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今夜唤你们来,是有些公务需要两位爱卿相助。”
却没有急着干活。
而是开始闲聊:“七夕佳节,朕本不欲打扰,但思及夫妻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多有两心不同的,若强行相处,只会彼此伤心动气。”
“听闻两位爱卿与妻近来多有矛盾,不妨来与朕共商国事。”
他这么说,一则拉进关系,二则对严氏进行警告,希望严氏能压一压皇后的气焰。
皇后就是再疯,也知道家族支持的重要性,多少会听点劝。
陆充媛的孩子虽说状况不好,但他也并不希望其失于阴谋与算计。
严焕正如皇帝所料。
他先有感同身受之色,后想起皇帝的妻子是自己的妹妹,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而秦琰的表情则有些茫然和惊恐:“臣与惠娘并无矛盾啊,圣上是从何处听到这等传言的?”要是叫他丈人知道还得了?
皇帝:“……不是说,你陪夫人回门,被赶出了么?”
秦琰:“……”
曾祖父在上,孙儿不孝,竟将脸丢到天子面前了!
在沉默良久之后,他低声坦白:“这个,臣长子方满三月,夫人就又添喜讯,岳父大人怒我不体贴妻子身体,因而将我赶出门外。”
皇帝闻言,也有些尴尬于自己误会,便说:“如此,那秦爱卿便先回府陪夫人,朕再唤其他爱卿进宫来替朕草拟诏书。”
秦琰一听,竟没有推拒说要“舍小家而为国”的话,直接谢恩走了。
皇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慨:“宛阳郡主与驸马,秦将军与其未婚妻也都情深爱笃,秦氏多痴情人啊。”
然后就说要召严博进宫干活。
严博早前是文官出身,因为秦氏出了秦跃才半路入军混资历刷战功,过来打个下手还是可以的。
一旁看了全程的严焕:“……”
虽然皇帝让他们兄弟二人一同辅助处理朝政,但他完全开心不起来。
想也知道,这不是要委以重任的意思。
后宫。
没有皇帝的七夕节庆也颇有些鸡飞狗跳的味道。
前边的观星,赏夜兰,拜西王母这些项目还好,各看各的也就罢了。
到乞巧的环节就开始勾心斗角了。
想搏一个“擅女工”名声的妃子不在少数。
想看秦玉逢出洋相的人也不在少数。
秦玉逢选择直接坐上裁判席。
“要说眼神好,众妃当属我最佳,为防有人趁着灯熄而从袖子里掏出穿好的针线来,我便来做这监察如何?”
有人问她不参加么。
她摇头说:“我十四岁便能于五十步外命中靶心,莫说是以线穿针,就是以针穿针都不难,我参加实在是太欺负你们了。”
她们:“……”
猝不及防地想起某些噩梦。
在对月穿针这个阶段,还真有原本打算作弊的。
然而在华妃的猛虎凝视下,她们也不敢摸袖子,只好硬着头皮自己穿针。
康婕妤更是扎到自己的手,出了好大一个洋相。
她再也绷不住表情,扭头就走了。
之后是斗巧,即将各人亲手所制的手工品摆在一起,一同品评,以投花的形式来排名。
绣品和宫灯是热门选择。
瑾修仪绣了一副寒梅,意图展现自己的高洁。
谁知道也有人绣了寒梅,还比她的更大,更有风骨。
舒贵人制了一盏宫灯,牛郎织女题材的。
谁知道也有人制了宫灯,讽牛郎织女题材的,还更精巧好看。
最后排出来的前三,都没有人出来认领。
瑾修仪与舒贵人脸色不佳地告辞离去。
秦玉逢附在淑妃耳后,小声说:“这是我宫里的宫女做的,本来只是凑个热闹。”
淑妃横了她一眼,没忍住露出些笑意:“若是叫她们知道,该气得睡不着了。”
一套流程下来。
大半的妃子都叫某人搞得崩溃离开。
最后留下来看清风拨云见月的,竟只剩淑妃,顾充仪与秦玉逢。
淑妃望着天,突然一叹:“先前你说前朝是皇贵妃,当真是没错的。”
第26章
听说华妃来访的时候, 静妃心里是拒绝的。
她当初主动对其示好的时候,华妃百般敷衍,如今要叫她笑脸相迎就太过卑微了。
但她的拒绝也并没有什么用。
派出去说“娘娘已经歇下”的宫人还没有到门口, 秦玉逢就带着人破门而入。
明明做着这样失礼的举动,对方却看起来那么坦然。
静妃觉得自己当真是要害喜了,有些控制不住脾气地冷笑了一声。
秦玉逢立于殿中,见静妃的表情很有几分“当初对我爱答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的味道。
