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为——寿半雪【完结】
时间:2023-06-26 14:38:48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迅速,萧咏枞只觉得喉间一紧,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他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接着冲上前用刀鞘摁住萧咏柃的脖颈,“为什么要杀我!”
  他与这小子从无恩怨,最多也就是在别人苛待他的时候视而不见罢了,何至于要追到这里杀了自己?
  “谁说我要杀的是你,”萧咏柃勉强抬起半张脸看他,呵呵笑了两声,“我杀你有什么用?”
  “什么意思,就算你要杀人,也没有成功不是吗,你没有成功。”萧咏枞恍惚,他现在根本看不懂这个疯狗,刀鞘用力往下一戳,惹得刀下的人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萧咏柃没回答他,却在沙石中看向屠常的皮靴。
  从他出宋州开始,要杀的人就不是萧咏枞,而是跟在萧咏枞身旁的……屠常!
  “娘嘞,箭上涂了毒药,中招的是我!解药,快给老子解药!”
  屠常感觉到脑袋发晕,眼前所有的景物都在天旋地转,他果断上前把萧咏柃的下巴掰脱臼,切断他服毒自尽的可能,接着用弯刀抵住他的脖子,“把解药给我,快点!”
  没几秒的功夫,他的头脑却越来越混沌,狼旗似乎在苍穹期待着他的归去,自己快要死了。
  他屠常,西羌最勇猛的战士,今天竟然就要这样折在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手上?
  “药效上来了,对吧,”萧咏柃根本不见惧色,含糊的声音如同夺命的歌谣回荡在持刀的人耳畔,他的涎水从嘴角流了下来,一路滴到地上,“你心里也知道……我特意来杀你,怎么可能带解……药?”
  萧咏柃稚嫩的侧脸覆上前所未有的寒意,即使狼狈,为帝三载,他的身上也有了君王的威慑,转眼看了看萧咏枞,自己这个自诩天命所归的大皇兄又一次败了,废物。
  屠常的刀锋下移,重重插入萧咏柃的胸膛,像发泄自己的所有怒气,“那我要你陪葬……”
  做完这一切,他仰头倒在地上,鲜血不断从嘴里往外呕出,头顶是招展的狼旗,三十里外就是上京的城门,在草原上时,他的梦想就是踏破中原的城门,让自己带着的铁骑出入如无人之境。
  可惜现在,三十里的距离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他死死揪住最近的人,用西羌语快速嘱咐了一段话。
  而后,他咽气了。
  “屠常,屠常!”萧咏枞惊恐万状,赶忙用手指探他的脉搏,不相信人真的就这么死了,但是不管怎么探,手下的脉搏就是没有任何跳动,他低声喃喃,“真没了……”
  “哈哈……哈”
  “你!”萧咏枞脑中一团乱麻,在他看来萧咏柃来得莫名,行为也是无任何迹象可寻,简直是疯了!
  萧咏柃却不像屠常那样死得这么快,那人捅自己的时候手上没劲儿,只捅进去了一半,还没碰到心脏。
  他到死还有一会,临终前反而来了兴致想跟他大皇兄聊两句,“想问……我怎么找到这里?淳德……元年冬天……有人来报,发现城东三十……里有大军驻扎的痕迹,第二年春……天西羌来犯,萧咏枞……你也在其中。”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来的淳德,现在是淳v四年,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萧咏枞听他完全就是在胡说,不欲与他多废口舌。
  和疯子能讲出什么道理来?
  “我已经让人……把你们的位……置和部署计划都送去了……宫中,你要是现在回营帐……也许能来得及沐浴更……衣,死得好看一点……”
  萧咏柃说出最后的忠告,抬脚离开的人却置若罔闻,无视了他最后的这一点善心。
  濒死之际,萧咏柃眼睛起了雾,大片的树影仿佛被画在了地上,他蹒跚着往城门的地方走去,到后面只能用膝盖行走,甚至是爬。
  血色大片大片蒙上他的眼睛,翻身向上看之际,云卷了又舒,像是在跟他做最后的道别。
  皇姐,从前我不懂你说什么是君王应该做的,我觉得那很愚蠢,当坐上至尊之位,无数人为之办事,怎么还需要皇帝做出舍身为民的付出和奉献?
