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芮欢跟着太医去抓药后,太子妃眉间又染上愁色,提议道:“妹妹,不如让郑太医再给探花郎看一次诊吧,郑太医他从医近三十载,可能还有别的办法能治好他的腿。”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先前去公主府的太医是医治骨伤的圣手,他都说没辙,那荀应淮的腿好起来的希望一定很渺茫。
“我……我也这么想,昨日我说要遍寻名医,哪怕是拼上公主府的所有,都要保他的腿无虞,但是夫君他说,”讲到这里章颂清带上哭腔,“他说为了一条腿不值得,有那些银子不如都捐到荆州,还说如果我介意他日后跛足,他自写和离书一封,让我再觅佳婿。”
“可是嫂嫂,我怎么可能介意,我怎么可能嫌弃他啊……如果再让郑太医过去却没治好,我怕他心里燃起的希望又会变成失望。”章颂清抿了抿唇,豆大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太子妃心疼得难以呼吸,四皇妹刚成婚不满一年就经历这样的事情,无疑是对她的巨大打击,“上京有许多能工巧匠,听说只要制一只改了鞋底厚薄的靴子,再勤加练习走路姿势,便能叫别人看不出任何异常,探花郎如此聪慧,想必是能做到的,妹妹放心,嫂嫂即刻就派人去寻。”
“嫂嫂,你真好。”章颂清哭哭啼啼的朝太子妃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太子妃一把将妹妹抱进怀里,哑声道:“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章颂清没说话,心道她这不是笑不出来,是快要哭不出来了,接连好几天一直在掉眼泪,就是再能哭的人眼泪都要干了。
过了些时候,太子也回来了,听完太医的诊断,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章颂清半晌,方才开口:“没事就好,我看不如这几天就住在宫里吧,有禁军日夜巡逻,量萧咏枞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进来,等下午我让人去户部把妹夫接过来,你就先安心在皇兄这里休息。”
“不,皇兄,我要回去,给我些亲卫就好。”
章颂清毫不犹豫的拒绝,无论是和荀应淮一起挑衅萧咏枞还是安排长行们的出行调度,都是在宫外较为便捷。
直直对上太子的目光,她和二皇兄从小一同长大,感情最好,前世城破之际,他和太子妃,还有年幼的孩子被人护送至暗道,计划带着兵符从就近求援,也不知道逃出去没有。
今生她一定要让平叛的功劳全加在皇兄身上,看着太子一身暗黄色常服,谦和有理的气度,章颂清相信他日后必会是一位优秀的帝王。
太子本想问她为什么,可是一接触到章颂清的眼神,就知道是劝不动了。
他这个妹妹看上去最柔弱,但是相处久了就知道其实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分得仔仔细细,他认真凝视着章颂清,忽然觉得她长大了许多。
“皇兄不求别的,只要你一辈子平安。”太子揉揉章颂清的脑袋,算是答应。
“对了皇兄,刚刚文大学士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是不是荆州又有动乱?”
第82章 乖乖应下
◎抬起手轻拂太子的背,也有些伤感的垂下了眼睫◎
“荆州无事,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今日大学士来是为了户部人口统计一事,在此之前孤还不知道, 城中竟有这么多登记在籍上的人,光是永阳一区就查出五六十人, 可想而知全上京该有多少!”
太子拧了拧眉,自从上次六皇子和荣妃的事后,父皇每日坚持上朝,任谁都没看出来丝毫不对劲,可是文大学士是父皇的心腹,现在却与自己来往频繁,这种态度恰恰说明了父皇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欲早些将江山交托到自己的手上。
但是作为兄长,这种话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说, 他是大宜的储君, 合该是永远心有成算,永远从容不改。
即使他将要失去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想到这里, 太子眨了眨酸胀的眼睛, “喝完药后皇兄派一支亲卫送你回去, 死死守住公主府,万事有皇兄在, 会好的。”
也不知是在劝章颂清还是在劝自己。
太子妃注意到他的情绪,抬起手轻拂太子的背, 也有些伤感的垂下了眼睫, “回去好好歇息, 一切都还有我们在。”
章颂清乖乖应下, 看着兄嫂这样的表情, 直觉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还有文和畅,户部重算人口的差事是荀应淮在负责,怎么他也掺和进来了?虽说朝中的大小事务多多少少都经他与阁老之手,可是即便如此,也该回禀给陛下,而不是皇兄。
或许是父皇在锻炼皇兄的能力吧,章颂清没想出个所以然。
现在只能盼着平州的长行能尽快找到些线索。
*
荀应淮费力挪着腿走上几百级的玉阶,正专心注意着脚下的路,就听到前方有动静。
一双嵌着银丝的靴子踩到自己面前,随后是极冷的声音,“哟,看来秋风不解荀郎忧啊,还没风光几日,腿就先断了,也不知是没福气享受呢,还是连老天都看不惯你?”