倒真有两分童真可爱。
她笑着说:“本宫今晨想起自己先前单给陆充媛送了黑枸杞, 没给你送,顿觉愧疚,这不, 亲自带着补品上门来瞧瞧你。”
静妃:“难为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其实我早有想来探望的意思。”秦玉逢面不改色地说着, “但这不是因为你是在我宫里崴脚, 之后又被发现怀有身孕, 我怕我上门会叫大家觉得我想害你。”
静妃:“……”
这个时候倒有自知之明了。
人都带着礼物进了门, 静妃也不好再把人赶出去, 只好命人看茶。
秦玉逢热情地与她介绍了自己带来的养生好物。
最后说:“当然, 静妃你如今怀有身孕, 补品与药物的使用,哪怕是不入口的, 也应当小心谨慎,所以我最推荐的, 还是多喝热水。”
静妃:“……好的, 多谢妹妹关心。”
总觉得这个人在阴阳怪气, 但又不知道这话有什么问题。
秦玉逢看静妃气色还不错,应该扛得住扎心, 便说:“听闻静妃从前也有过身孕,这次的感受与上次可有相似之处。”
静妃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表情有一瞬间宛如厉鬼。
她低下头,仿佛很是伤心地说:“上回是我心疲体弱,孕中多有不适,最后才没能保住孩儿,这次的时候正好,除却口味与平时略有差异,并无不适。”
“御医也劝本宫常出去走走,舒缓心情,强健体魄。”
钓鱼的意思非常明显。
换成皇后的话,还真可能上钩了。
毕竟静妃上一个孩子大概率是因为皇后没的,静妃要是真有了孩子,大概率是借着这个孩子与皇后对着干。
若是静妃在陆充媛之前先生下长子,就更难受了。
秦玉逢:“静妃娘娘与陆充媛怀上龙子的时间十分相近。”
对于没那么喜欢的妃子,皇帝会在某一个时间段里挨个宠幸。
在新妃入宫前,皇帝就进行了一波轮流打卡。
按照侍寝记录和她们汇报的怀孕天数来看,确实是前后脚。
静妃听到她讲陆充媛,神色并无异样:“是啊,真巧,说不定会在同一天生产呢。”
秦玉逢险些战术后仰。
听这话的意思,是陆充媛真生了,孩子会抱过来说是她生的?
什么当代刘娥。
皇帝该不会觉得这样对静妃是个补偿吧?
有人考虑过陆充媛的想法吗?
啊,等等,皇帝该不会觉得给陆充媛一个充媛的位置,就算是补偿了吧?
秦玉逢觉得自己真相了。
皇帝对后宫嫔妃的处理方式,真是……
有一种充斥着皇权傲慢的温柔。
从静妃宫里出来,秦玉逢又顺道去了陆充媛的宫里。
尽管曾经亲密地拉过陆充媛的手,她对陆充媛的印象还处在罗雨旋第一次拜见皇后的时候,那一声明目张胆的嗤笑。
从各处递到她这里的消息来看,对方的作风是上倚靠皇后,下欺凌弱小,擅长见风使舵与给点阳光就灿烂。
是非常典型的小人形象。
但要说纯粹无脑,秦玉逢是不相信的。
因为不喜欢陆充媛的很多,但跟她有仇的还真没有。
说不定,对方只是在扮演一个“很容易被掌控”的角色。
陆充媛宫中。
秦玉逢依然是没等人回禀,就带着人进了内室。
看到气氛莫名的陆充媛与贾文林,她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跑得快,就是容易看到意外之喜啊。
贾文林是曾经打算配合皇后害她的那位贾老太医的孙子,年初太医院选拔的时候没有通过考核,皇帝开恩科后才进入的太医院。
她觉得对方的医术不至于过不了考核,还找人调查过。
调查的结果是他由于未知原因交了白卷。
屋中众人:“参见华妃娘娘。”
陆充媛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发现华妃正在看贾文林,连忙作势要下床:“华妃娘娘怎么突然来了?”
“不必多礼,你身子重,好生歇着才是。”秦玉逢走过去将她按回床,随意找了个借口,“本宫方才去看望了静妃,想着不能厚此薄彼,便又来看看你。”
陆充媛:“……多谢娘娘关心,我很好。”
“这小贾太医的医术如何?他上次见我的时候,还是跟在孙大人身后的跟班,这才没过多久,竟是能负责妃嫔的身孕了。”
陆充媛低下头:“贾太医是皇后娘娘安排的,自然是医术高明。大人照顾我也是尽心尽力,开的安胎药极为有效果。”
秦玉逢:“安胎药很有效?缓解了你什么不适症状么?”