  你说不希望我去争那个位置是为我好,现在我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我为自己的鲁莽无知道歉,你是对的,那个地方一点也不好,所有人都离开了,包括你。
  我想我说错了话,我还是想叫你皇姐的,很遗憾我们不是亲生的姐弟,如果是那样的话……算了,那我也依旧会走上这条的路。
  兄弟真多啊,我只是其中的一个,可是你的疼爱这样均等,让我生出了妒忌,还有杀意。
  你常说圣人畏因,凡人畏果,可能这就是上苍给我的果。
  前世你说不要再与我相见,我从不听话你是知道的,但是这次……
  萧咏柃抬手握住刀柄向自己的方向用力,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下辈子,六道轮回,能送父母终老就好,一个姐姐,不求了。
  作者有话说:
  没几章了。
第89章 经霜弥茂
  ◎定睛一看竟是连白幡和灵堂都开始布置起来了。◎
  秋雨夜来, 触地生凉。
  章颂清收到二皇兄的消息之后忧心忡忡,但转念想到他给的消息与阮思天所写一般无二,脑中闪出一个奇异的猜测。
  有可能萧咏柃和自己一样……都是重生的。
  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一直在监视下还能孤身离开宋州, 准确找到军营的位置,还能摸清他们的部署, 最令人惊叹的是毒杀掉屠常,带兵的将领,这完全不是十三岁的心智能做到的事。
  屋外的雨滴如同敲在章颂清的心上,想起那时在开隆寺,弘济禅师所说的“缘起缘灭”,她心下稍松,稳住了情绪。
  “今夜怕是还有的熬。”荀应淮见秋雨不断, 外面又隐隐尘嚣四起,于是倒了盏清心醒神的马鞭草茶, 往章颂清那里推了过去。
  身旁的人仰头饮下, 放下后抬眼问道:“没了屠常这个带兵的猛将,西羌的铁骑已不足为患, 你觉得萧咏枞会选择撤兵还是攻进来?”
  “他已经没得选了, ”荀应淮按了按已经结痂的伤口, 声如山间清润的泉水,“任他再不甘于现状, 纵使举现在的全军之力,也不过是负隅顽抗, 只看陛下那里, 愿不愿意相信他是被迫与西羌为伍, 给他个迷途知返的借口。”
  章颂清点点头, 差不多是这样了。
  “公主, 姑爷,文大学士那里派人来请二位过去,”梧枝黑白分明的眼珠上映着跳动的烛光,“时辰不早,不如奴婢去回了?”
  章颂清放下手中把玩的杯盏起身道:“慢着。”
  文和畅自那次警告荀应淮后再未与他们有过交集,长行探查许久也没个定论,二人心中有一腔的疑惑要提,不如今儿个晚上嘴皮子一张一合问个明白。
  “备车。”
  到了文家,本以为会有小斯迎门带领,却不想所有的仆从皆跪在地上哭号,再定睛一看竟是连白幡和灵堂都开始布置起来了。
  “探花郎,公主你们可算来了,快跟奴才走。”一个做管事打扮的年迈老人上前。
  荀应淮直觉不好,牵起章颂清的手带人拔足狂奔,“糟了,快!”
