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从前承诺过的那样,送给了她。
兰庭生的话再度回响在脑海中。
因果循环。
命中注定。
一切都在无可奈何的走向结局。
风声萧萧,祁妙用力闭上眼,倏地笑了一声。
“所以,这就是我的天命。”
她倏地睁开眼,攥紧手中地契,“我不认。”
事在人为,她不信,当真没有半点办法。
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
日暮山在姜国的最西边,还没有被开采过,地势极高。
山上光秃秃的,只有又冷又硬的石头,半点遮挡也无。
传言,到了黄昏时分,太阳会从这座山的背面落下,只需抬头,便能看见世间最盛大的晚霞。
祁妙站在山顶,素手搭在眉心,极目远眺,想象着那片晚霞的模样。
应当是极美的。
她深吸一口气,收回手,仔细感应着脚下这座山。
那里面灵气浓郁,藏有成千上百万的高品灵石,是座毋庸置疑的好矿。
她的神识一寸寸搜过,半晌,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那一抹熟悉的气息。
心念一动,那一角莹润碎片出现在她手中,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祁妙看了一会儿,将它揣进袖中,头也不回道:
“出来吧。”
身后,风声停了停,紫色裙角摇曳生姿。
“倒是机灵,竟发现了我。”容忆掩唇轻笑。
“跟了我一路,”祁妙回身,半勾了嘴角,“对我就这么不放心?”
容忆笑容不改:“不过是担心妙妙的安全罢了。”
祁妙不可置否,“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昆山玉?”
容忆摊开掌心,柔声道:“把东西交给我。”
祁妙拿出那一块碎片,牢牢握在手心,“你先解开他们的傀儡术。”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容忆冷下脸,“我即刻就能让他们去死。”
“好啊,那就一起去死。”祁妙笑吟吟道,“我会毁了这块碎片,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完整的昆山玉。”
说着,她指尖亮起一星紫色魔息,戏谑道:
“这是玄渡赠我防身所用,可湮灭万物,你猜猜,它能不能烧毁这块小小的碎片?”
容忆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祁妙敛了笑,眼中漾开一层戾气,“大不了鱼死网破。”
“……”
许是忌惮她真的不顾一切,容忆安静了半晌,勉强妥协:
“我可以解开一半人的傀儡术,剩下的,等拿到两块碎片再说。”
魔息凑近碎片。
容忆眼皮一跳,飞快出声:“兰莳!”
祁妙的动作一顿。
“除了兰莳外,我解开客栈所有人的傀儡术,这是我最后的让步。”她咬牙,“你若再得寸进尺,我就让她与我一同陪葬。”
祁妙见好就收,微笑道,“当然不会。”
她耐心等着容忆施术解咒,继续微笑:“你对着天道立誓,刚刚已经解开他们的傀儡术,所言没有半分虚假,否则即刻便魂飞魄散。”
容忆沉了脸,“你别太过分。”
祁妙耸耸肩,“没办法,我又没法儿验证,自然得谨慎些。”
她死死盯着祁妙,目光触及到那星魔息后,终于还是举起了手,对着天道立下誓言。
话落,没有半点异常。
祁妙松了口气。
“我与你们不同,向来信守承诺。”容忆冷哼,“现在,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吗?”
她耐心耗尽,语气格外重。
“当然。”祁妙爽快的将碎片扔过去。
容忆忙抬手去接,反复确认无误后,寒着脸再次对她伸手:
“还有一块。”
“解开兰莳的傀儡术,然后立誓。”祁妙一字一顿道。
“你先给我。”
这一次,容忆铁青着脸,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她是我最后的筹码,没有拿到碎片之前,我绝不会放过她。”
“你若想鱼死网破,那我便陪你鱼死网破。”她狠声道,“青珩已经死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受得住兰莳的血!”
祁妙:“……”
两人对峙片刻,她叹了口气,垂了眼,点点头:
“好,我给你。”
说完,她如上次那样扬手一扔。
不过这一次,扔的偏了些。
容忆目光追随着半空中的碎片,下意识跟着转身。
无数刺目金光在脚底乍然亮起,瞬息之间连接为繁复法阵,数十道玄铁锁链从虚空中延伸而出,捆住她手脚,令她动弹不得。
容忆一惊,正要拼死破阵离开,两柄飞剑从天而降,带着沉沉威压钉进她肩胛骨,她猛地吐了口血,倒在地上。
紫色魔息铺天盖地的燃烧,逼迫她蜷缩在小小的角落。
玄渡缓缓走到祁妙身边,替她整理了下颊边碎发,“现在杀了她?”