“……”
大约是没有见过她这么较真的人,陆充媛无语了一会儿,才说:“臣妾是头一次怀孕,害喜反应略大些,并无大碍。”
“这样啊,是本宫无知了。”
秦玉逢旁若无人地对着陆充媛一顿嘘寒问暖,才单方面依依不舍地离开。
看着天色还早,她带着人慢慢朝纤云宫走。
今天跟着她的是壁水。
相较于星璇,她的性格更跳脱,话也多。
秦玉逢出门搞事的时候喜欢带她,觉得这样能给自己提供更多的思路。
壁水见四周并无其他宫人,便问道:“娘娘,您觉不觉得,这小贾太医与陆充媛有旧?”
“何以见得?”
“咱们进去的时候,陆充媛正盯着小贾太医看,像是要哭了一样,但是他却低着头不敢看她。”
这就是有故事啊!
秦玉逢笑了笑:“说不定是陆充媛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问他能不能治好,他无能为力才不敢与她对视呢。”
“您这么说,倒也很像。”
壁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但是,陆充媛那眼神,更像是看负心汉啊。”
“看负心汉?”
“是啊,我大娘被我大伯卖掉的时候,她看大伯就是类似的眼神。”
秦玉逢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全然没有恨意,只有失望吗?”
壁水:“是吧。”
壁水的爹娘在她出生没多久后死了,她寄住在大伯家里。
可是大伯家也很难活下去。
在最困难的时候,大伯将她和大娘一起卖给了人伢子。
那时的她才不到三岁,但时至今日都记得分开时,大娘看大伯的表情。
那是一种对方无法救自己,只能接受现实的失望。
秦玉逢:“你大娘……”
壁水:“大娘年纪正好,很快就被卖出去了,倒是我,被转手好多次,才最后被老爷买走。”
“……”
沉默的人变成秦玉逢。
“娘娘不必觉得难过,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而且正是有这样的过去,我才会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壁水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好在秦玉逢明白自己难过也没用,很快就从对世道的窒息中恢复过来,说:“等回宫,你带一份香料配方去太医院问贾太医,用这样的香会不会于胎儿有损。”
“在配方的下边,附一句话。”
太医不得与官宦私交过甚,即使贾家与陆家真有接触,也定然会进行遮掩。
不如直接从当事人入手。
诈他一诈。
秦玉逢并不想对这件事有过多的揣测。
但“太医和后妃有旧”这件事,实在是让她产生了一些幻视。
好在贾文林入宫时间晚,与陆充媛接触也是在对方怀孕之后,不然她真的很难不怀疑皇帝绿了。
贾文林回到太医院,陆充媛的脉案才编到一半,就听说华妃派人来找他。
想到过往跟对方的几次的接触,他就有些头皮发麻。
但容不得他拒绝。
壁水伶俐地给他见礼:“娘娘最近新得了一副香料的配方,很是喜欢,打算用来熏衣,但因着要接触静妃娘娘与陆充媛,她担心有什么问题,特意命奴婢来问问贾太医。”
他接过配方,仔细阅读。
待看到最后一行字,险些打翻了自己的书案。
“君与陆氏,可有青梅竹马之交?”
华妃竟知道此事!
不愧是秦家,连多年前的旧事都能打探出来。
纤云宫的宫女仿若不知,关心地问:“是有什么问题么?”
贾文林口中苦涩蔓延,缓缓摇头:“此香若只是熏衣,于胎儿无碍的,但对使用者来说,或许会难以入眠。”
“啊,这么说来,娘娘最近几日确实歇息得很晚。”壁水煞有其事地说,“贾太医若是不忙,不妨随我去纤云宫,替娘娘看看。”
“娘娘凤体重要,这就去吧。”
纤云宫。
秦玉逢看着一进来就跪在地上的贾文林,就知道自己的猜测不假。
便笑道:“你既然在第一次考核的时候交了白卷,又何苦来此呢?”
贾文林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将头深深低下:“祖父回家修养,本是天年如此,却心中郁郁,又时常将臣找到跟前,说为医者,当医病救人,积福积德,不可自私自利……”
他猜到祖父可能为了自己,做了有违医德的事情。
因此才被“回家修养”。
选择入太医院,一是不想让祖父太难过,给对方一个盼头。
二是想知道祖父到底做错了什么,尽量弥补。
“如此看来,你倒是跟你那祖父不同,是个良善的。”秦玉逢点了点头,“那你第一次又是为了什么交白卷呢?”
本来以为能从她嘴里听到祖父是怎么得罪她的贾文林:“……”
秦玉逢:“你要知道,这关头,陆充媛只要有一点问题,别人就能生吃了她。本宫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暂时没想着让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