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在大殿上进谏,说完以后陛下一开始没有让我起身,我其实心里很怕。”荀应淮开始话多了,他现在既混乱又迷醉,忘记了端正姿态,只记得在身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是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
“怕什么?”章颂清的头发铺在荀应淮的胸膛上,绯色的唇张合发问。
这些她今天都听说了,但是她还想听荀应淮亲口说。
荀应淮的心口生涩地卷着疼痛,“怕我说得不好,如果被我搞砸了,让孟望慕受罚更重怎么办,我今天见了她的女儿,就那么小小的一个,公主见过了吗?哦对,大嫂将她带进府你大约也是知情的。我怕她又抱着我的腿说想要进娘亲,怕我的母亲,兄嫂被牵连,怕你再夜半一个人哭泣。”
“嗯。”
“不过陛下是一个好君王,我觉得娘子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我们刚见面那会你说陛下是一个中庸的皇帝,其实不尽然,‘君子之所以为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中也’,这好像是朱子说的,唔……记不清了。”
章颂清发笑,“是孔子的话被朱子所解释,你说的也不算错。”
“不算错吗?我总是担心自己说错话,你对我总有一种特有的信任,明明一开始我们两个素不相识,你却找到我……你的鲜活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有些时候你说的话总让我吃惊,仿佛有无尽的寂静将我围拢,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荀应淮微微阖上双眼,阳光太刺目了,他被照得流下泪水, “我开始期待庸俗的肌肤之亲,这太冒犯了,父亲母亲告诉我,如果有心仪的女子,一定要珍之重之,绝不能在心意尚未明确的时候越过雷池,对了,我和公主说过吗,我心悦你,心悦公主。”
他的气息已经乱了,讲话也语无伦次,显然醉得不轻,莽撞得不像平时的样子,平时憋在心里的,羞于启齿的,什么话在都往外蹦。
作者有话说:
有些段落看一眼就要掉眼泪了,呜呜呜呜呜
注释:
1:“阳和启蛰,品物皆春”出自《宋史・乐志》,是描绘春天的经典名句,说的是春天来了,万物萌发,到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也用来喻指恶劣环境结束、美好时光到来。
第69章 热烈袭人
◎“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
栀子花的香气热烈袭人, 在夏风中摇曳。
“一次次的回想中,我发觉了自己的心意,我好慌乱, 可是你太大胆了,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就像我们从前认识一样笃定我是一个正人君子,万一我不是呢?你甚至还不知道我的一些喜好,就这样贸贸然冲进我的心里,这太荒唐了。”
荀应淮支起身子,似乎是想慢慢带着章颂清站了起来,可是他高估了自己对于酒液的抵抗能力,一不小心倒头栽在了章颂清怀里。
章颂清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他的衣服, 脚下用力抵住,这才没有让两个人都摔在地上。
“你总是说我话少, 我……我其实话很多, 父亲常教导我,他说我话多不好, 很容易因此惹出祸事来, 所谓言多必失, 他要我沉稳知礼,不能让心事被外人知道, 可是公主不是外人,你是我喜欢的人, 我想和你讲很多话, 重要的也好, 不重要的也罢, 可是我怕你只是喜欢我端着的样子, 或者你就是喜欢我话少,一旦暴露出来,你就会跑掉。”
荀应淮的下巴放在章颂清的肩窝上,说话间一动一动的闹得她有点痒。
章颂清环抱住眼前的人,丝毫不在意他背后沾上的泥土,想到成亲那日荀应淮酒后也是话这样多,还以为是酒性使然,没想到他自己其实就是一个话多的人。
那么久以来的一些小瞬间都被自己忽略了,她这才发现,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探花郎远没有他所表现的那么古板,反而还有点可爱。
“我不会跑掉,我想听你讲话,”章颂清用没拿酒杯的那只手摸了摸荀应淮的侧脸,“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爱听。”
“我用写话本来发泄,有的时候话本里的人是我的映射,我从没和公主说过,我从很早就觉得你和别人很不一样,但是那时候我不明确对你的感情,在一开始你的出现,于我而言就是意外,我总想着自己在所有的男子之中并不算出色,你贵为大宜的公主,受尽万千宠爱,是我永远也无法触碰的那种人。”
荀应淮垂眸,渐黯的光芒没有照出他的凌冽,反而让他变得更加柔和,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踉跄着站稳,“所以我希望书中的他可以获得圆满,我加上了一个人物和他一起闯荡,这样看起来就不孤单了,就如同……我一样。”
章颂清挑了挑眉,原来还有这一层在,“这样啊?”