“让开!”荀应淮握着拐杖,满脸都是怒色,第一次对从前的好友露出厌恶的神情。
“不是吧,真就治不好了?”仲嘉良眼中名为恐慌的情绪一闪而过,只有离他最近的荀应淮勉强能捕捉到一二,“那还出来干嘛,回去躺着呀~”
他语气轻飘飘,绕着荀应淮来回看了一圈,口中说着嘲笑的话,可是谁都没注意到仲嘉良握着拳头的手用力到发白。
“我再说一次,让开。”荀应淮单手推开了他,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朝堂上,荀应淮沉默着站在队列中。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陛下掩嘴轻咳几声,痛心地看向脸色煞白的女婿,知道再劝也没有用了,只好让安公公快点结束早朝。
“臣有本启奏,”在所有人都噤声配合陛下的情况下,仲嘉良跨出一步,“有关向荆州附近州县社仓借调粮食一事,先前户部侍郎的提议,臣认为不妥。”
“唉,仲大人……”旁边有人出声提醒仲嘉良别在这个时候和荀应淮对着干。
显然陛下也这么认为,轻啧了一声,“行了仲卿,下朝后来养心殿一趟,和朕单独说吧,退朝。”
“是,陛下。”仲嘉良跪地应下。
*
城外某处昏暗的小屋,萧咏枞灯下的面容逐渐狰狞,他猛地站起身,恨道:“不是说他救不过来了吗,怎么今天还能跑去上朝!”
萧咏枞怒从心头气,还以为今天早上就能看到公主府挂上白幡,最不济也是荀应淮腿断后萎靡不振,要寻死的消息。
怎知他们二人亲亲热热,别说颓废,荀应淮的精气神看着都能跳起来打一套拳!
“王爷,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区区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等王爷上位以后要怎样的女人没有?想想咱们的大计。”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说着有些拗口的官话,在萧咏枞对面劝慰道。
“她不是什么‘区区一个女人’,”萧咏枞倏地转头,看着络腮胡,“她害得我……日后我必加倍奉还,对了,夏二还是没找到吗?”
“呸,那个东躲西藏的猢狲,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昨日有人说在乞丐堆见过他,派人过去翻了底朝天都没找到,真他娘的烦。”
萧咏枞坐回了桌前,“找不到就罢了,都这么多天了,也许人早就死了,他知道的不多,我看也闹不出什么风浪。”
“在我们西羌,一旦找到狼群,要么就全部驯服为自己所用,要么就杀得一个不留,小狼崽都不能放过,就怕未来的某一天受到反击,你不杀掉它们,就等着它们反过来杀了你。”
络腮胡毫不客气,野性十足地倒了一大碗酒,眯着眼睛看向摇曳的烛光。
“斩草除根的前提还是要找到那个人,这么多天了都没消息,还不是你的人办事不利?本王看你还是先好好算算这次运回来的银子够不够用吧,西羌虽然兵强马壮,可是大宜也有日夜操练的士兵,你们只有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络腮胡被他堵得生气,要不是为了西羌子民,谁愿意伺候这个脾气古怪的大皇子,“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在我们西羌,一旦开始联手,那就是不死不休,大皇子!记清楚你的目的,别再说出这种蠢话!”
那日一到上京,萧咏枞就联系上了龚家老太师,还以为他有什么别的谋划,谁知道只是让人去试探四公主和驸马的感情,络腮胡从未见过如此不分主次的盟友,恨不得让自己的雪狼咬死他。
但是此刻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只能按捺下愤怒继续合作,“大皇子,你别再到城中去了,上次就差点被发现,从今天开始就好好的待在这里,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和兄弟们。”
萧咏枞的脸半隐在幽光中,“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这几日天气开始转凉,等过了这个月就算正式入秋,风中已经开始有了萧瑟的凉意,络腮胡听完嘿嘿一声,一口喝干了桌上的酒碗,“那就多谢将来的陛下。”
萧咏枞持碗,莫名觉得络腮胡的笑意有些}人,只当是他们西羌的人看着比较有压迫感,自己要成事还是得倚仗他们,“好说,好说。”
络腮胡正欲再喝两碗,想起城外三十里地外自己带来的兵,这几个月状态非但没有调整过来,还陆续出现了腹泻,发烧等情况,有些心神不宁地放下了碗。
“酒可以下次再喝,我先走了,王爷。”
此刻,百米外的土坡上,花锐扒着满手的泥土,转头对一旁的人道:“我们现在跟着这个大胡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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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衣袍翻飞
◎“去找你那公主妹子。”◎
阮思天右手撑地, 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没必要,他现在离开肯定是去三十里外的军营, 在那边的河里我早投了药,暂时不足为惧。”
花锐被下了软筋散后还以为会被带去什么幽森恐怖的地方, 甚至眼前都看到了这辈子的走马灯,没想到天旋地转间被扔到了这个小土坡上,阮思天摁着他又开始不断挣扎的头让他往屋子里看。
那大胡子一看就不是大宜人,高大魁梧再加上褐色衣裘,是西羌人无疑,竟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上京……
“你不也是西羌人吗,为什么要帮我们?”花锐捏捏手, 又捏捏胳膊,软筋散差不多已经没效果了。
阮思天高束的马尾在头顶随风摆动, 淡淡开口, “我是西羌人,所以我才更深刻的知道他们现在的行径无异于以卵击石, 与其枉费性命, 不如让他们上不了战场。”
“你这话说的, 倒有点像我那个公主妹子,”花锐这下彻底对阮思天放下了敌意, “有时候我真心敬佩你们这样的人,我是自在惯了, 一个人怎么着都能活, 但是你们却能把百姓的命放在自己的命之前, G, 该不会你也是个公主吧?”
