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德,刚刚有个女孩子哭着跑出去了,是怎么了啊?”
果然,埃尔德脸上局促的表情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几分为难尴尬和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伤心。
利威尔将最后一坨垃圾送进簸箕里,直起腰来漫不经心道:“没记错的话,埃尔德你是有未婚妻的吧?”
埃尔德犹豫半晌,轻轻点点头。
嚯,还有这事?
思雅见利威尔收拾完了,赶紧掏出手帕来递给他,利威尔淡定的接过倒也没像之前那样嫌弃。
他仔细擦了擦手和额头的细汗,又见思雅吭哧吭哧搬了个椅子放到他的身后,积极的拍了拍。
“……”还挺识趣。
利威尔也没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思雅则自己又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利威尔的旁边,捧着下巴看着埃尔德问道:“那你们怎么了,吵架了吗?”
“啊……大概是必吵架更严重的事吧,”埃尔德道,“我要取消婚约。”
“啊?”思雅大吃一惊,“为什么?”
利威尔抱着胸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部下,冷淡道:“遇到什么事应该想着去解决而不是搪塞和躲避,你是个男人,不是街边的小丑。”
思雅点头,利威尔说的没错!
埃尔德苦笑:“我……我不能耽误她。”
利威尔抬起眼皮,淡淡看了眼埃尔德,似乎明白了什么。
思雅瞅了瞅利威尔,又瞅了瞅沉默的埃尔德,托着下巴,瞬间也悟了。
她想到埃尔德其实是被咬掉了下半身,就在腰身的部位。虽然给缝起来了看上去也十分完整,但是不知道功能到底怎么样啊?
思雅谨慎的凑近埃尔德,真情实感的压低声音发问:“怎么了呢,你是腰不好了吗?”
埃尔德:“……”利威尔:“……”
房间内两个大男人顿时真情实感的觉得有点不太好。
还没等思雅得到答案,她便觉得什么东西往自己头顶重重压了下来,接着她的头便被不由自主的扭到了侧边。
眼前骤然放大的是利威尔精致的五官。
思雅:?
你不要突然凑过来啊,心跳都要停止了SOS救命!
利威尔将右手搭在思雅的头上,狠狠使劲,别过对方的脸,让思雅不得已只能直视自己。
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中,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脸色发黑(被气得),长眼微眯(是比死鱼眼更恐怖的死亡凝视),咬牙切齿道:“你这家伙,再乱说话,把你揣进垃圾桶里知道了吗?”
思雅当场瞳孔地震。
怎么了嘛?!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
她是真的很认真的在询问啊,因为埃尔德的腰是她用【锋针】缝起来的。就当时技能预后情况,她关心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吧?年纪轻轻腰不好的话,后续也没办法进行训练了啊?
思雅觉得自己的担心合情合理。
为什么他们的表情那么奇怪?
埃尔德先开了口:“恢复的其实很好,这么说来,还要谢谢思雅。”
他跟衮达一样,其实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可奥路欧说是思雅救了自己。
那时候,埃尔德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被女巨人咬断了。毕竟他甚至听到「咔哒」的脆响,随即被剧痛席卷。
人生如走马灯似的从埃尔德的眼前略过。
他才突然惊觉,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临近死亡的那一刻,始终抱有伟大信念的埃尔德害怕了。
真实又无比逼近的恐惧感将他整个人淹没。
“啊,那时候的感觉……想到自己要死时的感觉……是害怕吧,无比的害怕。”埃尔德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无意识的将其紧紧攥紧。
“这样的恐惧,她那样温柔的人要怎么去经历呢,连我都被打败了。”
让自己的爱人随时生活在朝夕不保的恐惧里,埃尔德想到就觉得撕心裂肺。也许这次出征还能侥幸回来,那下一次呢?也许有一天,他便再也回不来了,对方又该怎么办?
那样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日子,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了吧,何必要将另一个人也拉入这场地狱。
“兵长也一样看不起我吧。”埃尔德缓缓低下头。
81.房间中一片寂静。
利威尔沉默良久,慢慢开口:“比起这些,更应该关注的是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吧。遵从你的本心,去做不会后悔的选择。如果你觉得这样是正确的,那么就坚定地走下去,别给自己留下遗憾。至于我是怎么想的,很重要吗?”
“做不会后悔的选择。”埃尔德看着自己的手心,喃喃重复着利威尔的话。
思雅看看利威尔,又看了看埃尔德,突然俯身趴在了埃尔德的病床边。
“埃尔德,你有问过她的想法吗?”
