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太后不是前天还梦魇受惊吗?怎么想着去她那里找不痛快?”
赵海德瞄了他一眼, 硬着头皮说:“华妃娘娘说打牌可以发泄情绪, 又说睡不着就不会作噩梦了。”
皇帝:“……”
在心爱的女人和敬爱的母亲之间,到底要站谁, 这个问题即使是对天子来说,也十分致命。
他问过太医对太后诊断, 确认没什么问题后, 选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继续埋头工作。
然而到午膳时,勤政殿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物。
康修媛慌慌张张地跑到殿内, 见到皇帝之后直接跪在地上:“圣上,求您去快去纤云宫!”
“纤云宫怎么了?怎么是你过来?”
皇帝觉得很奇怪。
康修媛欲要说些什么,但又都咽了回去,只道:“请您去纤云宫。”
皇帝见她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带,脑海中思绪转过。
突然问:“你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吧?”
康修媛一抖,将头深深地低下去:“是。”
“你可知道,你此行,是在挑拨朕,太后与华妃?”
“臣妾明白。”
康修媛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浑水,是在做一件自己讨不了好的事情。
但她还记得华妃为罗家断的那一桩案子。
记得大姐出门游学时脸上的轻松与释然,记得二姐进宫时的意气风发。
这份恩情,她势必要还。
皇帝神色莫测:“你既然明白,便直说发生了什么。”
“臣妾……听见姑母同桂华姑姑说,圣上对华妃宠爱太过,华妃若有皇子,势必会被立为太子,为防外戚干政……”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康修媛就转了话头:“宫里煎了药,其中一碗被送去纤云宫。”
她偷听到之后,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寻了个由头支开身边的人,独自跑来勤政殿。
龙椅上的天子再也坐不住,急切起身时撞倒了桌上的折子。
批过的和没批过的混在一起。
他顾不得头疼,直直地奔出殿外。
纤云宫。
药已经摆到秦玉逢的面前。
送药的人眼巴巴地看着她,说这是太后的心意,希望她能够趁热喝掉。
“还有些烫,过一会儿吧。”
秦玉逢端着药在宫中四处溜达,路过蓬絮的时候,对方脸色一变,就要夺她手里的药碗。
“娘娘,这药……”
她稳稳地捏着碗,不让对方打落,又用另一只手捂住蓬絮的嘴,勾着的眼尾艳丽而多情。
“不要说一些会影响太后名誉的话。”
秦玉逢松开手,绕了一圈,等冷了些便回到桂华面前。
“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桂华姑姑心知瞒不过去,便道:“圣上对您用情颇深,却仍有顾虑,顾虑的是什么,以娘娘的冰雪聪明,想必明白。”
“太后娘娘愿意做这个恶人,使您与圣上之间,再无阻碍,也愿意出言保您做皇后。”
秦玉逢嗤笑:“以本宫仗势欺人的个性,要取皇后之位,也不会拿这种方法取。”
桂华姑姑:“……华妃娘娘慎言。”
“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皇上在顾虑什么,本宫清楚的很。”
秦玉逢一副被对方说中的模样,然后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恶劣一笑:“药留下,你走,希望太后娘娘今夜睡前想的是我到底有没有喝这一碗药。”
桂华姑姑:“……”
明明是己方在做坏事,但还是会惊叹于华妃的恶劣。
她还待说些什么,就被纤云宫的人“请”出门外。
蓬絮关上门,担忧地看着:“您……该不会真的想要喝吧?”
“宫中的阴私手段,似乎总是绕不开生育。对皇室而言,对这个社会而言,女人的生育价值总是远远地超过她们的才识与能力。”
说到这里,秦玉逢竟还有些想念出手就是要把人弄死弄残的皇后。
重口而脱俗。
是一个出色的疯子。
不过就算是皇后,在生育孩子这件事上,亦有着变态的执念。
秦玉逢厌倦地垂眸,看着碗里黑漆漆的药出神。
她真的需要有一个孩子么?
她真的做好了养育一个孩子的准备么?
屋中一片寂静。
香炉中的烟缓缓流淌,将屋内的气氛变得越发焦灼。
未几,香炉熄灭,门窗皆被打开。
一路急行的皇帝刚进门,便瞧见她端着空碗,明艳美丽的脸庞上只有一片冷意。
他险些腿软地瘫坐在地上,强撑着跑到她面前,嗓音忍不住颤抖:“你……”
秦玉逢却已换做浑不在意的神色,将碗塞进他的手里,便要转身走开。
皇帝只觉这碗烫手,瞬时松开,忙不迭地拉住她:“你不会真喝了吧?蓬絮没有提醒你?”