阮思天握紧长枪沉吟了片刻, “先有国,才有家。”
看样子算是默认了,花锐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自己就是随口一说,还真说中了,“啊哟我!”
怎么自己身边全是公主?
好像自从来了上京,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在周围发生。
“小点声,动静这么大是想让别人发现你吗?”阮思天一掌用力拍在花锐背上,把他整个人都给拍趴下了。
打完以后看花锐的样子,觉得自己好像下手太重了,待会还要他帮自己说好话,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人,于是放下了手中的长枪,按在花锐的脊背上滑动两下,算是安抚。
“你打完我还要占我便宜。”花锐被重重按了两下,有些委屈道。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被女人吃过豆腐,更何况是外族女子。
阮思天呼吸微促,忍了又忍,过了会终于忍不住又呼了花锐后脑勺一下,“你别说话了!”
二人在土坡上蹲守了近三个时辰,把来往巡逻的人数都点了个明明白白,阮思天握着自制的炭笔在纸上不停书写。
一缕秋风钻进花锐的领口,吹得他寒毛直立,打了个不甚明显的哆嗦,他对着手掌哈了口气。
没等问旁边的人冷不冷,阮思天就已经直起了上半身,“走了。”
“去哪?”花锐的目光不自觉锁定在她的手臂下,上面沾了很多的泥,显得脏兮兮的。
阮思天捋了一把因为动作而凌乱的马尾,揶揄道:“去找你那公主妹子。”
二人足下轻点,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用轻功跑到了章颂清的府邸。
“不在。”阮思天耳尖微动,站在院中央笃定道。
平常这个时候荀应淮出去上早朝,再去户部处理公务,而章颂清基本都在府内,这个时候竟然不在?
自从五天前花锐紧紧跟着阮思天,调查她假扮长行的目的是什么,直到现在才回府,让她脱不开身,无暇顾及这边,是以并不知道这几天中发生的事。
阮思天扭头看花锐。
花锐回到熟悉的地方心也大了起来,双手交叠在脑后不漫不经心道:“你看我干嘛,你怀疑我通风报信?拜托,我每一分每一秒都被你的眼睛盯着,有没有通风报信你还不清楚,小爷从没被人这么冤枉过。”
“那她现在在哪?”阮思天蹙眉。
给西羌子民投腹泻的药只能拖延一阵子,如果再来一支铁骑,增至三万,到快要藏不住的时候,他们会攻向哪里自然不言而喻。
正想着,几道翠莺般的说话声传了过来,花锐急忙拉着人躲到侧廊边。
“洪姐姐,话可不是这样说,学四书五经能有什么出路?把郎君的心笼络住才算本事,现在探花郎的腿废了,公主指不定厌烦了他,心理正脆弱的男人哪里抵挡得住嘘寒问暖?现在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醉黎身着一身翠蓝二色金白蝶穿花襦裙,和左右二人形成鲜明对比,在去往公主府大门的必经之路上对茶花和洪烟冰说,眼神炽热而期待。
她从小在龚府长大,因为有些姿色,一直担心自己会被龚景白纳入后宅,好在他更喜欢在床上有手段本事的美人,像自己这样打眼一看就木讷无趣的理所应当地被忽略了过去。
小一些的时候醉黎对舞文弄墨还有些兴头,可是带着自己的嬷嬷就告诉她,读书是没用的,只有学会抓住男人的心,这辈子才算活得值了。
“你们在龚府学的就是这些东西?”洪烟冰不认同的把人往回扯,“公主好不容易给我出去上女学的机会,要是让你给我搅黄了,我定饶不了你,跟我回去!”
“可是龚大人让我们这么做,你忘了他的命令了吗?而且探花郎如此英俊,还很呵护……”
“你疯了,要呵护也是呵护公主,有你什么相干?你们怎么到现在还没明白,只要脱了奴籍,这辈子身契捏在自己手里,管他什么王大人李大人,都不是我们的主子了!”洪烟冰急得跺脚。
茶花在一旁手足无措,她是个没有主见的,“这,这如果能留下来就有一世的荣华富贵,我们三个弱女子出去有什么生存的能力?”
洪烟冰气极反笑道:“按你这么说,外面的人不如全都一头撞死算了,随便你们,反正我要去读书,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你们大可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