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璎无言地望着她。
“师父不愧是师父,幻想力远在徒儿之上。”
黛娥瞟了她两眼,破罐破摔地叹了口气,叉腰道:“总之为师已作警醒,徒儿需多多留意,守住道心才是。”
扶璎淡淡笑了一声。“知道了。”
“今日起你便留在云仙阁中,莫要踏出。”
“师父,我当真好了过半了。”
“养身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黛娥正面看向扶璎,表情压着一丝凝重。
“我将你从晏寻清处带回来,还有另外的原因。就在今早,我听见丹道一门向掌门报告,丹房于四天前丢失了两枚极为珍贵的雪参丸,那天除了巧殊长老与几名值班子弟,只有你和晏寻清去过丹房。”
扶璎眸色微不可见地深沉了一分。
“他们认为,丹药的失踪,与我有关?”
黛娥伸手安慰道:“徒儿莫惊慌,你就待在此地,为师定然不会叫他们将你带走。”
四目相对,一方坚定恳切,一方幽静无物。
“师父与扶璎,也不过半日的交情,你如何相信那非我所为呢?”
“你是我的宝贝徒弟,和入门时间又有什么关系,自己的徒弟,当然要精心照顾、倾力守护。”
少女目光中渐渐显露一分坚决。
“但若真相是你的确犯了错,为师也不会姑息。”
扶璎极轻地牵了牵唇角,气息安稳,神态坦然,全然没有身为嫌犯该有的紧张与愤怒。
“师父还听见了什么细节?”
黛娥回忆道:“在场还有巧殊长老,那几名当值弟子在丹药丢失当晚便向巧殊报告了此事,丹门内部搜查了几日都无结果,这才将事情报去了掌门那边。”
“如何发现丹药丢失?”
“值日弟子每晚都会将库内丹药清点一遍,尤其是珍稀丹药,会格外注意。”
“那日当值弟子都是何人?”
“山敦、寿彭、金柳、卓桂,都是凝思境与忘我境,你……可与其中谁人相识?”
扶璎摇头:“未有交集。”
思索之刻,忽然有名弟子快步走了进来。
“师父,掌门传扶璎师妹前往大殿。”
“知道了,你先下去。”黛娥应声。
待那弟子退下后,她站起身来,对扶璎道:“我去。”
“不,我去。”
黛娥错愕:“傻徒弟,就你这副虚弱模样,怎么应对掌门质问?一不留神,你可是要进戒律堂受罚的。”
“我若龟缩不出,岂不让他们愈发怀疑。”
扶璎缓缓站起,望着黛娥担忧的双眼,展露微笑。
“放心吧师父,我没事。”
黛娥拗不过扶璎,也不知她哪来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无奈只得依了她,当师父的不放心,也陪同她去了大殿。
“扶璎,你老实交代,雪参丸藏到何处了?!”
刚进门,便有一道厉喝迎面冲来。
扶璎眯眸看向声音来源,此人好像是庄芸芸的兄长,叫什么……庄永永。
扫目一望,除了掌门、巧殊、四名值日丹修与庄永永外,晏寻清也在场,大概因为他与她都是四天前进入过丹房的外人。
庄永永见扶璎并不搭理他的质问,还明目张胆地打量在场众人,斥道:“放肆,罪人扶璎,还不跪下认错?”
第10章
◎揽罪以护佳人?◎
扶璎笔直站立,面容依旧可见虚弱,但少了以往的柔和,只见如霜冰凉。
“扶璎并未犯错,无服罪下跪之理。庄师兄与我是同辈,掌门尚未发话,阁下又有何资格命令我?”
庄永永挺胸昂首,冷笑道:“师父指派我为调查雪参丸丢失一案的领头人,我自然有资格。”
原来庄永永是巧殊座下子弟。
指向她的矛头,看来并非巧合。
扶璎拢起阔袖,轻飘飘说道:“几日都未查出内情,庄师兄还是怠慢了呀。”
庄永永急眉瞪眼,辱骂的话悬在嘴边,硬生生吞了下去。
“哼,看你能狂傲到几时……”
“扶璎师侄。”
巧殊忽然出声,略带稚嫩的面庞郑重望着阶下的女子。
“你是因为答应本长老的请求才去往丹房,况且你持有紫金圣鼎这般宝物,又出身医药之家,想必不会觊觎这两枚雪参丸。只是,这两例丹药乃掌门所需,须得查清。你可有证据证明自身清白?”
扶璎:“暂且,没有。”
“那你便是承认了?!”
庄永永言语犀利,转身面向掌门游百里,拜道:“盗取宗门珍贵财务,该入戒律堂杖责二百,面壁五年,请掌门下令惩治罪人。”
晏寻清蓦地移步中央,遮在扶璎前方。
“案件尚未明晰,不可就此定罪。论嫌疑,寻清亦有。”
庄永永躬着身子斜睨他一眼,出言讥讽:“大师兄金屋藏娇,别以为能瞒过掌门与诸位长老,这才几日,大师兄便放下公正严明,甘愿揽罪以护佳人了?”
