫了,我不来找你,难道你就一辈子不往我那里走动了?”太子妃傲娇地从章颂清的土盆里铲走一挑子土。
陛下担心未来的君王面临外戚干政的情况,特地挑了一个祖上高门,如今却门庭冷落下来,当前在朝中没什么根基的,是以太子妃不是在上京长大的,小时候爱玩乐,是个皮性子。
嫁人之后一切按东宫的规矩来,三五年下来快把她憋坏了,早几年旁敲侧击过两个年龄相仿的皇妹,只有章颂清对这种不文雅的挖土感兴趣,所以没事就让她下帖子找自己插花品茶,熏香射覆,实则种花扑蝴蝶。
章颂清把花种递给太子妃,自己也扔了两粒进刚挖出的土坑里,边盖土边开口:“昨夜夫君与我说起很是崇拜文大学士,嫂嫂让二皇兄帮我找几本来看好不好,妹妹改日再送两瓶子美容养颜的花蜜去东宫。”
“文大学士……”太子妃没有欣然答应,而是迟疑了片刻,然后放下了手上的铲子.
“是。”章颂清心里很忐忑,见太子妃迟迟不说话,只好应和一声。
“你们新婚夜不去你侬我侬,而是聊文大学士?”太子妃调侃。
章颂清:“!”
她的脸登时通红,怎么忘了这件事,昨夜是他们的新婚夜,按理说都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她却说夫君昨夜问起文学士,这不就是露馅了嘛!
“是不是探花郎他当初被赐婚不情愿,所以对你不好,只想着巴结大学士加官进爵,通过你往上爬?”
太子妃越问越气,自己脑补出荀应淮答应娶章颂清的不当目的。
作者有话说:
注释:1.
澄心堂纸:南唐文房三宝之一,澄心堂纸始制于南唐,南唐皇宫有一处藏书之所,名“澄心堂”,由此处精制出来的特殊用纸,即名“澄心堂纸”,是宫廷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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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穿越,双洁,年下,HE,细水流长的半种田文
【温柔坚韧不时炸毛守窑人vs贤惠病娇粘人小狼狗】
在翟雁竹前十几年的人生中,她时常苦恼于家中亲长对于瓷器的痴迷。
缺少家庭温暖的她恨不得把那些泥胚子做的易碎品全部摔烂。
直到有一天,因为滑了一跤,撞倒家中祖传花瓶的那个瞬间,她去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家人也待自己如掌中珍宝。
但恰逢灾荒,整个村子都穷得揭不开锅。
一个偶然的契机,让翟雁竹发现山后有一个废弃的窑炉。
无奈之下她只好重操旧业,创造出了许多从未设想过的造型与烧制方法,带领村民们一点点富起来,好起来。
*
捡小孩这个事情翟雁竹认为完全属于意外,反正每天多两碗饭,就养着呗。
还能给自己搬搬黏土,砸碎残次品什么的。
没想到小孩狼子野心,仗着比翟雁竹高一个头,肆意地将她拘在怀里,声音沙哑地逼问:“在你的心里,那些冷冰冰的瓷器就比我还重要?”
第29章 掉马现场
◎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直愣愣冲进自己的耳朵,敲出余音难断的鸿钟低鸣。◎
章颂清想说不是这样的, 但太子妃嘴比她快多了,“没想到看着温吞像个君子,竟然打的这个主意!你等着, 我现在就让府上侍卫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好嫂嫂,你听我说完, 别打打杀杀的,难道在东宫也是这么和二皇兄相处的?”章颂清真是被吓到了,赶紧让太子妃打消这个念头。
“你皇兄也不会做出在新婚夜聊三公九卿的事儿啊,那你辩解吧,我倒要听听他对你怎么个好法。”太子妃抱着手臂,大有一种章颂清一个回答不好就要让侍卫套麻袋把荀应淮打一顿的架势。
“就是……昨夜结束温存的时候,他怕我难受就没有第二次, 他抱着我和我聊天转移注意力,早上起来的时候拎着石锁跑了好几圈。”章颂清吞吞吐吐
如果说之前在陛下和皇后那里八成是装的, 现在脸上的红晕却是全然不做假, 怎么也没想到能被太子妃逼问到这个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