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不语将琴借了扶璎练习,闲时又一人坐在崖边出神。
弹琴确为一件乐事,扶璎将它当作消遣。
倦乏之时,她放了琴,走到独坐的仙君身后。
“总以为仙君在看天,但仙君只是在静心思索罢。”
她故意提他短处,太微不语并不气恼,只平淡道:“我看不见。”
扶璎坐到他身侧,随意问道:“可曾求医?”
太微不语:“无济于事。”
扶璎略微靠近,凝视着他。
“我有法子治好仙君双目。”
看到他倏然动容,扶璎便知,他心中对复明仍有留念,并非如他口中说的一般满不在乎。
她等了许久,终等到他偏来面容,诚心发问:“什么法子?”
扶璎轻巧碰上太微不语的肩,忽然将他按倒。
太微不语猝然躺在地上,一脸茫然。
“接受我的力量,我便能为仙君塑造新生。”扶璎狡黠说道。
她知晓太微不语必然不会应允。
他不厌弃混沌天,不代表他愿为了区区双眼,放弃坚持数千年的正道仙途。
果然,太微不语面上显露一分错愕。
结界那处也轻微颤动起来。
“姑娘的意思是,要我接受混沌之根?”男子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扶璎坏笑:“如何?”
太微不语:“……姑娘怎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扶璎:“将仙君纳入混沌天便是天真,叫袱姬‘弃恶从善’便不是天真了么?”
仙君愕然,连思绪都凝滞下来。
扶璎猜测得没错,太微不语的力量发挥依靠于心境,心境不稳,结界便起涟漪。
但如此还远远不够,她倾身靠近,神秘低语:“仙君可知,赐予混沌根需要何种仪式?”
太微不语眉头微动,面色镇定,十指收缩,指腹划过粗糙地面,按得发红。
扶璎轻笑着吐气,诓道:“需要灵肉相合……”
话未说完,太微不语忽然消失在地面,转瞬间出现在山崖另一侧。
结界果然晃动地更厉害,但要容她破除,依旧不够。
扶璎饶有兴致地看着白衣伫立的背影,他气息陡然比平时严厉数倍,耳根的浅红微弱,在白皙如纸的肌肤上却格外显眼。
仙君被凡俗侵扰,也会紧张。
和大师兄一样好逗弄。
可这都没破坏那结界,她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了。
太微不语紧凝着眉头,缓缓平下呼吸,扶璎那话还如魔音一般在脑中回荡。
混沌天足有上万人……这……简直胡闹!
知晓了太微不语的弱点,扶璎在流霓天过得愈发安然。
太微不语不仅教她琴曲,还不吝传授乐修功法,慷慨得很。
她谦和待人,安稳修行,日日相同。
唯一差别的举动,是她停了自己的雾凌香。
指尖大点儿的雾凌香液功效可持续三月,她上月用过一次,再过五十多日,便会彻底失效。
到了那天,扶璎没有抚琴。
太微不语正在阁楼中静坐安神,扶璎坐在崖边,感觉到经脉之中泛起异样的暖意,眼眸有轻微颤动。
异火一旦冒出苗头,便发作极快,须臾之间那暖流蹿遍周身,化为无形火焰,烧灼她的血液,在体内冲撞叫嚣。
这怪异的感觉……并不过分痛苦,却也十分不好受。
扶璎捂住心口,单手撑在地上,额上渗出细密晶汗。
顷刻之间,流霓天那万年不变的幻景,变了天。
五彩霓霞褪去颜色,围绕着扶璎的正上空游荡盘旋,宛如圣裁之势。
远处的流霓天弟子跌撞跑出门,惊慌失措地想要寻找扰乱这方天地的来源。
扶璎意识模糊,眸光闪烁几番,凝聚在前方无形结界处。
呵,果然有了破绽,比先前松动得更厉害。
楼阁内,太微不语呼吸失稳,一把撑在桌案上。
垂落的雪发间,那完美无瑕的面容写满错愕与仓惶。
这股突如其来的莫名力量,如乱弦一般扰他心神,空前强大。
甚至,叫他生了从未有过的渴望。
是她……
他心头一沉,紧凝着眉头匆忙跃出楼阁,却察觉那女子的气息悬于半空,竟是要远去。
“……扶璎!”
