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外界看来,这只是她送出去的众多礼物中的一份,没有特别的意义。
第9章
贾太医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太医令已然远去,他让人打开寻善房中的门窗,掩着口鼻,又谨慎地选择了悬丝诊脉的方式。
温慧陪在他的身边,温柔关切地问:“大人面有难色,可是寻善姑姑的病有什么问题?”
他抖着手将丝卷起来,擦了擦汗说:“寻善姑姑的脉象略弱,悬丝难以确认,老夫恐怕得重新把脉。”
温慧笑了笑,走过去撩开帘子。
服了药,又进食了些汤水的寻善已经清醒过来,但幽幽看过来的目光,却叫人产生见到厉鬼的错觉。
贾太医的手又抖了抖,但一想到整日醉酒,伤心落寞的孙子,他又坚定了内心的打算,走过去,隔着手帕给对方把脉。
时间慢慢推移。
他额头上的汗也越积越多。
温慧将一方浸着药香的手帕递给他,温声说:“贾大人擦擦汗。”
“多、多谢。”他抖着手擦汗,眼睛不停地转,心里的惶恐难以压抑。
就连年轻宫女的轻声细语都叫他如惊弓之鸟一般伸长了脖子。
“大人面有难色,可是寻善姑姑的病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有,寻善姑姑只是风寒日久,虽底子很好,未伤元气,但内虚严重,恐是这段时日没能得到合适的照顾。”
问题太大了!
寻善居然不是时疫而真的是风寒!
贾太医并没有怀疑是另一种秘药导致寻善的脉象有异。
因为寻善最开始确实是风寒的症状,而传染性再强的时疫,也是几率感染。
事发突然,他宁愿相信寻善没有染上病,也不敢相信是纤云宫在短时间就破局,还做好局等他们入瓮。
“姑姑原是由采芳照顾的。谁知道那丫头不仅没有尽心尽力地照顾,还敲诈姑姑,今日娘娘前来探望,吓得她跑了出去。万公公带人去找她,竟只找到尸体,如今慎刑司的人正在偏院里验尸呢,大人要去看一眼吗?”
“看看吧。”
贾太医心存着一丝希望。
能染时疫的物品是由采芳送到寻善身边的。
寻善没事,采芳总该有事吧?
只要能在尸体上发现时疫的症状,他们的目的也能达到。
采芳是因跌入偏僻老井里而死的。
宫里比较常见的“意外”死法就是失足溺亡和病逝,前者来得更快,也很适合毁尸灭迹。
当然,选用这种死法的主要原因,是能够最大限度地防止时疫扩散。
只要把井封死,不再使用就行。
泡肿的尸体已经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三刻,便是华佗,也分不清采芳是患过什么病。
贾太医见完之后,失望极了。
难道他真的要铤而走险地去撒谎说华妃患了时疫。
他的纠结并没有意义,因为华妃没有给他铤而走险的机会。
星璇如一尊杀神一样挡在他前往正殿的路上,冷漠地说:“华妃娘娘说,你这既医过风寒重症之人,又探过死者,属实晦气,不宜给新妃把平安脉。命我将您送太医院,再请其他太医来。”
贾太医:“……”
不是你们让我去的吗!现在倒说我晦气了。
贾太医就这么被送走了,慎刑司见状也不敢太过硬气。
要说晦气,他们慎刑司的人没一个不晦气的。
皇后是顶头上司之一没错,但华妃要发作他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这种时候还是按照规矩办事,少关注其他的为妙。
慎刑司的总管:“这个,有贾太医的诊断,以及诸位的见证,再加上我们确实在采芳的房间里搜到了一些寻善姑姑的财务,这件事就很明确了。”
“采芳趁着纤云宫忙碌,私自虐待病中的掌事女官并勒索财物,因事情败露而出逃,害怕责罚受刑而选择投井。”
“她的尸体我们慎刑司会处理掉,至于采芳的剩余财物,无论是否来自他人,都一并给寻善姑姑,算是对她的一些补偿。”
秦玉逢看着慎刑司总管讨好的笑容,随意地说:“尸体怎么处理?”
“放到主子们看不到的地方暴晒,让宫中人见之警醒。因为是溺亡,根据传统,会烧毁尸体,再将骨灰撒进那口井中,将井封上。”
据说这种做法能够防止死者变成水鬼,从科学的角度讲,杀毒的效果也很好。
也算是两全其美吧。
秦玉逢:“嗯,就这么办吧。回复皇后和圣上的事情,需要我们宫里派人去么?”
“奴才派人去就行,不敢劳烦娘娘宫里的人。”
慎刑司总管点头哈腰地从纤云宫离开,没多久又恢复了原先的威风。
身边的徒弟小声地问他:“华妃娘娘好凌厉的气场,怕是要跟那位对阵起来,师父您可有什么要提点我们的?”
