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珩哽咽了一下,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回道:“母后来信说,我阿兄战死了。”
那场战争终究是输了。
御驾亲征的君主与他的将士一起,死在了沙场。
祁妙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手足无措道:“你别难过……”
“我要走了。”
青珩忽地抱住她,呜咽道:“我要离开凌云宗,回姜国了。”
祁妙沉默一会儿,拍拍她的背,“不怕,我和你一块儿回去。”
青珩摇头,坚定的拒绝:“这是我的责任,与你无关。”
说着,她勉强笑了笑,“放心,我师从凌云,上了战场没人打得过我。”
“那我在这里等着你。”祁妙展眉,“等你解决完了姜国的事,还回来做我的小师姐。”
“之前我总是留在原地等你,”青珩松开她,闷声道,“终于有一次是你等着我了。”
祁妙无奈,“这个有什么好记的。”
她想起什么,交给她一枚令牌,“这是萧寂之前给我的腰牌,你拿着它,不会有人拦你。”
现在蜀州城是戒严状态,没有万仙盟的首肯,谁也不能离开。
青珩伸手接过,由衷道:“多谢。”
“什么时候走?”祁妙问。
“今天晚上。”青珩握紧令牌,“宗主已经答应我脱离宗门,从现在起,我就不是凌云弟子了。”
“那到时候我送你。”祁妙道。
“不用,谁也别来送。”
“我不喜欢看着别人离开,”青珩擦了把脸,“也不喜欢别人看着我离开,走的时候不用送,回来了也不用接,就当我从来没走过。”
祁妙:“……好。”
“那你要和温潮生说一声吗?”她试探着问。
青珩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不用了。”
她说不用,可到了晚上,城门处,还是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夜色深沉,路上很是冷清,没什么行人。
锦衣少年抱臂蹲在城墙下,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眉梢与睫羽沾了湿漉漉的露水,远远看去,就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听到脚步声,他不抱希望的转头,见到青珩,灰暗的表情立时生动起来,双眼一亮,跳起来对她招招手:
“我在这里!”
青珩一怔,快步上前,“你怎么来了?”
“祁妙告诉我你要走的事了。”
温潮生低头解着腰间的储物袋,声线与指尖一起打颤,含含糊糊道:
“我本来当时就想找你,可又担心会打扰你与同门话别,只能提前守在这里,我本来还怕等不到你,但幸好,没有错过。”
话说完了,储物袋还是没解下来。
他急得额头出了层薄汗。
青珩在旁边冷眼看着,终是叹了口气,拍开他的手,指尖灵巧穿梭,几个呼吸间便将储物袋解了下来。
她递过去:“喏,笨手笨脚的。”
温潮生摇摇头,反而拉过她的手,将储物袋放在她掌心,殷殷叮咛:
“里面是一些丹药和防身法器,还有吃的和用的,我知道你们姜国什么都有,你是公主什么也不缺,但是,但是……”
说到这里,温潮生停了很久都没能继续开口,眼里一点点蓄起水光。
他狼狈转身:
“你就当我瞎操心吧。”
夜风微凉,青珩细瘦的手指一根根合拢,攥住那个簇新的荷包,声音散在风中,有些小:
“谢谢。”
温潮声嗓音嘶哑:“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青珩语气坚定:“当然。”
良久,他慢慢转身,眸底通红,似是下定决心:
“好,等你回来,我有话想和你说。”
青珩预感到什么,心跳快了几拍,声音越发小:“嗯。”
一阵沉默后,她抿抿唇,“我也有东西给你。”
温潮生忙问:“什么?”