这话不只是在数落晏寻清,更是在暗讽扶璎乃败人心性的妖女。
晏寻清气息倏而冷却,抬眸时目光如刀。
“庄永永,慎言。”
“勿要将这两桩混为一谈。”
游百里蓦地出言,比起入门试炼上优哉游哉的模样,此刻神态严肃的他更有掌门之相。
“我只需要知道,是谁盗走了雪参丸。”
庄永永暗嗤一声,他的挑拨并未起到作用。
“那日,大师兄的确去过丹房,但只是在入门处购了些常用伤药便离开了,进出均有照门的师弟看在眼里,但是扶璎……”
他蓦地扬臂指向晏寻清身后的女子,语气高昂:“她带着紫金圣鼎进入丹房后,师父带她参观了其内洞天,之后,师父与四位当值师弟皆被圣鼎吸引,聚在鼎旁观摩钻研,扶璎一人走出炼丹洞天,无人陪同,她便有机会趁众人聚精会神之时,盗走柜内的雪参丸!”
庄永永振振有词,坚定的像是他亲眼看到扶璎盗丹一般。
扶璎阖上双眼,心中已感到些许不耐,说话仍然轻悠悠的:“巧殊长老,扶璎初次进入丹门重地,丹房存药足有上万,扶璎怎能知晓它们分别存放在哪方哪柜,哪张屉子?”
庄永永:“哼,怕是你前往贵重区,随手一拿也说不定,你怕逗留会被察觉,只翻了一只抽屉便离开。”
“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测,怎敢在大殿之中妄论?!巧殊长老,你这弟子心性急躁,看法偏颇,实在担不起查案领头人的身份,你如何敲定了他来?”
黛娥被庄永永说得一肚子火,此人平日里便心高气傲,她看他不惯,如今他竟变本加厉,硬生生欺负到她徒弟头上!
巧殊被黛娥这么一凶,立马缩了缩脖子嘀咕道:“是他自己请命的……”
扶璎嗤笑:“嚯,庄师兄竟是如此嫉恶如仇之人。”
接连被掌门与术道长老反驳,庄永永心中不服,但也不敢再张扬跋扈,躬身抱拳高呼:“事关我丹门名誉,弟子自当义不容辞,还请掌门明鉴!”
游百里抱着双臂十分不耐,打发道:“吵来吵去的,我还嫌烦呢!扶璎,你来说。”
扶璎略一颔首,道:“我有一些问题,想从在座口中得到答案。”
游百里撑首挑眉:“与真相有关?”
“是。”
“那尽可询问。”
晏寻清回身看向扶璎,她面色平淡,或许真能想到摆脱嫌疑的办法,但她平日里也是这般处变不惊……他都有些分不清了。
扶璎:“巧殊长老嗅觉过人,能隔着大半个宗门闻得扶璎煮花之气,但却无法觉察雪参丸的气味么?”
巧殊:“库内的成品丹药,为防气息交互影响药效,都会按照种类单独存放,其中贵重丹药都会用特制木盒装起,彻底隔绝气味与灵力,因此本长老无法探查它如今在何处。”
扶璎:“丹房门口设有结界机关,任何人进入都需在机关处输入灵力辨别身份,否则无法穿过结界,这条束缚,连掌门这般神游境大能都无法破除,对么?”
游百里:“不错。”
扶璎:“所以,根据结界机关的记录,那日进入丹房之人,除了我、大师兄,便只有巧殊长老与四位丹道师兄,绝无可能再有他人。巧殊长老如何排除四位师兄的嫌疑?”
巧殊正襟危坐,沉声道来:“四位弟子的住所与所经之处都已细细搜寻,并无痕迹。”
扶璎:“那,前日当值的弟子呢?”
“嗯?”
巧殊皱了皱眉头,理所当然道:“丹房当值弟子每晚清点丹药后才会离去,雪参丸丢失前一晚,丹药清点并无问题。”
“可是,长老无法排除,清点完后仍有弟子逗留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
巧殊蓦地张眸,福至心灵。
“永永,丹药丢失前夜,你们四人谁离开得最晚?”
庄永永顿时慌了气息,强作镇定道:“师父,她这是祸水东引,切莫被她误导!”
扶璎眼睫轻压,她猜得不错,庄永永敢如此诬陷于她,定是他自己参与其中,有十足信心,而他正好便是前日当值弟子之一。
“巧殊长老,那日弟子答应您的请求后,您回到丹房后可说了什么?”
巧殊刚觉得案件有了一丝方向,被庄永永一拌,又不知究竟该信谁。
他仔细回想,眉头倏地动了动。
“我那时高兴,故一回丹房,便告诉当值弟子们,我终于找到了极品丹炉,扶璎师侄愿意将其出借……”
所以,包括庄永永在内的四名弟子,都知道第二日扶璎会来,若想将盗丹的罪名推在扶璎身上,便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巧殊一声令下:“金柳,把前日当值的其他三位弟子传来。”
庄永永心感不妙,不多时,与他共同值日的三名丹修到场,那三个还满脸茫然,不知丢药与自己有何关系。
“你们几个,可还记得五日前晚,是谁最后离开?”