他笑了笑:“这算什么?先帝那会儿才叫恐怖。华妃娘娘虽气势强些,但不是喜欢无故为难人的,你把事情办明白了,她不会说什么。倒是那位……在她面前,说话可就要谨慎了。”
意思是华妃面前要把疑点都讲清楚,皇后面前要考虑对方的心情,看情况说话。
徒弟恍然:“多谢师父提点。”
皇帝一下朝就听说了纤云宫里的事情,察觉到里面有疑点:“一宫掌事,寻常宫女敢虐待勒索?”
后宫中最是阶级分明,何况华妃是新妃,不可能不接触自己的掌事女官。
那采芳就是被门夹了脑子,也该明白自己迟早败露。
“寻善得了风寒没有上报,再病得久些,叫别人把她揭发了,恐怕见不着华妃娘娘便会被赶走。届时,自然没有人探究她有没有受到虐待的事情。”
赵海德分析着:“外界都以为华妃娘娘是个火爆脾气,喜欢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置人,实际上华妃娘娘明理聪慧,轻易地识破了这点伎俩。还大方地原谅了寻善,叫太医给她看诊,也说等她休息好了再继续伺候,可见是极善良的。”
作为距离皇帝最近的人,他头一个发现皇帝对华妃态度转变。
既是新欢,他自然要帮着说两句好话,叫皇上觉得自己眼光极好。
“不无道理。”皇帝面上带了些笑意,“那贾太医也是老糊涂,又是诊风寒,又是探死人的,还想去给华妃和其他妃嫔把脉,确实是晦气得很。”
“皇上说得是,贾太医年过六十五,一时脑子转不过来,险些冒犯诸位娘娘,确实糊涂。”
皇帝有些惊讶:“都六十五了?这不仅脑子糊涂,把脉也该手抖了。叫他回去歇着去吧。”
“是。奴才这就命人去传旨。”
“等一下。”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说,“一宫掌事生了病尚且要靠所谓土方,何况是寻常宫人。回头将太医院里的太医,医女,学徒之类的重新编整,再考核录入一些,分出来一些人专门给宫人看病吧。”
“皇上圣明,奴才替所有宫人感谢您的恩德。”
“再送一份赏赐去纤云宫。华妃聪慧识人,又善良宽仁,该赏的。”
早上刚送过赏赐的赵海德:“是。”
皇后收到消息后,却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让你们去办事,怎么就给办成这样!”她狠狠地拍着桌子,近乎地咬牙切齿地说,“她宫里怎么可能一点儿事都没有,是你们没本事查出来罢了。”
而且皇上的那份赏赐,分明就是要将改革太医院的功德分华妃一份。
华妃那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善良宽仁这四个字!
“娘娘息怒,是奴才办事不利,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凤藻宫总管张原狠狠地磕了一个头,抬头说道:“皇上让贾太医回家歇着,他日后怕是再进不了宫,可要奴才再去探探其他的太医?”
“已经叫华妃发现了,这条路是再行不通,与其再尝试,不如把痕迹清理干净。”皇后冷静下来,“宫里的日子还长,后宫的女人没几个让人省心,总会有机会的。”
“娘娘英明!您才是六宫之主,她们再怎么闹翻天,也翻不出皇宫,那就还在您的五指山里呢!”
――
各宫的反应又传回了纤云宫。
秦玉逢捧着防疫健体的汤药,面不改色地喝完,又漱了口,才给出评价:“皇上圣明,皇后稳重,连太后都给了赏赐,可见这次的事情落幕得很圆满。”
温慧:“说来,明天您就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后宫的请安制度是每天给皇后请安,逢十给太后请安。
明天是三月二十,新人也都入宫了,正好也到了给太后请安的日子。
秦玉逢回忆了一下太后的模样。
答案是没什么印象。
新帝说守孝三年,自然不是说说,这三年除了年宴是一场宫宴都没有办过。
而年宴是宗室才会参加的。
与太后有关的事情,她只记得一件。
先帝驾崩,德昭皇后命太后以妾妃之礼参与葬礼全部流程。
先帝入陵时,德昭皇后与太后伴今上同入,于祭奠仪式之前,德昭皇后突然殉于棺前。
尽管德昭皇后留有遗书和懿旨说明自己是自愿为先帝殉葬,但当时可谓是朝野动荡,风言风语满天飞。
不得已,太后又以妾妃之礼参与了德昭皇后的葬礼全程。
办完德昭皇后的葬礼,今上才成功登基。
可以说,太后的前半生一直是在德昭皇后的阴影里度过的。
如今有没有走出来还不好说。
皇后有着明显仿德昭皇后行事的倾向,太后真的会像入宫前的教习嬷嬷说得那样,信任皇后,让皇后全权管理后宫的吗?