  章颂清毫不犹豫拢起裙子,和他并肩赶往文和畅所在之处。
  到了房门前,只见文和畅斜倚在太师椅上,面色超乎常人的红润,已是回光返照之相。
  荀应淮肉眼可见的有些发懵,怎么也想不到文大学士临死前想见的人竟然是自己。
  章颂清想侧头询问那位管事,却发现他早已离开,“大学士,您……”
  “好孩子,来。”文和畅招手,二人便来到他的近前,“我已向陛下乞骸骨,通州是个好地方,还以为能有时间赶回去,落叶归根,可惜世事无常,还是要死在这里。”
  他眼眸微暗,笑着摇了摇头,从手边拿出一本书交到荀应淮的手上,用力按了按道:“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做,只能交给你了,想我文和畅一生,三元及第,官至正二品学士,推籍册编宜书,扬英理除沉疴,所有人都敬我重我,可是身侧不剩哪怕一个知己,我想长端,我很想他。”
  “你们一直在查,长端他是为何而死的,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那封原本是我的绝笔,我说他既然辞官,就别回来趟浑水,可是他还是回来了,他为什么要回来?心软的人是不适合做官的,我们要心硬,要心狠,要记住所有也要忘记所有。穷思极虑要了他的命,败一次贬一次不会怎么样,可是他记十年,苦痛就压在他心里十年,记一辈子就压在心里一辈子!”
  他停顿片刻,转而发出压抑的哭声,薄如一张纸的身躯剧烈颤抖,二人不敢高声,生怕打搅。
  文和畅手脚开始发凉,他加快了语速:“初仕为官,谁不是踏着梦而来,可是有谁,能囫囵个的出去,少时我也愤懑,我也惆怅,可是火苗燃尽枯草,熊熊烈焰席卷了我们所有人,远通他退出了,你爹他死去了,举杯邀遍明月,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孤身压不住,这么多年到头来,我想过如果选的是一条籍籍无名的路,何至于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可人活一辈子,不该是潦草收场。”
  文和畅向后扬起头深深呼吸了许久,嘴唇不断抖动,仿佛靠着这样的方式获得几分说话的力气。
  良久,他坐正,死死掐住荀应淮的手掌,气息几经吞吐后道:“很高兴他教会你何为孝悌忠信,何为礼义廉耻,松柏之质,经霜弥茂,我的仕途已经走完,可是你的,才刚刚开始!我没有福气教你,但是为官多年,有一句话总说得,明哲保身,明哲保身最要紧……”
  雨中炸开一道闷雷,豆大的雨珠落在院中的劲竹上,声响成倍传出,几乎要淹没文和常的说话声。
  他的目光转向章颂清,声音渐弱,“公主,你远比所表现出来的更加视奸如仇,心怀天下,他在你的身边心很安定,我此前觉得有软肋不好,现在却不这么觉得了,两个人都有了软肋,便互成制约,学着给自己保一条退路,不至满堂凄绝。“
  窗外风雨飘摇,文和畅稍稍平复,他字字肺腑,已到了强弩之末,最后说了一句:“我给未来的新君留了个人,你们认识的。”
  荀应淮跌跪下去,少顷牙关中发出泣不成声的呜咽,他没有将文和畅称作大学士,也没有尊称先生,而是沉默叩首,道:“叔父,走好。”
  章颂清泪珠低落在地上,溅出无言的水花,文和畅之于大宜,便是一缕长风越过万里山河,纵使什么都没有留下,处处却早已有他的痕迹,她俯身跪拜,“叔父,走好。”
  管事的打开房门,“主子,状元郎在府外。”
  公主府过来远比状元府时间要久,这话都说完几轮了,他才姗姗来迟,可想而知有心者不用教,无心者就是教了也学不会,当年主子的同窗卞远通是这样,没想到如今状元郎还是这样。
  文和畅嘴角勾了勾,回道:“不见。”
  说完便阖了双眼,疲惫在瞬间释放出去,好像他只是坐在那里稍微闭了闭眼,人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这一生,失去了高情厚谊的好友,寸步不让的政敌,于无尽的朝政之中奔亡数年,尘常在,愁满怀。
  章颂清和荀应淮起身共望窗外,高处可以看见一颗巨石在空中被抛高又落下,巨响过后烟尘与叫喊声传来。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就正文完结
第90章 浮生应知天地广,君子莫逆春秋长
  ◎正|文|完◎
  见屠常已死, 西羌是彻底没了主心骨,萧咏枞本就不愿撤兵,现在正被他抓住了机会。
  “慢, 慢着,不能攻城, 撤。”被屠常吩咐过的铁骑操着一口生疏的官话,艰难和萧咏枞交流。
  萧咏枞面露不耐,指着帐外的死尸道:“看见了吗,这是大宜的马前卒,连他都能找到这里,你觉得御林军还有多久过来?”