那个有亚麻色头发的姑娘,虽然从未接触过,但从埃尔德的字里行间也能听出来,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埃尔德抬首撞进思雅的眼睛里。
“就像婚姻一样,爱情也是两个人的事情,你没有跟她商量就私自做了决定,却让两个人都陷入痛苦。那你有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思雅问。
钢铁直女思雅不是很能理解。
埃尔德很早就进入调查兵团了不是吗?从佩特拉的口中她似乎听说,在佩特拉跟奥路欧来到利威尔班时,埃尔德就已经在了,那也出生入死好几年了,危险一直存在着,从未消失过。
可是那时候,埃尔德和他的未婚妻都很坚定的选择了彼此。
为什么都已经都走到这一步了,却又要放弃呢?为对方好这样的话,自己说出来难道都不觉得难受吗?
在思雅看来,爱这种东西向来是冷暖自知,是否真的为自己好,也只有自己知道。对方要的只是苹果,却千方百计送了朵百年不遇的花,也许会有短暂的开怀,可那是对方真正需要的吗?
“如果我的爱人只有三天能活,可他不仅不让我知道,还将我推开,那么在余生的每一天我都会陷入无法释怀的懊恼,为什么在那三天我们不能有更多的拥抱。”
“可如果他愿意,我们还可以拥有哪怕仅仅三天。即便走到人生尽头,我想自己都很难忘掉独属于他的回忆,恐怕只要想起,都会在夕阳里微笑吧。”
思雅从不抗拒毁灭,她知道一切皆有尽头。
她怕的是浪费、轻视、麻木与放弃。
热爱可抵余生漫长,哪怕只有一瞬,犹如烟火,灿烂如歌。
82.
“利威尔,你今晚好像总有些心不在焉。”埃尔文晃着杯子中的金酒,淡色的液体在酒馆灯火的映衬下染上了丝丝橘色。
利威尔回过神来支着下巴,若无其事的喝了口酒,反问道:“所以,是有什么大事吗?”
因着在酒馆,他早将束缚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解了喉结处的领巾,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扭开,露出性感的缩骨,慵懒放松。
在看完埃尔德后,他便离开医院来赴埃尔文的约。正如他们一贯做的那样,在出发和回来后,总会在酒馆一聚,喝点酒,说点男人们的话题。
犹记得那人听到自己不跟她一起顺路回调查兵团时,惊讶而有失落的眼神——她总是这样,什么情绪都明晃晃的写在脸上,遮都不知道遮掩一下。
看得人莫名心烦意乱。
利威尔鬼使神差般的给她叫了辆车。虽然是个破驴拖着的板车,但那人很快就开心起来,兴高采烈地坐了上去,还冲着自己挥了挥手。
真是没良心啊。
一辆破板车就能给哄走了。
不知道刚刚那股子失落可怜劲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这次顺利的话,回来后应该就可以稍微歇一歇了。”埃尔文没有继续打趣利威尔,感叹道。
想到这,利威尔的心情也相对不错:“倒是正好可以去买些不错的红茶带回来。”
因着第二天还要出发,两个男人没有聊太久,趁着夜色还不深,一同结伴回去。
走到一半时,埃尔文突然想到自己有个重要的文件还落在办公室,便先去了办公室。利威尔不由的叹了一句「喂你这混蛋,要小心别把自己累到明天起不来」,也只能目送埃尔文离开。
踏着月色,利威尔漫步在通往宿舍的小径上。
虽然升为兵长后就有了自己的单人房间,不过大体位置与部下们的宿舍比较接近,都需要经过这一条路。
也许是夜色太过安静,他听到不远处似乎传来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利威尔单手勾着西装外套,闲散地走过去,不经意间抬头——
一双腿在半空中悠闲地晃荡,思雅坐在树上,微微垂目。有风翻山越岭而来,吹起她的衣角,而她并未察觉自己的到来,只是吹奏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乐器,在树叶间发出清越悠远的声响。
月光如水,如同一场雪静静落在她身上,将整个人笼罩在温柔的光晕里,利威尔不自觉的停下脚步,眼神微凝,时光如在此刻停滞。
思雅的脸上浮现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色,竟是某种疏冷的漠然,和若隐若现如轻烟似的哀愁。
第21章
83.
