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寻清轻轻眯眼,平日里端庄的圣女此刻仿佛化作绫罗细羽,竟是在撩拨他。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玩笑话而已,却叫他血液发热,心底一面雀跃,一面又止不住警惕。
他拢起眉,毫不掩饰地展露难色,赧然牵唇。“你这样,是想要师兄难堪么?”
扶璎眼眸灵动地打量着他,一派茫然无知。“为何会难堪?”
青年语塞,摩挲了手中玉指片刻,低声道:“没什么。”
扶璎弯眸,轻轻倚在他怀中。
结侣六年,晏寻清克己守礼,与她亲昵从来点到为止,也不知在抑制着什么。
大师兄如此本分,要为月裳妙法预练,可不知要等到何时。
只好由她主动些了。
软玉在怀,晏寻清轻吻她发间,心中稳着一道线,贪婪都被锁在牢笼中。
亲吻她,拥抱她,已是他所能自持的最大界限。
他只怕自己沉沦其中无法自拔,酿成大错。
璎儿何其诱人。
每一次饴糖般的亲昵,都要他在欢愉之中,承受针扎般的煎熬。
她若是再做些什么,他恐怕……
身侧的男子心境纷乱,扶璎都感知在心中。
她无辜抬眸望着他,贴近那尚还温热的双唇。
晏寻清眸光轻动,垂眸回应,难以自持地愈吻愈深,直到扶璎拥着他倒在床笫上,指尖在他胸膛紧扣,他方又回过神来,情绪不定地望着她。
男子胸腔起伏,墨发散在白衣之上,似一副写意山水。
扶璎见他动情却压抑的模样,心底竟生出一股奇特的快慰。
这陌生的感觉……甚是有趣。
玉指在他身上缓缓划过,青年呼吸深重,喑哑道:“璎儿,别这样。”
“大师兄不喜欢么?”
扶璎双目透出迷离之色,如清泉下跃动的一团火光,叫人忍不住去细探遐想。
“也并非……”
晏寻清话说到一半,又抿了下去,他垂着眸歉意地笑笑。
“实在是到了破境的紧要关头,须得守心。”
扶璎暗自思索,应当是如此么?
她倒是不急,毕竟白焰灵泉尚无线索,她只剩四百余年,若最终都未寻得,操练再多也是徒劳无功。
想起她昔年被燕不留困于洞窟时所做的噩梦,她不由得神伤。
晏寻清见扶璎目光黯然,蓦地心一跳。
是他拒绝她的好意,让她难过了?
“璎儿,师兄又让你不快了?”
青年捧起她的手,眉宇间晕染歉疚与担忧。
扶璎回了神,望着衣发略显凌乱的晏寻清,释然笑着摇头。
“我只是想到其他事,不由得感怀……”
“有什么难处,可否与我说?”晏寻清问道。
她极少露出这副表情,这副……好似沉沦在陌生领域,将他无形抛去天堑之外的表情。
扶璎沉默片息,幽然一叹。
“我怕不久的将来,我殁去了,只留师兄一人在,什么都没了。”
她含情脉脉,心中却还想着那漫山枯骨的凄状。
青年眉头倏地一拢,顿显一分惊惶之色。
“你不是已经寻到那些药材……可以治病了么,缘何还说这种话?”
扶璎自空间中取出那粒妖丹,如捏着一颗宝石一般,放在二人之间端详。
青年欲言又止,那妖丹还完好在此,便说明她还未用过此物。
“东西是取到了,但还差了制药之方。虽然家中传下此等解咒之法,但如何使用还未可知。”
她的心腹们都在秘密探寻那白焰灵泉的消息,她还不愿因此事而露出破绽。
晏寻清面色凝重,沉默地注视着玛瑙般的赤色妖丹。
他原以为她早就解决了那桩难事,却不想她还一直瞒着。
材料已备齐,难道便等着她家族研出治病之法?他还能如何帮她……
沉思之时,扶璎略带温热的凝脂玉手拂过他的鬓角。
“大师兄,别太劳心伤神了。”
晏寻清不禁动容,将她紧抱在怀中。
五感都被青年的清幽的气息占据,扶璎闭目依偎,得到些许宽慰。
二人静静相拥,到怀中女子入眠时,晏寻清依旧醒着。
将脸颊贴在她发间,失神过后,他的意识也陷入虚妄。
-
黑暗中张开上万只炽日般的眼。
海兽那庞大的身躯自扶璎面前掠过,如同被古老的神秘气息笼罩,扶璎无法动弹,只能无力地看着那万只怪眼在眼前滑行,化为流星没入她的身体。
灵魂在震颤。
混乱之中,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璎儿……璎儿!”