青珩手腕翻转,两人之间浮现一盏琉璃灯,暖色灯光在她脸上拉出一道阴影,亦点亮她漆黑双瞳。
“我脱离了凌云宗,命灯也无处放了,现在先交给你暂时保管。”
她耳根漫开一抹淡淡的粉色,不太自然道:“等我重入凌云宗的那天,你再还给我。”
温潮生郑重收下,承诺道:“我定会日夜小心看护,到时完好无缺的还你。”
青珩低头笑了笑,纤长睫羽上停着一星灯光,随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他看得呼吸都慢了。
城门快到关闭的时间。
青珩轻轻吸了口气:
“我要走了。”
温潮生回过神,“嗯”了一声,抽抽鼻子,抱着她的灯让开路,难得聪明一回:
“祁妙说你不喜欢看着别人离开,也不喜欢别人看你离开,我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只要我们背过身一起走,这样,就谁也不用看谁离开。”
青珩眉眼弯弯:“不错,就这样吧。”
于是蜀州城城门处,两人同时转身,各自朝着自己面前该走的那条路抬脚。
果真谁也没有看着谁离开。
不知走了多少步,温潮生终是没忍住,偷偷回头。
恰逢城外亮起一抹剑光,青衣少女衣袂翻飞,乘风而去,直上云霄。
他在原地仰着头看她,目送她消失在夜空,将那盏温热的琉璃灯抱的更紧了些。
倏地,心里涌出一股没由来的恐慌。
朦朦胧胧的,不知从何而起。
似乎是因为离别,又似乎,是因为那个并不怎么遥远的,模模糊糊的将来。
“……一定要回来啊。”
月色下,少年低声喃喃。
“我还没亲口对你说喜欢,你绝不能失约,绝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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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是我在等着她啊
◎她说,她想回凌云,有人还在等她◎
一个月过去, 最后一块昆山玉的碎片一直没有消息。
连回姜国的青珩也没有消息。
祁妙在认真思考要不要让萧寂帮忙时,他已将一个地址交给她。
“有人说,曾在这里, 察觉到了昆山玉的气息。”
祁妙愕然,“你一直在背后帮我找它?”
萧寂弯弯嘴角, “你想要的东西,我总是会替你找到的。”
祁妙抿了抿唇,“如果我说, 这也许会害死很多人呢?”
萧寂神色不变,“可它也能救很多人, 不是吗?”
祁妙慢慢笑了, “是。”
很巧的是, 碎片所在的那个地址, 在姜国境内,正好顺路看看小师姐,应该不会耽搁太久的时间。
出发前一夜, 祁妙这样想着,早早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穿过黑暗, 站在一座宫殿前。
偌大的宫殿灯火通明, 里面却空无一人。
这里是?
祁妙忍不住东张西望,有些奇怪。
做梦了?
倏地, 一道哭声随风飘来。
她循声而去, 不远处, 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正蹲在地上偷偷哭泣。
祁妙弯腰想拍拍她的肩, 手径直穿了过去, 她便收回手, 试探着开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宫女毫无所觉,继续抹眼泪。
看样子是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祁妙放弃和她交流,正要进那座宫殿看看,一个太监装扮的人匆匆走来,不由分说揪起小宫女,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看得旁边的祁妙眼皮一跳。
老太监嗓音尖利:“陛下好不容易醒了,你为什么还在哭?存心找晦气是不是!”
小宫女半边脸高高肿起,语气凄切:
“我为公主而哭!”
我为公主而哭。
“轰隆——!”
天边一记炸雷,祁妙在黑暗中猛然坐起,一颗心狂跳不止。
回忆着梦里那句话,她用力揉了把胀疼的太阳穴。
下一刻,急促的拍门声突兀响起,几乎撕裂夜幕。
“出事了。”她这样想着,立刻翻身下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温潮生。
长廊的光线很亮,亮到足够照清楚他惨白的脸,与手里捧着的那一盏琉璃灯。
——已经熄了,连温度也凉了下去。
他手颤的厉害,哆嗦着吐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带着深深的寒意,裹着风灌入祁妙的耳中,连同她的心,一并凉了下去。
“青珩的命灯……灭了。”
人死即灯灭。
祁妙用力扶着门框,茫然的想:
小师姐,死了。
*
暴雨倾盆,风声呜咽。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掠至城门。
守城的梅李茂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阻拦,下一刻,城门外,一艘金灿灿的飞舟急速升空,连残影也无,眨眼间便消失在他眼前。
梅李茂不确定的问师弟师妹:
“刚刚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好像是祁妙和温潮生?”梅凡瑙奇道,“凌云宗怎么又有人出去了?上个月才走一个,都还没回来呢。”
梅辛焱问:“大师兄,他们没给令牌,我们要去抓回来吗?”
梅李茂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影子都没了,怎么抓?再说了,抓回来后咱们一起因为失职受罚吗?”
“算了,就当没看见。”他思索几秒,胡乱一挥手,“走的这样急,或许是有什么急事,等回来问清楚再说。”
梅凡瑙乖乖在小本本上记好姓名,末了,随手往回翻了一页,眨巴着眼问:
“凌云宗上一个走的叫青珩,她还没回来呢,祁妙和温潮生是去接她吗?”
