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那浪墙, 周围海水喧叫, 瞬间盘旋成一道百丈宽的漩涡, 载满人的灵舟如蜉蝣一般任由浪潮席卷, 就要没入那漩涡中央。
激荡之中, 扶璎佯装被浪潮掀飞出去，在被漩涡吞没之前，她望着船上众人，扬手掐起法诀。
“扶璎师妹！！”众人大惊，然而自身尚失力，已无法伸手够到扶璎。
晏寻清心跳骤停，看到扶璎掐诀的手势，一股汹涌冲上脑海，他好似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当即纵身一跃，冲向漩涡中心。
他身后众人的呐喊之音猝然停息。
扶璎望着逃脱虚空术的晏寻清，愕然睁大了眼。
被抱入男子怀中的一刻，两人被双双卷入海中。
从大到小依次排列的万只眼睛在海中穿行而过。
那庞然巨兽露出了全貌，它如山峦高大，无鳞无鳍，粗糙外表如石头一般布满青苔，五只眼睛此起彼伏地眨动，均毫不遮掩地凝视着他们。
它不似那些疯狂的海兽一般充满敌意，它缓慢飘游在水中，平静至极，捕食的危险之意却悄无声息地覆盖在二人周身。
晏寻清抱着扶璎穿破阻流冲出水面，那宁静地怪物也忽然一跃而起，巨物之身遮天蔽日，长啸荡遍数万里。
“大师兄，你不该……”扶璎凝着眉头斥责，声音却满是担忧。
晏寻清扶着她的身体，眼眸紧紧盯着那危险巨兽。
“你那空间法术，可否将它隔离？”
他今日才知，扶璎的空间能力并非来自法器，而是她掌握了空间法术。
这术……令他不由自主记起了当年江台镇的少年堕魔。
但现下他无暇去细究。
扶璎微讶，思索一瞬道：“倾我之力，可困它些许时长，但无法将其送去他处，也可能很快被它破解……大师兄，你想做什么？”
晏寻清扯了扯唇角，目光灼灼。“我有一家传法器，或许能将它制伏。然那法器仅能使用一次，威力巨大，恐伤无辜，若能用空间法术将其隔开，我方可专心对付它。”
要杀掉那东西，他须以真身全力对抗。扶璎的空间术，正好当作他护身之盾。
扶璎惊道：“大师兄你……要与它正面相斗？”
晏寻清沉下气，声音倏然柔和。“璎儿，此刻护你平安，方是我心中之重。再说，你不是寻这东西多年了么？别担心，我定活着出来。”
扶璎望着他坚定目光，蓦然哽住了言语。
心中凝聚的暗流，又是那陌生而熟悉的愧疚。
还有诸多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她往日，不会如此优柔寡断，更不会有如此多的酸涩思绪扰乱她心。
她终于说了句“好”。
莫大虚空展开，将古兽与晏寻清一同包围其中。
白衣男子在那一刻撕下儡壳，手握赤刀，衣袂翻飞，神游之力震荡虚空。
扶璎望着空荡无物的海面，尽力维持着虚空稳定，片息不敢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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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海域上空天色骤变时起，赤龙岛内的众人便察觉了异状。
元量道君倏地站起，望着天际的混沌，内心忽而激动。
他有了不得了的猜测。
“众仙家稍安勿躁，海上阴晴变幻已是寻常，诸位请安心留在此地，待在下去查探一番。”
元量道君拱手与众位客人和煦地说着，随后飞身远去，面上难掩兴奋张狂。
海上诸岛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海底还有存活了数万年的怪物。
然而他纵横海域数千年，都未察觉过半分端倪，今日之天相，却是他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的！
那隐含在海水腥气中的厚重力量，极有可能来自传说中的隐秘巨兽！若能取其妖丹，胜过他先前收集来的所有！
然而刚赶到半路，那满是肃杀的怪异天相骤然消失。
元量道君登时困惑，又想着那古兽兴许还未离远，他无论如何也要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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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时间过后，扶璎难以支撑虚空术的运行，法术解除的一刻，庞然巨兽自上方坠落，直坠海底，激起浪千丈。
扶璎双瞳紧缩，探寻着晏寻清的身影，蓦地飞身抱住了坠落的白衣青年。
“大师兄……”她捧着他的脸，看他伤痕累累、鲜血满身，心疼得眼波颤抖。