扶璎蓦地惊醒,呼吸起伏、惊魂不定,直到晏寻清担忧至极的双眼渐渐清晰,她才稍有缓和。
“大师兄……”
“我在。”青年拭着她额上细汗,见她恢复意识,总算松了口气。
“你气息混乱,半晌唤你不醒,可是做了噩梦?”
扶璎撑起半身,捂着额头回想良久。“那只海中古兽……”
她恍然忆起什么,摊开左手,那枚被她握了一夜的妖丹褪去一身血腥赤红,竟成了湖水般的蓝色。
“这妖丹……怎么会?”
晏寻清亦是愕然,妖丹的灵力依旧醇厚,可仿佛变了些什么,难以名状。
扶璎疑惑地呆了片刻,敛神查探体内,内府之中多了一团理不清的浑气。
竟与她的混沌之力相似,简直是同宗同源一般。
显然,这力量来源于妖丹,然而直到这团气被她吸收之前,她都未察觉其中端倪。
那古海兽与她之间定存在某种联系,如此便能解释,为何那时她的神识刚刚靠近,就能被它察觉。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世间无二的存在,原来是她狭隘了。
或许,她能借助那只古兽,查明自己的来历。
她记得那只古兽原生活在一处昏暗的秘境之中。
“或许是我先前一直将它存放在空间中,它从未发挥过效力,直到今日与它密切相接……”
晏寻清不安打量着扶璎,只怕是这妖丹中藏着祟力害了她,可他以神游真身打下这枚妖丹时,并未发现其怪异。
“你梦到了什么?”
扶璎恍惚道:“海底一处秘境……它在呼唤我去。”
晏寻清张了张眸,那古兽死于他二人之手,残留的意识还要诱她去海底,怎能有好意?!
“事有蹊跷,不能去!”
扶璎摇头,“不……我已被它侵蚀,如若不去,我不知会发生什么……”
青年望着她六神无主的模样,瞳孔逐渐缩紧。
扶璎的眸光埋在掩面的手掌下。
那东西根本没有将她侵蚀,反而是将力量送给了她一般。
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化用那团混沌之气。
如此想来,她找到那古兽的时机或许并非偶然。
冥冥之中,仿佛有根丝线将她与它串连,让她寻求已久的古兽妖丹投送到她手中。
若一切都是注定,那最后的白焰灵泉是否也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她眼前?
古兽的噩梦,是否也是指引?
白焰灵泉无所记载,定然存在于世人未及之处。
古兽所居的那处海底秘境,值得探索。
沉默片息间,晏寻清思量许多。
“既如此,我也去。”
扶璎正待拒绝,却见晏寻清不容动摇的眼神,刚启开的唇又抿了起来。
为求稳妥,她即便要带上同伴,也会选择无拘无束那般高手,然晏寻清绝不放心她这“忘我境”修士独自去海底,铁了心要护她,她怕是用什么理由也说不动他。
秘境霸主已殁,再有危险,也比不了上次的古兽决战,全身而退并非难事。
她答应了晏寻清,随后两人便奔去海域。
被古兽震慑的记忆深深印在扶璎脑海,她仍记得那处秘境的方位,暗中用神识探查,不多时便锁定它的地点。
下海之前,晏寻清忽然叫住了她。
她略带疑惑看向他,忽然一道霞光晃过双眼。
青年动作流畅,将一件轻柔外衣披到她身上。
扶璎垂睫看去,那霞光便是这外衣发出的,其精妙绝伦,耀眼而不突兀,轻如烟云。
“这斓霞帔可御水火,披上它,在下面便好受些。”
扶璎讶然,心下狐疑,这斓霞帔灵力非凡,恐怕抵挡超然境实力的水火法术都不在话下,大师兄平日里过得拘谨,从何处得来这等高级法器?
晏寻清看出她的疑虑,淡淡笑道:“原先初向璎儿求侣时,我便想着,要给道侣献上一礼聊表心意,只是一直都未有合适之选……”
扶璎动容,晏寻清依旧没有透露这宝衣的来历,也不知他破费了多少。
“多谢大师兄……可你怎么办?”
晏寻清轻松道:“我的修为怎么说也比你强上一阶,不必顾虑。”
扶璎点点头,牵着男子的手没入蔚蓝海面。
斓霞帔自行放出光芒构成结界,避开了海水的侵蚀与挤压,扶璎游行其中毫不费力,暗观晏寻清,他以灵力护体,并无难色。
越到深处,四周愈发昏暗,日光仿佛成了遥远过去,所见所闻仅有成群游鱼。
“大师兄,就在那里。”
扶璎面朝一个方向,那处淹没在海底黑暗中,仅凭双眼无法辨明区别。
二人游了过去,秘境将他们阻隔在外,并无开启之意。
扶璎稍加思索,将那枚妖丹亮了出来。
妖丹发出荧光,秘境之门感应其存在,缓缓张开一道虚无裂隙。
海水并未因秘境空间开启而倒灌,唯有手牵手的两人被一股远古威压包裹,还未待行动,便被吸了进去。
平定过后,扶璎睁开眼,那与古兽相近的气息充斥在五感之中,仿佛那巨大的海兽还安然待在此地,用万只眼睛凝视着她。
“璎儿,你还好么?”