思雅吹的是万花门派特有的雪凤冰王笛,游戏里通常叫大笛子。某些时候它也可以作为武器使用,但攻击实在太低且不适应现在的游戏版本,很早之前就已经被淘汰。不过身为万花的玩家们,还是基本人手一个。
无他,因为好看。
吹奏起来时,风卷云舒,伴随着笛声响起,头顶会落下片片白雪。
思雅在游戏里就很喜欢时不时掏出来把玩,穿越到巨人的世界后她曾经偷偷试过,发现并不能百分百还原游戏特效,顶多就是自带点柔光,和拥有笛声的清响,还一度感到有些失望。
现在……她竟有些庆幸自己还能吹响雪凤冰王笛。
在混乱的时空中链接着她所来的那个世界,总算让她觉得自己不那么孤独。
思雅放下大笛子,静静坐在树梢,仰望着头顶银盘似的圆月亮。
还没发出点像样的感慨,便听到耳边轻微的风声略过,枝丫在半空晃荡了几下。她有些胆颤的抓住树枝,顺势回头一看。
利威尔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树上,就坐在自己身边。
白衣黑发,修眉长目。
思雅惊讶的瞪圆眼睛:“兵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随后她又看向利威尔的右脚,痛心疾首、指指点点:“你的右脚还在受伤呢,怎么能这么贸然的爬到树上来?以后留下后遗症可怎么办呐?!”
这男人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吧?因为拥有阿克曼的超强血统就特别自信吗?
“真吵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鬼也学会教训人了吗?”也许是月光太温柔,利威尔不似往日犀利,压低的声音也不经意间染上淡淡轻柔,如薄纱般缓缓拂过心脏,带起某种细微的震颤。
又也许是夜色太朦胧,气氛太过安谧,原本可以瞬间呛声回去的思雅不自觉丧失了说话的欲望,一个晃神间,猝不及防撞进利威尔的视线中。
他眸如点墨,深邃似海。
恍惚有风从远方吹来,拂过两人的发丝。
万物归寂,静默如迷。
有人说,对视超过十秒爱上对方的概率会增倍。
还有人说,对视十秒,爱的更深的人会忍不住吻上去。
她跟利威尔对视有没有超过十秒,思雅完全没意识。但她觉得再这样看下去,好像有点要出事。
因为她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吞咽口水。
利威尔的唇线微抿,勾勒出一条向里陷着的弧度。他总是会说出很毒舌的话,看起来冰冰冷冷,很不好相处的模样。
不知道说出这种话的嘴,尝起来是否也如他所说的话一样冰冷?
等回过神来时,思雅已经微微前倾,忍不住凑上前去。
奇怪的是,利威尔并没有躲开,只是静静望着自己。
思雅觉得要糟糕了。
她好像不太能控制不住自己。
逐渐扭曲变形.jpg。
好在理智开始重新回笼,不过此时再蓦地退回去未免显得太过突兀,一惊一乍的反而尴尬。
在被打死还是被打残的选项里,思雅果断选择被打残。
于是她没有退回去,但也没有再前进,保持着一个倾向利威尔的姿势,凝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知道吗,你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像大海的颜色。”
“看见你时,就好像看见了大海。”
活在壁内的人从未见过大海,如果不是成为调查兵团里的一员,大抵终身也不会看到墙外的世界。
调查兵团里,藏着一群最向往自由的人。
大海,就是他们最向往的自由之一。
“我是第一个这么对你说的吗?”思雅突然问道。
利威尔没有回答。
思雅却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于是她又重新露出脸上那常常挂着的笑容,眉梢眼角微微弯起,笑眼盈盈:“那等你见到大海时,要记得想起我哦。”
“说的什么蠢话。”看着她的笑脸,利威尔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究竟像不像大海。
但他知道思雅眼睛的颜色。
宛如黑曜石般闪耀明亮。
藏着万般星辰,宏大夜空。
84.
夜风吹拂,夹杂着些许凉意,让思雅下意识的缩起脖子。
利威尔察觉到她的动作,淡淡道:“所以,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来这里专门吹冷风吗?”
思雅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有些愣神,听见利威尔的声音后短促的「啊」了一声,随机抱紧自己手中的笛子,低声道:“兵长……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最开始,只是想做一点微小的事情。
像蝴蝶在遥远的太平洋对岸,煽动微不足道的翅膀。
能多让人活下来,哪怕只有一个。
后来……克制不住的想要更多。
竟然贪心不足的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她是不是真的太贪心了呢?
利威尔眼神微动,凝视着思雅安静的侧脸。
“啊,”他发出轻风似的叹息,“总会这样的吧。”
思雅转过头:“是吗?”
“就像久居黑暗里的人陡然看见一束光亮,最初的惊喜后,他希望能够看到更多,一瞬和一点都不能再使他满足。但渴望光明这件事情,谁又能说是件错事呢。”利威尔轻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思雅想到眼前的人来自地下街。
那是一个掩藏在王都的地下,不见日光的藏污纳垢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