晏寻清又咳出一口血，半睁开眼眸望着眼前的女子，怜惜地握住他面颊边的细嫩玉手，凄惨笑道：“我如约……活着见到你了。”
扶璎忍着心中酸涩，给他喂下疗伤丹药。
巨兽漆黑的血液将这片海域染得愈发深沉，晏寻清捂着胸口，运转自身力量悬立在海面，对着扶璎柔柔一笑。
“璎儿，妖丹……我拿到了。”
玛瑙一般的红色妖丹被小心放在了扶璎掌心。
扶璎低眸看着它，那丑陋而古怪的古老巨兽，妖丹竟是如此渺小又晶莹剔透。
她樱唇微动，感激又爱怜地望向晏寻清，为他捋下随海风凌乱的碎发。
晏寻清心中满足又甜蜜。
他的本体在这一战中受了内伤，必须专心休养才行。
儡壳身上的伤，是他为瞒骗扶璎，自残而成的。
好在此时此刻，他切身体会到扶璎对他的疼惜，不惨半分虚假。
远处生人气息传来，晏寻清正了神色，将扶璎托着妖丹的那只手又包裹起来，转头看向来人。
发须灰白的元量道君看着海面上的两人，满心诧异。
先前探测到的那神游巨兽气息分明就在此处，但这儿分明只有两名忘我观心的修士。
若没记错，是天靖宗的弟子。
“道君前辈竟亲自来此，有何贵干？”晏寻清静静看着突如其来的赤龙岛掌门。
元量道君落在海面之上，低眸看着漆黑黯淡的海水，冷不丁笑道：“二位小友，可曾见到有神游海兽从此过路？”
晏寻清坦然道：“原来有那般强大的海兽，难怪此处天相诡异。我和师妹与同门失散，被冲刷来此，不曾见过。”
元量道君缓缓点了点头，神识却悄然探过海下，就在几人脚底数千里，分明就有一庞然巨物，这水中漆黑便是因它染成！
他骤然冰凉了神色。“小友，欺骗本座乃下下之选，将巨兽妖丹交出，天靖宗当为本届大比榜首。”
晏寻清握紧了扶璎的手，亦冷了眉眼。“前辈德高望重，还要诬陷威胁我等么？”
“哼，不自量力。”元量道君彻底没了耐心，操控雷电朝二人劈去。
为了这数万年难遇的神游妖丹，杀他两个天靖宗子弟算得了什么，何况这海域险境，死亡失踪皆可归结为意外，只当这两人丧生在比试中。
晏寻清面露鄙弃，他便知仙门险恶，大宗高手尤如此，他与扶璎刚激战一场，此时难得再与神游修士相斗，只能破釜沉舟。
忽然一道劲气传来，硬生生将那雷击打偏去了别处。
“元量道君，在此为难同枝子弟，是否失了大宗风范啊？”
元量道君愕然回头，只见游百里负着双手悬于半空，嘴角含笑，眼神冰冷至极。
“呵……是掌门。”扶璎轻声庆幸道，即便再有恶战，天靖宗掌门自会护着自家子弟。
“游掌门，你也来了。”元量道君似笑非笑，心中蓦然嫉恨，他光顾着那神游巨兽，未察觉游百里接近，这下要夺那妖丹，不禁难到手，还会要他彻底失了声誉。
他犹豫之事，游百里又轻巧地说道：“是啊，不止我，其他仙家也对此方天相好奇不已，或许也会追来呢。”
元量道君眼角不停颤抖，只能先暂放下了心思，道：“吾已查看，此地危险已除，不劳阁下费心了。”
游百里：“嚯，那道君方才为何……要对我这二位后辈下凶手呢？”
元量道君：“呵呵，游掌门误会了，在下不过是想清除这片漆黑污浊而已，并无伤害二位小友之意。”
游百里凉凉凝视了他片刻，施灵力将晏寻清与扶璎托起。
“瞧你们这狼狈模样，这是造了什么孽，其他人呢？”
晏寻清低眉道：“遇了危险，失散了。”
游百里沉沉吸了口气，对元量道君道：“比试时间也该结束了，在下先带这两位不成器的后辈回去，道君可别忘了最初的承诺，若有弟子未归，还请阁下携全宗门之力前去找寻。”
元量道君内心不甘到极点，面上只能僵硬扯扯嘴角，“自然。”
一路上游百里未多问话，看着那俩年轻人一心都挂在对方身上，高叹着气摇摇头。
回到赤龙岛，失散的那四名弟子竟先一步到达，见到游百里身后凄惨的两人，激动不已地围了过来。
“大师兄！扶璎师妹！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掌门，这一趟实在凶险，若不是扶璎师妹，我们怕是……”
扶璎适时打断了他们的感慨，柔和笑道：“都过去了就莫提了，这不是都安然回来了么。”
游百里看着自家弟子都已回归，终于松了口气。
伤点儿就伤点儿，缺胳膊少腿也能想办法接回去，命还在就行。
众派子弟依次归来，然有些已知丧生大海，有些还下落不明，场中气氛并不畅快。
然而各方领袖都明白，赤龙岛只是布下了规则，怪不到它头上，即便指责也无济于事。
赤龙岛清点妖丹时，那些丧失弟子的门派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宣泄一般地喊道：“我们猎来的妖丹，凭何白给你们？清点了结果，就速速还来！”
一时各方随声附和。
元量道君的把柄还握在游百里手中，此刻更不该挑起众愤，于是迫不得已与众派协商，赤龙岛指明了猎兽场地，只收取其中五成。