  “不行,撤。”铁骑听后仍是不动。
  “打吧, 走不了”佐闻身后跟着挂了彩的副将,他们方才在林边遇到一小支御林军放冷箭, 萧咏枞说得不错, 再不反击就要来不及了,现在两万援军已到, 他不信这样还啃不下上京这块骨头。
  两万八千铁骑在雨中狂奔, 马蹄落下处泥水迸溅, 不消多久就兵临城下。
  雨幕中t望台上的士兵忽然高声道:“将军,是西羌的旗帜。”
  屠常没了以后佐闻自然成了大军首领, 他在马背上举起弯刀用西羌语高喝:“给老子撞!”
  下令间已经有铁骑齐推撞车,敲击在厚重的城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投石器准备!”城门口装备齐整, 守城门的将军朗声下令, “迎战!”
  三天前就运至城门后的投石器旁放满了石块, 越过高墙砸到城外的兵马身上, 不死也得掉层皮。
  “云梯, 上!”萧咏枞在后方看到又一块石头砸下来,撞车歪斜得几乎要翻到地上,远远冲着阵前的佐闻大喊。
  佐闻哪里听得到他说话,但作战的经验告诉他这不是办法,攥紧弯刀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转头吩咐铁骑从城上杀进去。
  刀光剑影充满了每个人的眼眶,雨水洒落在战甲上,西羌铁骑的数量不断缩减,城墙上阻止他们爬上来的御林军杀得卷了刃,一个人被踹下去就有两个人补上来。
  西羌人的力量本就比他们大上三分,渐渐的御林军有些抵挡不住。
  “守住!想想城内的家人!”最高处将军振臂高呼,扭头又刺杀一人,鲜血溅到他的眼中,新制的盔甲已满身血污。
  “杀敌卫国!杀敌卫国!”
  *
  骤雨狂催,厮杀声不绝于耳,章颂清站在高处看得清楚,这是她又一次见到战争是如何惨烈,心中住不住酸涩。
  “此战准备充分,放心。”荀应淮轻声安慰道。
  “与外族联手打自己的国,萧咏枞丧尽天良,罪该万死。”花锐按住阮思天想要冲下去的动作,咬牙切齿地说。
  感觉到脑后一凉,他赶紧补充道:“你这情况就不一样了,是乌颜奇不义在先,而且不久后咱都是一国的家人了,对,家人!哈哈哈……”
  “不会说话就别说。”阮思天拍开他的手,没有乌颜奇,她就不下去。
  “哎呀我说妹子啊,这大雨天出来怪湿的,尽人事听天命,且要打个几天呢,先回去吧。”
  萧咏枞败露已失了先机,常平仓被盗米粮已截获三分之一,铁骑的后备粮草不足坚持不了多久,上京城内民心向背,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三者占尽,不可能输。
  回府后章颂清日日坐在窗畔,等一个忐忑又充满希冀的结果。
  “昨天午后,阮思天问我,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想一想最高的位置。”听到来人的声音,她倚在窗边开口。
  或许草原上的雪狼满身冲劲,无法理解有人不想要最大的权力。
  “嗯。”
  “我自年幼起就看着皇帝舅舅每每周旋于朝臣之间,尽心尽力却换不来国祚永世无恙,一开始我以为要斗的是人,后来才明白,要斗的还有天,如果大宜一直顺风顺水,那就会轻松很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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