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进可了不得,大概是环境催发了离别愁绪,孟家三个娃娃一进室内就嚎啕大哭,两个小的一人抱住孟言的一条腿,孟雨因为已经十六岁了,一米七八的个头,不能像弟弟妹妹一样抱,那多不成样子。
最后只默默来到孟言的身后,弯腰,揽住她的肩膀。
“哭什么,出息,姐又不是不回来了,今年我就争取回来看你们一次,好吧?”
无人理睬。
“别哭啦,这是好事儿,小雨马上毕业了,我的工作就由他来顶替,这样更好,也不用插队下乡,就替我留在城里照顾你们。等我走了以后,大床留给小雨和雷雷睡,菲菲一个人睡小床知道吗?”
“姐……”三个孩子异口同声的不舍。
抚摸着两个小萝卜头,孟言笑道:“雷雷也要努力,尽量考上高中,表现出色的话还能推荐上工农兵大学呢。”
今年74年,等到孟雷高中毕业,老早恢复高考了,只是这个好消息她现在不能告诉弟弟,只能侧面鼓励他认真学习。
孟雷衣袖抹着眼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哪有那么厉害的本事上大学,而且读书有啥用,还不如早点出来上班挣钱。”
孟雨是家中老二,听话懂事且早熟,是家里真正的顶梁柱,学习成绩不太好,考不上中专也考不上高中,初中倒是混出来了,正好六月份毕业可以直接进制衣厂接替她姐的工作。
相反,孟雷这个脾气冲天、莽手莽脚的孩子成绩居然还不错,次次都能考班里前一二,可惜的是这会儿没有高考,不然准是高材生的料。
“姐去海岛结婚这事儿要是真成了,咱以后就是大首长的亲家,你要是自己也争气,还怕没有推荐名额吗?既然有能力考高分那咱就得努力,别说读书没用,你得先有了以后才晓得有没有用,没有的时候你当然不觉得有用。”
一句话绕来绕去把孟雷绕晕了,拱了拱脑袋,在她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姐……如果能用我不上学换你不去南方就好了。”
“说什么丧气话呢雷雷。”这小萝卜头,孟言最怕他分不清轻重:“说话做事多学学你二哥,成熟点,稳重点,做任何事情前先考虑好后果,别莽撞知道不?”
想起梦境里孟雷被反杀的下场,孟言心里毛毛的。
孟雷噘着嘴儿不高兴:“你烦,都要走了还教育我。”
孟言不由得愣了一下,笑出声:“还有,姐是为了自己去的,不是为了你们,别把我想得好像为了这个家牺牲了似的,都高兴点,好吗?”
身后沉默寡言的孟雨开口了:“姐,你别哄我们,你可不就是为了我们牺牲的吗?”
“呃……”还真不算牺牲。
孟言也是想离开首都的,其一她不喜欢制衣厂枯燥乏味的流水线工作,其二穿书前她的职业和爱好都是搞农业,那玩意儿得去农村才能发展,而培兰岛虽然是海岛,却也是农村,孟言觉得那地方大概率比首都这样的大城市适合她。
其三,她真受不了京城大院儿的公厕!听说农村每家都是独门独院,对现在的孟言来说那里简直就是天堂!
总的来说这趟南下之行,期盼大于悲伤。
身边老母亲无声抹着泪,老父亲叹着气儿,小刘同志拎着一堆行李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在后来老首长带着夫人来车站送别未来儿媳妇,悲伤气氛缓和了不少。
孟言终是在家人们依依惜别的目光里坐上了前往海港的火车。
旭日升上晴空,三天两夜后,总算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到达了滨市。
下火车还不能马上见到大海,孟言跟着小刘乘坐巴车来到港口,才见到了这里的海。
完全不是想象中的美景――这片海水不蓝,有些浑浊,灰黄色的,还带点绿。
海面上四处飘着船,孟言分不清是轮船还是渔船还是货船,最多的船是那种烧煤的蒸汽轮船,支着高高的烟囱往外冒黑烟,细细长长的船,躺在宽阔的海面像虫子一样。
滨市的海没给孟言留下好印象,不过小刘说这里不是最终目的地,只是一个小港口,等会儿还要坐船,大概坐两天两夜能到培兰岛,他说那是一个像天堂一样干净美好的小岛。
“嫂子,咱俩运气真好,最近艳阳高照没有台风,要不然还不知道等几天才能上岛呢。”说完一把将两人的行李扛在了肩上。
“我来吧,我自己来。”
“没事儿,嫂子你坐着就好,我来。”说完笑呵呵地瞥她:“幸好您是跟我一块儿来的,要是自己来啊,这一路得多辛苦。”
孟言感谢地弯了弯唇:“是啊,多亏有你。”
四十多斤重的行李被小刘扛在肩上,好像扛着一袋轻飘飘的棉花,走路都带风。
娃娃脸,板寸头,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弯缝,孟言第一次见到刘国新的时候还以为他未成年,实际上比她还大三岁,今年二十一了!