“或许吧。”梅李茂笑道,“他们仨不是老在一块儿吗?有人迟迟不归,另外两人自然会去接。”
“对哦,他们三个人,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来着。”
从蜀州城到姜国,飞舟在云间走了三天三夜。
进入国境时,祁妙一寸寸寻视着脚下大地。
没有预想中的战火纷飞。
虽有几座城池成了废墟,但影响并不大,百姓正齐心协力重建家园。
看来那场仗已打完。
青珩守住了她的姜国,完成了作为公主的责任。
可是……
她死了。
飞舟停在皇宫上方。
祁妙冷眼睨着那一片锦绣繁华,目光没什么温度。
毫无疑问,青珩是一名出色的剑修。
她或许会死在修士之间的斗法中。
或许会在探险时死在一个古老遗迹中。
又或许,她会在守卫修仙界的某一次战役死中。
她不该死在这里。
能杀了她的人,从来不在这里。
一定,有哪里不对。
温潮生还抱着那盏琉璃灯,他游魂似的走到她身边。
“这里就是青珩的家了。”他轻声道,“每个屋子都这样大,住在里面的人,应该不常见到对方吧?怪不得,她总是很孤独的样子。”
祁妙用力闭了闭眼,轻声道:“走罢,她还在等着我们。”
皇宫里一片喜气洋洋,不见半分缟素。
人人都道:“陛下终于醒了。”
没有人提起公主。
一个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祁妙有些怀疑,或许是命灯出了错。
青珩其实根本没死。
她下一刻就会扛着重剑出现,要找她一决高下。
“我们找不到她。”
温潮生带着哭腔的声音响在耳畔,“她的气息分明就在这座皇宫里,可我们找遍了每一个屋子,都没有她。”
“她到底在哪里啊。”
祁妙沉默一会儿,撤去隐身决,凭空出现在御花园中。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宫女太监的尖叫声。
一片纷乱中,她随手抓住一人,拿住自己的弟子腰牌,目光平静:
“我乃沧州流明山凌云宗弟子,求见,姜国太后。”
很快,她与温潮生被带到慈宁殿。
紫金炉上香雾缭绕,珠帘微动,满头华翠的美妇人款款走出,长眉斜飞入鬓,红唇微扬,一颦一笑间,尽是雍容华贵。
这就是青珩的母亲,姜国的太后。
祁妙停止脊背,仔细打量着她,依稀在她身上看见了几分青珩的影子。
是亲生母女无疑。
可为什么这个人脸上,半点哀伤也无?
难道,她还不知道青珩出事了吗?
祁妙心中疑虑更甚。
对面,见到祁妙与温潮生的装扮,太后似乎早就有所预料,并无半点吃惊,尚算客气道:
“这位仙子,应当便是小女姜珩曾经的同门?”
祁妙斟酌道:“我与好友途径此处,想起师姐青珩归家后便无联系,特来探望,她近来可好?”
听到她的话,前来奉茶的宫女手抖了抖,噤若寒蝉。
祁妙多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左脸淡淡的巴掌印上,眸色沉沉。
见两人并不对自己行礼,姜国太后皱了皱眉,语气也跟着略微变化,不耐道:
“小女已脱离凌云,不再是仙门弟子了。”
言外之意已是在赶人,丝毫不提青珩到底如何。
祁妙的心直直坠了下去。
温潮生再也忍不住,沉声喝问:“她到底在哪儿?!”
姜国太后被他吓了一跳,眉间划过几分忌惮,迟疑了许久,方才回道:
“珩儿她,她前几日,不幸病故了。”
好似被一盆冰水兜头盖脸浇下,温潮生脸上血色尽退,脚下踉跄几步,将要摔倒时,被旁边祁妙用力架住。
她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冷静道:“尸体呢?”
对面的妇人嗫嚅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小师姐的尸体呢?”祁妙一字一顿道,“你把她,藏到那里去了?”
殿中气压不知何时低了下去,无形杀意漫出,顺着肌肤渗入骨髓,让人止不住的颤栗。
太后目光惊恐,终于开口:“她已……下葬。”
“带我去她墓前。”祁妙道。
太后面色一变,咬牙道:“不行!这不合规矩……”
“你是我小师姐的母亲,我不想对你动手。”祁妙淡声道,“我只想去她墓前看看,上一炷香而已,可若你执意不肯,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