他震声唤她,越想使力,身体却愈发沉重。
修心之人,心境大乱,乃是禁忌。
那女子……捏住了他的软肋,可修真界诸多神游大能都无法达成的事,她如何能做到……
太微不语从未有过当下这般失态,他无力半跪在阁楼入口,右手紧紧抓住门框,指节红如雪中梅。
扶璎克制着喘息,缓缓转回了头。
她望着阁楼下正同欲望争斗的无垢仙君,倏而展颜嫣然。
换作其他神游修士,她将自身这弱点暴露,便是自寻死路。
偏偏,太微不语这心修的弱点比她更深。
太微不语无法看见,此刻女子面颊飞红,眼中亦涌动着无法抑制的春潮。
但他能探查到,她一身灼热,气血纷乱,这股莫名力量不仅是影响他而已。
“感谢你的招待,太微仙君,我们后会有期。”
扶璎略微昂首,出声妩媚而戏谑。
听到女子远去的声音,太微不语眼眸忽张,蓦地伸出手。
手臂只抬起一半,又恹然落了下去。
晦暗的灰色眼瞳呆滞而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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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火一旦发作,雾凌香便没了作用,扶璎只能硬撑过这段期间。
为防多生事端,她尽力维持着神识伪装,使用虚空之术远离了流霓天。
可惜在异火侵扰之下,扶璎使用力量极为费劲,才操控虚空穿行没多久便无比疲乏,迫不得已解除了虚空术的运行。
若她把控有度,她来到的地方应当是鲜有人迹的荒郊野岭,她要寻个隐秘之地安顿自己,布结界以防生人与野兽烦扰。
然而,扶璎刚从虚空裂隙中穿出,便察觉到了气氛的异状。
林中竟有旁人,还是在她的正前方,对手实力强劲,她毫无预兆地暴露了身形。
扶璎警惕地停在了地面。
漆黑夜色下,她趁着月光瞧见了那三人的身形。
中间那人身披墨色大氅,黑纱斗笠的缝隙之间透出细微金属光泽,似是带着面具,乃神游中期。
左边那人一身肃杀,红发似火,乃十足的神游后期。
右边那人穿着儒士长衫,是超然后期,已至大圆满。她救下小谷那夜,曾见过一次。
“……”
她心中无奈而笑,今年该她倒霉不成,刚摆脱一位神游高手,又来这三位,偏偏是那长厄殿的老冤家,这下无论如何都要藏好身份。
扶璎凝视着那三人的同时,那三人亦在凝视着她。
不知为何,他们看到她突然出现,似都有些微妙的惊诧,也不知是否是她此刻状态失常,洞察力也出了偏差……
对了,他们定也受了她的异火影响……
意识昏沉……
扶璎不得已眯了眯眼强撑清醒,手中握起霄飞练,思索如何安稳脱身。
面具男子眼瞳紧缩,望着女子熟悉的身影不住颤动。
扶璎师妹怎会突然现身在此……?
她双目迷离,面色潮红,气息紊乱,唇瓣轻启,随着失稳的呼吸一张一合。
这副姿态……还有他体内无由沸腾的热血……
这莫非就是她曾说的异火失控?!
第44章
◎张嘴◎
晏寻清心下一震, 他会受到影响,身侧这两位将士必然亦是如此,他忽然泛起一阵痛恶, 沉声低喝:“快去寻!”
“是。”赤蒙与诸葛怨同时应声。
他们自然认出,那女人是尊主选定之人, 他们内息异常失控,不该继续待在此地。
仙门弟子居然有这等惑乱之力,真是怪异的女人!
扶璎眼角微颤,他们在找……找什么?
总之,那两名妖魔远去,只剩下一名对手,她便容易得多。
那赤发的必然是传闻中的妖魔界战神, 能命令战神的,想来只有长厄殿的主人了。
扶璎捏紧了白绫, 若她能再次聚力施展虚空术的话……啧,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比刚离开流霓天的时候严重得多。
思考的结果尚未浮现, 那戴着斗笠的黑氅男子蓦地瞬身至她的眼前, 一把按住她的肩胛。
倏然一声巨响, 她身后一空,山地开出一个大窟窿。
晏寻清掠着扶璎落在了洞窟最里端。
扶璎凝眉看着将自己钳制在地面的男子, 斗笠飞落,她看清了那面具可怖的形状, 和他针芒般的竖瞳。
好一双凌厉的金眸。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那条小斓蛇, 许久不见, 它也销声匿迹了。
晏寻清内息燥乱, 他极力维持着审视的目光, 却发现她在走神。
他如此大的威胁就在面前,她如何还能想其他事?!
“嗯……”异火燃烧得愈发强烈,扶璎蓦地闭上眼闷吭一声。
登时一股酥麻的气流漫遍晏寻清全身。
他从未见过扶璎这般模样。
娇柔、魅惑,美如烟霞,烈如火莲。
他本就被她那莫名的异火力量惹得意乱,此刻看到那端庄淑雅的师妹变得如此娇媚,再不复昔日的凉淡如水,欲念狂肆叫嚣,一发不可收拾。
明知他不能,明知如此会破坏那具儡壳,他却无法控制自己倾身上前。
扶璎抬手按住男子压下的胸膛,启开双睫,泄露酝着华光的眼眸。
“长厄殿主,原来也是趁人之危、见色起意的混徒。”
女子拒绝的动作毫无威力,微凉的话语却让晏寻清骤然清醒。
他凝睇着近在咫尺的玉人,威胁般开口:“你知道我是谁?”