荀应淮诚实地点点头,无辜又迷茫,“我曾经也有想过,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样子,年少慕艾好像总是离我很远,可是你总能轻易地挑起我的心绪,让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热风和酒都让两个人身上浮出薄薄的汗,荀应淮触碰到章颂清皮肤的地方烫得要命,他眼神哀伤起来。
“你总有事情瞒着我,是不是?理智要我问清楚你隐瞒的一切,可是我的心说它想要装听不见,”荀应淮捂住自己的胸口,公主,我解不开你的哑谜,破不了你的阵……”
一颗滚烫的泪水掉落在章颂清的手掌中,就如同荀应淮曾经接住她的眼泪,她也接住了他的。
“我告诉你缘由,好不好?”
章颂清眼角微红,掐住荀应淮劲瘦的腰身,阵阵粗喘声钻入耳中,她将手上的最后一口酒喝下,需要一点酒来壮胆,她扔下酒杯,声音转为压抑的哭声,“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
她的手指抵开荀应淮的指缝,把手挤进他的手中,和他十指相扣。
“我想问,为什么你在花锐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怕高,不敢从房梁上跳下来,为什么了解卞玉泽的性格,为什么会提前知道荆州水患,还有流民,瘟疫,这许多许多,最令我不解的是那天在内狱外,我听她们议论荣妃还有六皇子,这其中不乏有你的手笔是不是?”
“没错,是我促使的。”章颂清猛地抬头,对上了荀应淮探究的目光,承认了这些所有。
他竟然全都知道,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就如此信任自己吗?
“我不明白,六皇子是你一向宠爱的皇弟,可是你却使计让他被毒害,他不是你的弟弟吗,你为什么要这么……”
他张张嘴,不太妥当的词要呼之欲出,又被摁住。
“你想说我狠心,是吗?”
荀应淮觉得说狠心其实不太准确,在后宫之中,狠心并不算错,明争暗斗才能保全自身,但是一时间,除了这个词,好像他想不出来任何可以描述的话语了。
胸中百般文字,不能述以只言片语,这叫他沮丧。
“你认为我狠心,可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狠心,而你问我为什么要毒害他?”
章颂清的手紧握成拳,眼前都开始朦胧了,荀应淮这个被萧咏柃杀害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讽刺,她的手上都开始溢出汗液,濡湿了指尖。
“你是被他杀的!你死了,死状可怖,脖子都勒断了半根!”章颂清痛哭流涕,她一拳捶到荀应淮胸口,“是萧咏柃杀了你……”
“什么?”荀应淮扶住她的手臂怔然道。
“你们都死了,你,孟望慕,我的皇兄皇弟,这天下的许多百姓,都死了。”章颂清终于说了出来,她不管不顾地哭出声,任由眼泪水如短线的珠般落下。
“萧咏柃起兵造反,到处都是血,哪里都是断肢残臂,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若想高枕无忧,萧咏柃必须要除,你曾经说不解孟望慕只被打板子,不用流放,而我却固执地认为她会死,因为类似的事情在前世发生过!”
“你,你的意思是……”荀应淮不确定地开口。
如果这是真的,那章颂清的未卜先知便都可以解释得通了,只不过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荀应淮的思绪和言语混沌在一起,无法准确地思考章颂清说的这一段话。
“觉得不可思议?没事,我早就料到,我已经……有些习惯了。”章颂清把手从对面的人身上拿下来。
她现在也没有很伤心,她只是有点遗憾,没有人能够懂自己,荀应淮也不相信,那谁还能相信她呢?
“是不可思议,”荀应淮不让她将手抽离,直接把人拉到最近,他重重揉了两下太阳穴强行让自己清醒一点,“别后退,别逃避,我太醉了,我现在开始后悔了,要是我没喝酒多好。”
荀应淮懊恼地直视章颂清浅色的眸子,“我想说的是,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他的心上升起细细密密的疼,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究竟经历了多少事情?
荀应淮揽着她的腰,将人带入怀中,他身上还带着酒气,口齿却异常清晰,“我相信你,如果你说的不是真的,那很多事情都无法解释。”
“你不是在骗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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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珍视的吻
◎“来吧,和我共沉沦。”◎
周围的栀子花每朵都洁白玲珑, 妙香久远,幽香沁人心脾。
这花还是太子妃嫂嫂专门培育出来的,说是夏日开花香味馥郁, 连熏香都能省了,便不由分说地命人重到章颂清的院子里。
“我骗你做什么, 你是我放在心上的人,”荀应淮眼角含笑,“大可以对自己自信一点。”
章颂清埋在她怀里呜咽了两声,踽踽独行太久了,这一刻她如释重负,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一场。
“我好累啊,我怕自己兜兜转转回来一趟, 使劲浑身解数,还是无法改变这一切, 那天我做了噩梦, 醒来后看到你还活着,我好开心, 我不想再见到你们死去, 一个都不要……”
荀应淮沉默着抚她的背, 将人牢牢扣在怀中。
“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这两天,我一直在想, 如果我什么都做不成,那就太可笑了, 何必叫我回来一趟, 这不是恩赐, 反而像是一场诅咒, 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永远也出不去。”
章颂清嚎啕,她在害怕,结局仿佛早已书写,任自己怎么改变都没有用。
“没有,我们没有被困住,公主,你今日来了户部,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荀应淮垂眸用袖子给她擦眼泪道。
“他们说你向陛下提出开女学,还说你升了户部侍郎,”章颂清转盼流光,“你的意思难道是已经说服了舅舅?”