她回眸,眼角眉梢染上玩味,不答反问:“陛下可知,太后宫里来的人,对臣妾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你都不必在意。”
“怎么能不在意,一句话直击痛点啊。”
秦玉逢回身靠近他,十指纤纤,轻轻地勾着他胸前的衣襟:“陛下已经同妾身有山陵之约,却仍旧将我禁足三月,这是因为您是天子。”
“而身为天子,需要考虑的事情,远比一名丈夫要多。您心里头的顾虑,连太后那样善良的人都知道,都愿意替您做这个恶人。”
“您说,臣妾应不应该承这份恩呢?”
她字字句句,皆浸透着笑意。
低柔婉转若情话,个中的含义却如利刃刺透胸膛,欲要将心肠都剖出来看个分明。
皇帝如秦玉逢预料中那样脸色苍白,情绪激烈起伏。
又蓦然出乎了她的预料。
“你不该,也不会选择接受别人的这种好意,你根本没喝那碗药。”他笃定地说。
秦玉逢一呆,难以自制地笑起来。
“哎呀,一下子就被您发现了。”她伏在他怀里,在别人莫名其妙的注视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若是遇上了极为值得高兴的事情。
皇帝动动嘴唇,有点想骂她,还是忍住了。
秦玉逢解释道:“内务府新送来的熏香里有麝香,味道太重,臣妾用药把它浇熄了。您要是来得晚一些,臣妾就要把炉子里的东西打包送人了。”
他脸色一变:“麝香?”
蓬絮解释道:“调香的人下了大工夫,一般人闻不出来,但味道重到如此地步,便是最可疑的地方。”
送来的人说听闻华妃娘娘最近喜欢精致复杂的玩意儿,所以特制了这款放了十几种昂贵香料的香献给她。
无论秦玉逢喜不喜欢,以她这段时间的作风,必然会室内使用。
麝香只伤孕妇,对没有怀孕的人来说影响不大。
秦玉逢便如那人的愿,点了几次。
皇帝声音发沉,透着寒意:“是谁干的?”
他不好对太后做什么,这个人撞到他面前,他必然要对方付出远超预估的代价。
“一个您想不到的人,妾身拿不到他的证据,便不说了。”
秦玉逢撇开脸,招呼人将香炉里被浸湿的香粉打包,装进金丝楠木的锦盒里,送去张贵人那里。
皇帝立刻不再追问。
因为张贵人是怀王的人。
怀王也确实有本事让任何人都找不到罪证。
他转了话题,试图安慰她两句,让她不要将太后的行为太放在心上。
秦玉逢答:“臣妾自然能领会太后娘娘的好意,只是将太后宫里的人赶回去了,让太后娘娘自己猜我有没有喝那碗药,您若是不想我因此与太后结仇,便什么都不要往外透露。”
皇帝:“……”
很担心亲娘的睡眠状况,但他选择闭嘴。
他离开纤云宫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勤政殿继续工作。
但有些事情,已经彻底发生了改变。
蓬絮命人将东西送去张贵人那里,回来时看到自家主子心情很好地叫人把殿内的晃眼装饰都收起来。
她换位思考了一番假如壁水在这里会做的事情。
凑过去问:“主子如此大费周章,还招惹了太后,到底是什么用意?”
秦玉逢笑而不语。
这年头的人不懂什么叫做洗粉和虐粉,才会觉得她的行为古怪。
困于宫中,又行跋扈之事,可使见不惯她的人远离她。
而在这种情况下还会站在她身边的人,对她的容忍度和忠诚度都会大大提升,不免生出“她只有我了”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会使皇帝心中的天平倾斜向她,愿意为她牺牲,为她做出违背原则 的事情。
那个看不惯她的怀王,不必她多说,就蹦Q不了多久。
而太后,再也不能对她做什么了。
这才叫一劳永逸。
傍晚时分,皇帝被太后叫到宫里。
母子两个相顾无言片刻,皇帝说:“儿子早已成人,前朝的事情应付的来,母后颐养天年便好,少操些心吧。”
太后本就因为今天做的事情备受煎熬,闻言落寞地垂头:“给皇儿添麻烦了。”
皇帝叹口气,安慰几句,没有什么效果。
便不再多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太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问纤云宫的后续:“桂华,你说,华妃到底有没有喝那碗药?”