让语气保持镇定已是扶璎当下所能尽的最大努力,她扯了下嘴角,不成型的嗤笑与喘息融在一起。
“猜的。”
晏寻清略微眯眸,一面压制着体内燥乱,一面作出凶恶表象。
“那你是什么人?”声音低沉喑哑,蕴着不耐。
“天靖宗咳……术道弟子,扶璎。”
他呼吸沉重,身体的负担仍旧让他痛苦难耐,好在他找回了理智,否则儡壳损毁,这七百余年的潜伏便要功亏一篑。
扶璎承受的痛苦……比他更甚。
晏寻清心中不忍,想要帮她纾解,又怕她受委屈,毕竟此刻他是个站在仙门对立面的生人。
深思过后,他盯着扶璎道:“很好,既知本座身份,还有余力反抗?”
扶璎看着那双幽深眼瞳,谑然笑道:“我如何能有反抗的余地,阁下都用结界封住了出口……”
晏寻清按在她头边的手忽而抓紧地面,那分明是他防范外人与野灵靠近、设来保护她的结界,他轰出这处洞窟也是为此。
罢了,此时他本就是恶人,误会也不必澄清。
他心思一动,忽然想确认一件事。
“本座给你选择的机会,是做我的女人,还是继续承受烧灼之痛。”
男子揪起扶璎的衣领,她被迫凑近他的眼睛。
扶璎面上桃红莹润,眸中迷乱,似有星河流淌。
她尚能维持清醒,半垂着羽睫轻声道:“燕尊只想要这点东西?我倒不甚介意。”
如此的确能缓解异火症状,只是元阴无法用在月裳妙法中,会有些可惜。
在这倒霉境地,以一场交融应付这虎视眈眈的老冤家,她也不算吃亏。
晏寻清揪住她衣领的手蓦地捏出声响。
……这点东西?什么叫,这点东西?
他心尖颤抖,清白、名节,她不在乎也就罢了,能说得这般轻松,她难道对天靖宗的大师兄没有半点顾及吗……!
她心中,不该有他吗?
扶璎不明白面前的妖魔至尊怎么突然动起怒来。
方才她说那话时,脑中猝然掠过晏寻清的身影,她捕捉了那抹回忆,突然觉得有些想他。
离了混沌天,还是和他在一块时最为自在,谁能想到自己一出门,糟心事便接踵而至。
晏寻清察觉她又出神,愈发气恼,一把捞起扶璎,女子柔软之躯如绸缎一般滑入自己怀中。
他斜抱着她,一手环着细腰,一手游向裙下。
扶璎讪笑,语句被撩得断断续续:“燕尊居然还有、这等耐心……”
女子妩媚之音如藤蔓般攀附在他这棵树上,越是束缚,越叫他想要用力发泄。
晏寻清的意志被接连攻击,难忍的痛苦令他愈发燥郁,他恶狠狠盯着扶璎低喝:“不准出声!”
扶璎咬着下唇扼制喉音,殊不知这副模样在男子眼里更像一剂猛药,内息在狂卷,他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扶璎无力靠在墨衣男子身上,口中吐着暖气。
被魔头挑起的愉悦之感分走了她沉溺在痛苦之中的些许意识,可是……痛苦本身并没有半分疏解。
只因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过去她偶然异火发作,都是自己强行忍受,撑几个时辰,便过去了。
可这长厄殿魔头的作弄,竟让她有了一鼓作气熄去异火的想法。
这算什么,得了点甜头,便肆无忌惮撑大了胃口么?
扶璎内心嗤笑着自己,玉手扶上男子肩头,眸中似有细沙流淌。
“燕尊,只凭这样……还无法抑制异火的力量。”
晏寻清瞧见她眼角透出诡秘的笑,顿时警觉。
她揽着他的肩颈将腰身撑起,竟跨到他身上,与他相对而坐。
他瞳孔忽颤,愕然万分,她怎么……
女子柔软之躯忽然贴近,他心中大震,隔着衣物都受了莫大的冲击,突如其来的愉快简直要把他逼疯。
……决不能让她继续!
脑中弦蓦地绷紧,晏寻清瞳中锐光忽闪,一缕妖魔之力瞬间没入女子眉心。
扶璎顿时感到视线模糊,意识恍恍几番,倒在他身上昏睡过去。
晏寻清当即卸了力,躺倒在地大口喘气。
好险……
他心有余悸,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等剧烈的后怕之感。
只放松了须臾,晏寻清抱着身上的姑娘坐起,小心将她托到地上,手臂还在因紧张兴奋而颤抖。
他盘坐在地,闭目运气平定内息,片刻过后,那艰涩难耐的痛苦之感总算褪去。
可是,异火的力量依然存在,他仍要抵抗它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