事情发生得急,她这边还没来得及得到消息,去了户部也是没听两句话就怒而离开,所以还不知道荀应淮让陛下扭转了心意,不仅得以赦免,还能回去荆州。
陛下虽未说让她官复原职,但已经是如今最好的结果。
“嗯,孟大人大约再过个一日两日就能接到旨意回荆州,到时候不再是囚车,而是马车。”
章颂清止住了泪水,激动得睫毛都在颤抖,眼眸中没了黯淡道:“好,太好了!”
“娘子,他们好凶,差点就要把我骂死了。”荀应淮蹙着眉告状,颇有几分稚气。
章颂清太喜欢他这个样子了,就像藏匿的珍宝只有自己知悉,她伸手捧住荀应淮的脸,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
“大宜鼠辈横行,所有人都想用别人的尸首为自己换取荣华富贵,他们将人伦抛掷脑后,只懂得将兽|欲释放到极致,多谢上苍,世上还有你们这样的人。”
章颂清说完又亲了他一口。
荀应淮被亲得飘飘然,他还是有些醉的,酒意上头,只能让他勉强清醒一会,他支撑着厚重的眼皮,痴痴地看着章颂清笑了一会:“不是‘你们’,是我们。”
荀应淮正要凑近覆上章颂清的嘴唇,就听到耳边一声惊呼。
梧枝面带不悦地领着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准备带到公主那边去,心道真是晦气。
公主和姑爷好不容易有点和好的征兆,刑部侍郎就差人送了美人进来,还美名其曰什么看探花郎脸色不太好,想来是身边没有懂事的伺候着。
呸,这不是在明着讥讽公主吗?
才刚走进章颂清的院子,就看到探花郎就在里面,高大的身躯弯腰,看样子马上要吻上公主,梧枝立刻把后面跟着的人往外一推,力道一时间用得不好,直接把人推到地上去了。
三个柔柔弱弱的美人被猝不及防地推倒,手磕在地上生疼,直接叫出了声,就这样被荀应淮他们听见。
章颂清忙推开他,背过身去擦脸上的泪水。
荀应淮则是干脆釜底抽薪,往梧枝的方向喊了一句:“我与公主要休息了,别过来。”
院外刚站起身拍干净身上尘土的三个美人看了看天色,觉得这句话荒诞至极,她们看向梧枝,“这个时辰休息了,怎么可能?”
梧枝耸了耸肩,“公主和驸马感情好,不想被打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行了,三位姑娘随我去厢房吧。”
三人面带不服,这可是她们第一次的亮相机会,被送来前就精心打扮了好久,刚好探花郎也在,要是能有机会和他春风一度,从此留在公主府,那岂不是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以享?
这样想着,三个人就扯开梧枝往里面冲。
院子内章颂清听到荀应淮的话,脸涨得通红,跺了一下地,“这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呢,怎么能说要休息了,要是让她们误会我们是在,是在白日宣……”
“就宣,”荀应淮快速啄了下她的红唇,“我们本就是夫妻,还是说公主不愿意给我一个名分,在家里还要跟我生疏着,我的心都要碎了。”
荀应淮和章颂清待久了,别的学没学到不说,茶味儿已经将他腌制通透了,还懂得了什么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刚冲进来的三人见到这一幕,看得眼睛都直了,她们没听到荀应淮说的话,只看见他们贴得极近,在一片栀子花中,探花郎珍视地吻了一下公主,那氛围似乎任谁来了都插不进去。
匆忙的脚步声让荀应淮耳朵微动,第二次被打搅令他的眼中划过几分不悦,用身体将章颂清挡住,他回头呵斥了一声:“说了别过来!”
他漠然的眼神还是很唬人的,吓得刚走进来没几步的三人后撤回去。
章颂清伸出头也只能看见两人的后背,看她们不太眼熟的样子,“这三人怎么从没见过?”
“我也不知。”荀应淮思索了一圈,早朝时龚景白好像是说要送人到府上,安慰自己他应该不会蠢到真送两个人过来离间自己和公主的感情。
章颂清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也没太在意。
荀应淮回了阔别两日的房间,还有些久别重逢的感慨,他叹了口气,指腹放到自己的外袍系带处,“且让我换身衣裳吧,本来只是想赏花,谁料一个不稳跌了进去,弄脏了衣服,酒液本就不多,还撒了些出来,让公主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