要么怎么说缘分很强大呢,这位刘国新同志是部队严政委的通讯兵,严政委又比江少屿高半级,两人关系密切,像兄弟一样亲密。
刘国新说部队里他最佩服的有两个男人,一个是严政委,另一个就是江参谋长。
“哦?这是为什么?”孟言寻了块干净的地面坐下,扫了扫灰示意刘国新也坐。
还有半小时才能上船,这会儿只能聊聊天打发时间。
刘国新放下行李,腰板挺得直溜溜的。
“严政委是我的领导,我敬佩他,尊重他,江参谋长虽然不是我的直属领导,但我同样钦佩他。嫂子您不知道,六七年那会儿,项山有一条军事要地的重要隧道修建,后来隧洞工地抢险,人手不够,我们部队的军人也去了大半,那时候参谋长还不是参谋长,是个小军官,他其实用不着一块儿去,可他还是去了,去跟战士们一齐劳动,结果刚去没多久山塌了,全场二十二个人全部阵亡。哦不,不算阵亡,就是全都被土埋了,唯独参谋长从废墟里爬出来,忍着伤痛把受伤的战士们一个一个拖到军车上。”
“大黑天啊,山路陡峭,一边还是悬崖深谷,就这样忍着痛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到医院,可咱参谋长愣是忍着一声不吭,还是医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一查,Y!再拖啊,都能去见阎王爷了!”
孟言眉心一蹙:“那他后来没事吧?”
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如果有事的话,自己千里迢迢来培兰岛难不成配阴婚?
“没事,还活着呢,连医生都感叹,说参谋长运气好,肋骨断了两根还能撑着开三小时车,这要换了一般人,啧……参谋长忒狠了!”
真狠啊,是个狠人。
“他真厉害。”孟言想半天只吐出这么个词。
再多华丽的言语都无法描述江少屿的强悍,孟言的心忽然突突跳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男人将会是相伴她下半辈子的人。
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到那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不说了!嫂子,船来了!”
乌泱泱的人哗啦一下站起来,挪动着往前挤。
作者有话说:
俺们男主是铁血汉子!
第7章 仙女 别吓着参谋长夫人
摩肩擦踵,人满为患,不停有男人故意朝孟言的方向靠,刘国新把行李扛到肩膀上,另一只手虚空拢住孟言的肩膀,才没让她被臭男人们占便宜。
停下时他都开始喘气:“嫂子,还好我回来了一趟,要让你一女同志自己走,得被人占了便宜去。”
“谢谢啊。”一路跟着刘国新进入船舱,孟言觉得船上的一切都新鲜极了,随口问:“你回来是探亲的吗?”
两人的船舱是挨在一起的,一张床一间,一间面积小又窄,只容纳地下一张小床和一张固定的小方桌。
“算是吧,我妈胃动手术,我放心不下就回来了一趟。”行李放下,又拿了墙上挂着的床刷扫了扫被面灰尘。
孟言接过,有模有样地学他打扫床榻:“那你妈妈的情况还好吗?”
“挺好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回部队,而且我媳妇儿在家照顾他,我就是回来看一眼,要不然心里总不踏实。”
孟言惊愕:“你还有媳妇儿呢?”
刘国新长得实在太嫩,像大学生,笑起来时傻憨憨的模样还有点像高中生,总之无法让人将他与已婚男人联系在一起。
“是啊,我都二十一了,有媳妇儿不是很正常吗?”
孟言正想问他怎么不让老婆随军,刘国新挠了挠头,忽然笑道:“也就咱参谋长,一大把年纪对象都没处过,哈哈,我这儿笑话他,嫂子您可别打小报告。”
孟言略有些惊讶,笑弯了腰:“不打,我不告诉他。”
……
从浑浊的海面出发,行驶了一天一夜,翌日醒来,孟言发现客船已经进入一片不知名海域,海水渐渐蓝了起来。
深蓝色的海,很深,深不可测,高高的浪花打在船身,溅起几丈高,使人感到分外的压迫感和震撼。
无风三尺浪,或许这就是大海的脾气。
穿书前的孟言坐过大型游轮,不像这艘客船如此颠簸,那时候她没晕船,这时候晕得脑袋爆炸,吐了上顿吐下顿,吃啥吐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怀了。
刘国新急得船舱里到处跑,给她接热水,问其他乘客有没有带晕船药。
孟言艰难吐息,感受着胸腔里快要把她烧死的酸味儿:“没事,没事,熬一熬,吐完就好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孟言早早地回了船舱睡觉,睡着的时候大脑放松,身体会舒服很多。然而不知半夜为何突然醒来,身体伴随船舱摇摇晃晃的,再也睡不着。
她披了外套起身,船舱外是静谧的夜色,一个人也没有。
她没走远,也不敢走得太靠海,只站在门口观望海上夜景。
此时正是晚上两点钟,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大海也被黑暗吞噬,只一轮圆盘突兀地悬在夜幕中。
她的脑袋难得没释放晕船的信号,像夜晚的大海一样宁静。
望着天上那轮明晃晃的圆月,孟言忽然思考起往后的生活,有点惆怅,有点忧虑,思绪遂浪飘远。
孟言回到船舱重新躺了四个小时,再打开舱门时,外面世界大变样。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洒在海面呈现出波光粼粼的质感,视线远眺,那是碧波万顷的壮阔。
孟言顾不得肚子咕叽咕叽叫,震撼地望着眼前海景。
蓝――好蓝――太蓝了!