“奴婢不知道,但有没有喝,对圣上来说,意义都不大。”
就皇帝现在的样子,就是华妃生不出来,他也会从别的嫔妃甚至宗室里抱一个孩子给她。
太后长叹:“是啊,没什么意义,倒坏了我们母子的情谊。”
第64章
秦玉逢被放出来的时候, 差不多是二月。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桃花都开始绽放了。
正适合迎新妃入宫。
因为是以“考察皇后人选”为由选入后宫的, 没有搞选秀的流程,人选由前朝商议。
皇帝过目,太后审批。
然后贤妃安排宫室。
秉承着贵精不贵多的理念,这次得到大家一直认可的共有三位新妃。
第一位是内阁首辅墨成的侄孙女墨染香。
墨家是个半隐世的古老家族,京官里只有墨成这一位官员, 祖地那边有几位参与州郡事务的成员,主打的就是一个高风亮节,荣辱不惊。
这位墨娘子据说七岁能诗, 十岁琴引百鸟,十三岁著《寒香谱》一册, 十五岁及笄那年, 容貌惊艳了无数人, 去墨府提亲的人从城头排到城尾, 剩下的男人是自觉不配不敢上门。
正是因为太过优秀, 她年过十八还未定亲。
如今中宫空悬, 她来得正是时候。
皇帝对她表现出足够的重视, 初封便是妃位,赐号“昭”。
比秦玉逢当初入宫的时候手笔还大方。
倘若不知道墨染香于后位无缘的话。
第二位是新任工部尚书文瑜的妹妹文紫蕊。
文氏同厉氏相同, 都是在建国前的京城世家,不同的是, 文氏并没有离京避祸转为豪强的经历, 他们一直在京城。
谁占京城给谁打工。
文氏能在混乱期一直在京城混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家的人特别能生, 而且还是保质保量的那种,即使折损在争斗中, 也还有能拉出来撑门面的。
这家人因此很喜欢广撒网,夺嫡的时候文氏本身保持中立,却将族中三位优秀的子弟送给当时最热门的三位皇子当幕僚。
那三位皇子中目前唯一活着的就是怀王。
而怀王的正妃,便是姓文。
文氏因为立场问题很少有人身居高位,但中流砥柱里总有他们的身影。
文瑜当上工部尚书属于捡漏。
但并不妨碍文氏推他上台与其他世家竞争,也不妨碍文氏推他妹妹入宫去争夺皇后之位。
文紫蕊的履历不及墨染香厉害,但也十分漂亮,算是京城淑女的典范。
封的是文昭媛。
第三位是厉氏的淑女,名为厉新筠。
是秦玉逢堂嫂厉惠娘三叔的女儿,也就是太仆寺卿厉居的堂侄女。
厉新筠的履历跟前面两位相比逊色许多,唯一值得称赞是“持家有度”,帮她父亲打理了一部分厉氏的产业,赚了不少钱。
很显然是来凑数的。
她被封为修容,封号颖。
九嫔几乎满了。
或许皇帝也意识到这点,在新妃入宫前还做了一件事。
他把贤妃封作贵妃,把瑾修仪封作德妃。
贵淑德贤,现在前三个都被占了。
再往上就只有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和皇后,要想到达那个位置,难度不是一星半点。
大家对皇帝的这个决定感到非常茫然。
纷纷在心中思考:那华妃怎么办?皇上是要立华妃当皇贵妃吗?要立的话,为什么不现在立呢?
皇帝瞥了一眼内阁晃动的人影,将新写的封后圣旨塞进匣子里,上锁,收起匣子,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他站起来说:“摆驾纤云宫。”
心情不好,不上班了,去看看媳妇。
秦玉逢正在试春衣。
大约是冬天里为了演戏整了太多土豪风格的东西,她现在偏爱小清新,春衣都是浅淡的颜色和简单的款式。
当然,造价其实与之前没什么不同,甚至有的更贵。
此刻身上穿的是一件青色大袖。
用的布料却不是染布,而是用深浅不同的青色丝线,一点一点织出来的。
光是这块布,就花了三个月来织。
绣花看似简单,实际上是用的合成金丝,颜色非常趋近于后世的玫瑰金。
这件衣服衬得她面若桃花,减弱许多攻击性,不似以往凌厉。
皇帝看到这一幕,不由一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玉逢进来,越发有宜室宜家之相。”
秦玉逢亦是微微一笑:“这件衣服是舅舅送进宫的,造价千金(主要是实验消耗)。如此,圣上还觉得臣妾宜室宜家么?”
皇帝对她突然噎人的事情已经非常熟练,闻言只是叹气:“朕只会愧疚于没法和舅舅一样,给你最好的。”
他倒是想过先给她封个皇贵妃,但是她拒绝了。
说是皇贵妃本质上也只是妾,没什么意义。
他也觉得要封就直接封皇后更好。
为了不让人给她找气受,他便紧急将她交好的人安至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