此地虽暗黑无物,晏寻清却也感受到那仿佛来自世外的诡异气息,不由得关心起扶璎。
扶璎:“我没事,还很清醒。”
晏寻清点头,道:“此刻是否还能感受到那古兽呼唤?”
扶璎轻描淡写地摇摇头,“此地气息迥异,大师兄可曾见过?”
晏寻清:“未曾,但我隐隐觉得……此地好似不属于修真界。”
大师兄曾与混沌根修士交过手,却并不觉得这气息熟悉,看来不只是她被瞒过了而已。
漆黑秘境内,并未感知到其他生灵存在。扶璎小心往深处行进,晏寻清则时刻警惕四周,以防变故。
不知行了多久,乌黑浑浊的空间内倏然现出一点光亮。
走近便见一道圆形白阵,汩汩混沌气息自其中泄露而出。
“难道这秘境中的诡异气息,皆来自这阵内……不,或许是阵外。”
晏寻清斟酌道,这白阵外为何物,全然未知。
或许是一方小世界,或许是超脱修真界外的另一方天地,未知之境的神秘,对拥有神智的生灵而言总是充满吸引力。
却也以无形的危险震慑着人们靠近。
“大师兄,怕不怕?”
晏寻清没想到这姑娘先来问他。
他剑眉凛冽,轻佻笑道:“一心牵着璎儿,哪顾得上怕。”
扶璎嗤笑着拿目光扫着他,这阵后是什么,她也无法想象。
但她十分期待。
二人身影没入阵中,顷刻意识都似被洪流冲撞洗刷了一般,扶璎回神时,身旁已没了青年的影子,半握着的右手间也没了温度,空空如也。
她微微一愣,抬眸看向远方,只见一片空荡虚无,夜幕般的天地如两片广桥,相连之处泄出一线弧形天光。
星河流淌在高天与阔地,近得仿佛伸手可触。
这是……什么地方?
超出扶璎认知,却又莫名让她熟悉。
她缓步行走,星河也似感应她的步伐一般,随她而流动。
耳畔静得可怕。
“大师兄?”
扶璎试着呼唤,虚无的世界,连回声也没有。
她并不慌张,出乎意料地感到安心。
这充盈天地的混沌之气,如同巨大的摇篮将她包裹,除了平静,她生不起半分其他情绪。
仿佛她随时都可仰躺长眠。
渐渐的,她看到星点漂浮空中的奇幻生物。
怪异、玄妙,修真界从无记载。
那海中古兽,是从此界流窜而出的么?
她自己,是否亦从此界而来?
不知不觉间,扶璎的神识融入这混沌天地,星辰之轨迹、生灵之细音皆映在脑海。
她便是这世界。
溺于深海,溺于宇宙,万物静止。
直到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她脑海间。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何其宏大玄妙,这便是混沌……”
“我终于能够……袱姬……”
那癫狂的声音被抹去几段音节,变得扎耳又模糊。
扶璎蓦地睁眼,双目于混沌宇宙中,锁定那抹闯入的意识。
“找到你了,窥视者。”
诸葛怨痴狂的面容骤然呆滞,混沌包裹他的全部神识,他置身弧形天地间,渺小如沧海一粟。
他望着空中那双遮蔽夜幕的眼,目眦尽裂,激动得浑身颤抖。
“居然……是你……”
话音未落,他突然双目灰败,失去所有神采,如断线之偶猝然破碎。
过后,扶璎空洞了许久。
再睁眼,她依旧处于这寂静的世界,神识归体,她又成了一个人。
刚才她竟与这天地融为了一体,轻易找到了那位潜藏许久的窥视者。
不出她所料,是长厄殿的大妖。
诸葛怨想要触及她的神识、破解她的秘密,他便早该想到,最终遭到反噬的会是他自己。
她封锁了那人的神识意志,让他永世沉眠,直到她消亡于世。
此后,再无人可窥得她半分。
在与世界融合的那刻,扶璎掌握了晏寻清所在之地。
他在渺远的另一端,她寻了过去,找到他时,他以剑杵地屈膝坐着,俯首埋着表情,像是受了挫败。
“大师兄……”
扶璎呼唤他,白衣青年先是一愣,握剑的手紧了紧,而后才从发间露出那张俊逸面容。
“璎儿……终于见到你了。”
看到青年的笑颜,扶璎忽而顿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