孟言从来不知道海水可以蓝成这样,蓝得像上了层滤镜,蓝到不带一丝杂质的纯净!
波光粼粼,烟气浩渺,让她想起了马尔代夫!
海就是倒过来的天,海鸥飞进了海里,小鱼游进了天空,云朵也在海水里泡澡,这美丽的一幕简直比天堂还梦幻!
穿书前孟言是科研人员,成日泡在泥地或实验室里跟各种农作物打交道,时间很宝贵,几乎没有休假的机会,且她是西南内陆人,唯一一次和同事们坐游轮去东南亚玩,但那海也没有眼前的澄澈干净。
现在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一部彩色相机将眼前的美好记录。
刘国新见孟言如此激动,带着她来到了甲板,找到了船最低的一处位置,能让孟言近距离欣赏透明的海水。
太美了――美如仙境――
培兰岛从三四月份就开始热,想着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相亲,所以孟言早上起来就换上了行李里最漂亮的一条白色连衣裙,没什么特别的花纹或装饰,但与现在满大街的土布工装对比起来,仙气飘飘的白裙子实在时髦又好看。
裙子买来有两年了,平时原主舍不得穿,只有厂里办联谊会或是要见陆杭军时才穿,看起来是崭新的。
海风袭袭,带来潮湿的咸味儿,她站起身扶住栏杆,一把将发绳摘了,任由长发在海风中起舞,舞地毫无章法,凌乱而肆意地飘。
乌黑的秀发,白净如瓷的肌肤,肆意张扬的裙摆。
这一幕,美得船上众人不敢呼吸
……
轮船劈开海浪向前冲,没多久,孟言便看见天水一色的尽头出现了海岛的轮廓。
她眼睛一下不敢眨,直到远处的小黑点变成了一条绿色丝线,然后,将岛上的木麻黄树看清后,才终于要到站了。
“嫂子!嫂子!行李给你扛出来了,咱准备下船了!”
“好!”
按捺住内心喜悦,孟言跟在刘国新身后,站在了甲板出口。
然而上了岛才发现,草率了――
什么美丽小岛,不存在的,这就是个七十年代的典型海边农村,到处都是建设的痕迹,走在其中你甚至会忘记背后还有一面如仙境般的海。
……
孟言到达培兰岛的这天正好是每周一次的军民联防日,这天全岛男女老少可以不参加劳动,聚在一起开大会,上课,学习毛思想,或是给岛民们讲国内外大事,讲武器、讲搏斗,什么都讲。
孩子们在今天是最亢奋的,因为家里大人们休息,有些工具放在家里就能被他们偷摸地拿出来过瘾。
松哨台上小虎子手里的望远镜就是偷了他爹的,今晚回去若是被发现,铁定要挨顿胖揍。
培兰岛上长满了茂密的银毛树,岛四周的峭壁挂满了野藤条,覆盖住赭红的山岩,松哨台就安置在这样一面山岩上,地处全岛要点。
孩子们当然不能轻易上台,因为上头有部队的军人守卫,他们只在半山腰一颗年逾百岁的银毛树上趴着,这里就是孩子们的“t望台”。
透过茂密的枝叶,孩子们能将整个前滩海域看得一清二楚,有几次还真看到了东西,报告了军队,孩子们立了大功,得到了部队的赞赏,后来大人们便不再阻止他们上这处玩。
小虎子捏着望远镜足足看了十分钟,小麦干坐在树枝上,头上梳着两个小抓表,无趣地晃荡腿儿:“你看好了没,让我也看看。”
“等等,那边船要到了,我要看看是什么人来我们岛。”
“我也要看,你给我看一眼。”
“等等,急啥。”
“你看这么久了,我能不急吗。”
青湖瞥了眼身边女孩,倏地从小虎子手里夺走望远镜,塞进小麦的怀。
“嘿嘿,还是青湖好。”小麦迅速将望远镜放到眼上,痴迷地对准海岸口看起来。
“哎――欺负人,那是我爹的望远镜!”
“你让小麦看一下会死啊?”葵花没好气地睨他。
“就是,你都看那么久了,给我们看看会少块肉啊?”阿贝也护着小麦。
虎子凄厉嚎叫,若这会儿在地面,他准得打一圈滚撒泼:“那是我爹的望远镜,我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他扑过去抢夺,抢不到,有青湖这大高个挡在面前,虎子连赵小麦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别闹别闹,你们俩别闹了,那边船到了,好多人下来。我看见了严政委的通讯员,她身边跟了个……哇,是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