第10章
在见着太后之后,秦玉逢先见到今年大选进来的妃子。
她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的舒贵人。
宣威将军之女林雪微,年十八,入宫前据说是京城第一美人。
所谓的第一美人,水分多少有点儿。
因为不提宫妃,不提出嫁女,不提王孙贵族。
也不提秦玉逢。
早年是提过的,有人想要讨好秦玉逢,在多个宴会上号召他人一起讨论各家女郎的姿容,说她艳压群芳。
被她追着打了三条街,批了个“偷窥闺秀”的名头,那人到如今也没敢回京。
话说回来,林雪微确实长得很不错。
五官柔和,目含秋水,皮肤润白,身材纤细,有种江南仕女的文雅柔美。
气度仪态也上佳,将“温柔如水”一词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像是将军府里的出来的姑娘,倒是很有些像淑妃,无论是外表的类型,还是神态做派。
但淑妃也只是表面温婉,实际上是有些猫系的疏离慵懒在身上的,知情达意和解语花都仅限对于皇帝,对其他人,不挠一下就不错了。
舒贵人则一来就希望自己温婉的形象深入人心,搭话未免太多了些。
与她同宫而住的顾贵人倒是出自真正的言情书网,有着诗书文雅的气度,对谁都是礼敬而不卑,话不多。
萧修仪虽是新妃,坐的却是静妃的下手,右侧第二。
九嫔的顺序是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她的位分超过顾充仪三阶,靠前一些也合理。
顾充仪改坐到秦玉逢的下手。
新入宫的秋美人和冯才人坐在末尾,和大选前入宫的张美人,庄才人一般低眉顺眼,瞧起来老实的不行。
罗婕妤还未来。
很好,自己今天不是最后一个到的。
秦玉逢莫名有种摆烂得到支持的爽感,迈步走进屋中。
妃位以下的嫔妃皆站起来向她行礼。
“参加华妃娘娘。”
萧修仪的父亲如今正跟秦玉逢的父亲为了下任首辅的位置明争暗斗,这姑娘仿佛是想将前朝的恩怨带进后宫,连给她行礼都有些不情不愿。
一下子把她强扭瓜秧的兴致勾了起来。
秦玉逢迈步走到萧修仪面前。
蹲着身子的萧修仪见到一双绣金的红鞋停在自己跟前,心中一紧。
两人父亲职位相当,自己仅是修仪,对方却封妃,还以贵妃之礼先一步入宫,她是不服气的。
但不服气归不服气,后宫尊卑分明,她还是得给对方行礼。
而秦玉逢也能仗着位分来欺凌她。
萧修仪咬住嘴唇,告诉自己要忍耐,等获宠晋升就能将今日所受之辱统统还给对方。
还不等她脑补到报复的方式,她就被扶了起来。
秦玉逢:“本宫记得,你是叫做月笙?”
“回娘娘,是。”
“我早听说过你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个标致的人。”摆手让其他人起来,秦玉逢拉着她手,就朝着萧修仪的位置走过去。
“静妃娘娘行行好,妹妹今天想跟月笙一块坐,能跟你换一换么?就换这一次。”
静妃睁大了眼睛,像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
这可是右首,她靠着先进宫的资历才坐的,自己跟华妃是同品阶,日后对方要是不还给她可怎么办?
淑妃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人怎么总逮着第一次见面的人叫闺名!
萧修仪更是懵了。
怎么回事,她们不是竞争对手吗?不该因为两家的关系而争个你死我活吗?
这是在干什么?
静妃还记得自己要跟秦玉逢交朋友的任务,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咬牙同意――华妃都进宫第四天,她就没跟对方说上两句话。
“你要坐,我还能不让给你不成。”她神色娇嗔,慢吞吞地站起来,临走前还半真半假地怪罪道,“妹妹进宫几日,都没怎么搭理过我,难不成是觉得我生得不够美?”
“怎么会?我觉得诸位姐妹都好看得很,这不是刚入宫比较忙么,等过几日清闲了,就请静妃姐姐你来纤云宫喝茶吃点心。”
“那我可等着了啊。”
“骗不得你,晚些我便命人去庆瑞宫里去打听姐姐你的喜好和忌口。”
新旧社交达人快速完成了交际,才在对方的位置上落座。
秦玉逢正打算跟萧修仪聊聊家常,王婕妤就又有话说了。
“要说标致,舒贵人不是号称京城第一美人么?怎么华妃你只瞧见了萧修仪?”
舒贵人脸色发僵:“这是京中好事者的传言,并非妹妹自己号称的。萧姐姐确实美若天仙,妹妹不及的。”
“好事者?”秦玉逢挑起眉头,“我记得上一个试图给京中闺秀排名的好事者在四年前就被我打出了京城,怎么,现在还有人如此?”
皇后皱眉地瞥过来:“帝王御妃,说这些当街打人的事情,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