三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中间的说道:“那日清点完库存,我们四人是一同离开的,不过还没出门,庄师兄就说他落了东西,折返了一趟。”
第11章
◎可是,我有证据◎
“永永?!”巧殊登时怒瞪向庄永永,孩童般的躯体瞬间显得无比威严。
庄永永咚地跪倒在地,高声急道:“师父!弟子冤枉啊!这都是扶璎一面之词,弟子绝对没有拿走雪参丸!师父和掌门若不信,大可搜查弟子!弟子问心无愧!”
“巧殊先别动怒,扶璎的推测固然有理,但她自己尚未洗清嫌疑,现在他二人嫌疑相当,无证不可定罪。”游百里抬手道。
庄永永闻言立即道:“对!对!掌门明鉴,弟子尊师重道,众人皆知,况且以庄家财力,要想得到雪参丸这类东西,只需出财便是,弟子何须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去偷药?故而扶璎才是那嫌疑重大之人!”
掌门之言,让他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地找理由洗清自身。
此刻,那被他恶言所指的粉衣女子冷不丁地笑出了声。
“可是,我能找到自身清白的证据。”
庄永永闻言,心都停了半刻,脑中嗡嗡发麻,但转念一想,她绝无可能有什么证据才对!
真相浮出在此一举,游百里坐直了身。“是什么?”
扶璎轻轻抿唇,幽幽看向那些年轻丹修。
“诸位丹道师兄师姐,可与我相识?”
七人纷纷摇头。
“从未打过交道。”
“只在送鼎那日见过一回。”
“多谢,如此扶璎便能洗脱嫌疑了。”
扶璎朝他们微微一礼,换来在场众人莫名其妙的对视。
“掌门,扶璎虽未学过医丹,但家传的一些有趣方子,我还是记了些。有种药液可使细微之物显形,将其灌在装过雪参丸的地方,便能使容器显现出残留在上的手印与灵气,并且,时间越新,色泽越鲜艳。到时将上面的痕迹与在场众人比对,便知弟子是否碰过雪参丸。”
庄永永胸中咯噔一声,霎时彷如置身雷林,随时都会被雷鸣惩戒。
他要让扶璎在众人面前难堪,以报其羞辱小妹之仇,故他设计了这场扶璎无法自证的圈套,可他万万没想到,扶璎竟然能从圈套之外找到脱身之法!
他呼吸阻塞,还抱着侥幸之心,期望扶璎所说只是她的缓兵计,期望那药液无法起效。
“好!”游百里一拍大腿,恢复神气,“药液如何获得?”
“给弟子一只炉鼎,不出半个时辰便可炼成。”
扶璎念了一些原料名,都是常见草药,现场丹修立刻帮她寻了来,还带来一只刚好闲置的丹炉。
“扶璎师妹,你的身体……能撑住么?”晏寻清走到扶璎身侧,低声担忧。
扶璎笑着摇了摇头,正坐到丹炉前,灌输灵力,以精细步骤逐步炼制。
这所谓家传方子,只是她往日制香之时,偶然炼出的附属品,察觉其功能后觉得有些意思,便将稳定炼制该药液的方子研究了出来。
寂静的等待时间,庄永永煎熬得度日如年。
大半个时辰过后,扶璎灭去炉火,清声道:“功成。”
“好!巧殊,寻清,便由你二人同去,将原盛有雪参丸药盒的容器带出。”
“是。”
扶璎目送两人的身影穿出殿门,她拢袖静立到一侧,静如草木,庄永永也一言不发,先前的盛气凌人,此刻使不出半分。
游百里派这两人去取证物,确有其考量。嫌疑人无非她与庄永永二人而已,若罪人为庄永永,丹门人或会为了包庇而抹除痕迹,但多一个晏寻清,二人互为监督,证物才能确保完整。
“先前,雪参丸便放在那只抽屉里。”巧殊昂着头,指向接近洞顶的柜层。
晏寻清目光锁定,“我去。”
“好,千万要小心取出,别把痕迹抹开!”
晏寻清飞身而上,悬于顶层丹柜前,双手捏住抽屉两侧,缓缓抽出。
在抽到极限之时,他双瞳忽缩,眯起眼角,眸色逐渐深沉。
巧殊见他停住动作,便问:“寻清师侄,怎么了?”
晏寻清回头歉意地笑道:“卡住了,我怕用力会弄坏,长老稍待。”
“无妨!保住证物为紧!千万别着急!”
晏寻清盯着屉内阴暗的空间,就在屉盒后方贴近柜体的空隙处,一只小巧的黑色木盒安然躺在那里。
若非将抽屉拉到极限,根本无法看见。
那是用来分装珍贵丹药的小盒,完全隔绝了盒内丹药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