天靖宗被公布成为本届大比榜首，获得赤龙岛提供的法器奖品，不知内情的众位同门还在欢呼雀跃，扶璎看着这喧闹之地，只觉得兴致缺缺。
赤龙岛想必是故意选在海兽泛游期开展大试。
如此不仅可收取更多妖丹，还能巧妙削减他派年轻实力。一举两得。
这都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古兽妖丹已得，唯一剩下的，便是那毫无记载的白焰灵泉了。
回宗途中，晏寻清借故离开了队伍。
踏进长厄殿，众妖魔俯首相迎。
“尊主，您受伤了。”诸葛怨笑意收敛，如玉面容透露忧虑。
“不妨事。”
晏寻清目光打量，眸色倏然变化。“你已步入神游。”
诸葛怨优雅颔首。
“好。”晏寻清眼角轻弯，满意点了点头，“如此我长厄殿又添一员战将。你领悟了何种天赋？”
生灵凡入神游，皆会觉醒一项天赋力量，妖魔亦不例外。
诸葛怨：“我给它命名，噬心咒。”
赤蒙抱臂站在一旁，幽幽道：“这噬心咒，或许能助我等破解混沌天之秘。”
接收到晏寻清略带诧异的询问目光，诸葛怨施然一笑，“尊主请移步禁忌堂。”
两名心腹跟在晏寻清身后，一同走向了殿后那个布满禁制的隐秘之所。
禁忌堂内阴暗空荡，只有中心摆着几张石台，石台之上，躺着几位昏迷不醒的生人。
晏寻清凝眉：“这是？”
诸葛怨走向石台，劲瘦的手落在昏迷者泛着紫灰之色的手臂上。
“他们是混沌天低阶堕魔。”
提到那个词，晏寻清便不由自主泛起一股恨意。诸葛怨只是用手轻轻握了握，那堕魔手臂上便有青筋翻涌滚动，如同虫豸在皮肉之内爬行一般。
“噬心咒可摧毁神识，亦可操控意志。属下抓来这几名堕魔，原本是想测试噬心咒之效，结果却让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诸葛怨注视着晏寻清，眼神空远，夹杂着恐惧与兴奋。
“他们神识之中，皆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庞大力量牵制着他们，噬心咒运行遇阻。属下猜测，那股神秘力量与混沌之根同源，皆来自他们的首领袱姬。”
“尊主，世人从来无法得到袱姬半点消息，而我……触碰到了那缕微渺的界限。”
第51章
◎窥探袱姬◎
晏寻清眼眸倏张：“可有收获？”
诸葛怨沉下气摇摇头, 转瞬恢复了冷静。“那股力量混沌复杂，属下还需要些时间。只要噬心咒能占据这些家伙的神识，袱姬乃至混沌天的动向便尽在手中。”
晏寻清心潮汹涌, 与混沌天暗斗千年，都无法掌握对手踪迹, 如今总算有了突破之机！
“本座等着你的成果。”
“是。”诸葛怨恭敬一拜。
晏寻清留在了殿中养伤，那神游巨兽修为本就高于他，他将其绞杀已倾尽全力，受这些伤在他意料之中。
在天靖宗，他只能披着儡壳生活，内伤无法休养，只会越积越重。
这一养便要耗上诸多时日, 想着几年见不到扶璎，心里又念得很。
几月后, 诸葛怨那方传言有了收获。
他去到禁忌堂, 诸葛怨已安然在场中等候，昔日昏迷不醒的几名堕魔此刻都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 虽说是醒着, 但双目浑浊而无神, 自眼眶至鬓角满是乌紫，仔细看, 那稀松发间的头皮亦是紫的。
显然，他们已失去自身意志, 成了被诸葛怨操控的毒人。
“这么多日, 总算是能压过那股无形之力, 成功夺取神志。”
诸葛怨冷笑, 示范着给他们下令, 他指向何处，那些堕魔便走到何处，他要他们厮杀，几人便狠命扭打在一起，斗得紫血乱淌，毫无同僚之谊。
“你有这本事，将那些修仙的抓来，岂不也增添我长厄殿之力，还能狠狠羞辱那些贼头。”赤蒙观看这一切，冷不丁说道。
诸葛怨讪讪扬起嘴角，“我也会累的。”
他下令让堕魔们停下，几个毒人头破血流地回到原地，呆滞看着虚空。
他走到其中一名面前，幽森问道：“有关袱姬，你知道多少，一一报来。”
“袱姬……袱……姬……”毒人口中断断续续地念着，片刻过后却张着嘴不再出声，呆滞得如同记忆断裂一般。
诸葛怨拢起眉头，都这副模样了，还保着他主子么？
他催动噬心咒，逼迫毒人说出，毒人口中咿咿呀呀地吐出不成型的声响，而后翻着白眼跌倒在地，躯体迅速老化腐朽，最终只剩一具枯骨。
三人愕然。
诸葛怨不满啧声，又去逼问其他毒人，状况如出一辙，看着枯骨七零八落地交叠在地，他双拳紧握，不甘到浑身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赤蒙愤而怒吼。
“只有一个可能，袱姬在所有堕魔神识之中种下了禁制，一旦有透露之意，便会立即消陨。”晏寻清语气低沉，胸中怨化为业火灼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