祁妙摇头,“我还有事要问。”
另一道传送阵亮起,萧寂驱使着轮椅出现,身边是苏酩与温长离两人。
在他们身后,无数修士鱼贯而出,具都严阵以待。
一切发生的太快,似乎只是眨了下眼,情势便天翻地覆。
祁妙走出人群,歪了歪脑袋,对阵中女子微微笑:
“容忆,这一次,你输了。”
容忆伸手想拔出望舒剑,却被一道剑气震开,再度呕出一口鲜血。
她捂住胸口,嘶声道:“看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其实也不算计划,”祁妙晃了晃通灵石,“来的路上简单开了个小会而已,刚好大家都有时间,可以过来一起抓一抓你。”
容忆面目陡然狰狞,“你不怕我杀了兰莳吗?!”
祁妙没什么所谓,“你大可以试试。”
容忆试着动用妖力,脸色一变,“你做了什么?!”
萧寂徐徐道:“此阵可压制妖力。”
“若是你的父亲,凭这个阵法,是决计压不住的。”他莞尔,“幸而你只有一半的妖族血脉,只救兰莳一人,还是能做到的。”
“……你们,倒是好配合。”容忆擦干嘴角的血迹,挣断铁索,摇摇晃晃站起来,“可那又怎样?”
“昆山玉的碎片我已全部到手。”她神色癫狂,笑得大声,“我现在可以回昆仑了。”
“你们,谁也阻止不了我回家。”
话音落下,她将所有碎片拼凑在一起。
昆山玉亮了一瞬,又熄灭下去。
“怎么会这样……”容忆脸色惨白,颤抖着手去调整碎片,“怎么会这样……”
“因为最后那一块,是假的。”祁妙道,“它只是一块生长在碎片旁边的普通灵石,沾了点昆山玉的气息罢了。”
在容忆近乎绝望的眼神中,她平静道,“我根本没有去找最后那一块碎片。”
“你骗我,你骗我!”
脑海中紧绷的弦猝然断裂,容忆不顾疼痛,拔出身上的扶光剑,想要冲过来杀了祁妙。
扶光剑震开她的手,飞向自己的主人。
她亦被玄渡的魔息拦住,在原地歇斯底里的尖叫。
担心她自绝,萧寂又往阵法里加了层禁制,从里到外禁锢住她所有行动。
“干脆杀了她吧。”温长离抖了抖剑刃上的血珠,皱眉,“吵死了。”
“还不能杀她。”祁妙专注的看着容忆,等她情绪平复了些,沉声问道:
“你把真正的紫苏和空寻,藏到哪里去了?”
“他们啊——”
顿了顿,容忆噗嗤一笑,故意拖长了语调,“我这样十恶不赦的人,怎么可能还会留他们性命?”
她神态宛如娇俏少女,拔高了声音,“我当时也骗了你,早在你去归墟的时候,我就杀了他们。”
“你是没见到他们抱在一起死的样子,真是让人感动。所以,我干脆将他们连同魂魄一起,烧成了一把灰,再也没办法转世投胎。”
说到最后,容忆放声大笑。
祁妙表情瞬间无比难看。
“让我想想,我还做了哪些事。”她语带讥诮,“不止苏家,萧家也是我灭的,想不到吧?”
萧寂赫然抬首,“你说什么!”
“你们萧家也有一块昆山玉的碎片,你不知道吗?”容忆捂住嘴,做惊讶状。
萧寂:“……”
她感慨道:“当时为了拿到它,我杀光了你家所有人,又在你爹面前硬生生打断了你两条腿,他这才肯交出来呢。”
“不过我也遵循了自己的诺言,放了你一命——只是让你再也站不起来而已,你该谢我。”
众人哗然。
萧寂双手握拳,眼眸猩红,“你该死。”
容忆笑容诡异:“好啊,现在就杀了我。”
话音落下,她脚下的法阵光芒大作,浸着浓重杀意。
虚空中伸出的不再是铁索,而是凶兽梼杌的法相。
一声咆哮后,伴随着熊熊燃烧的魔息,它张开血盆大口,咬向阵中女子。
而她纹丝不动,甚是满意的闭上眼。
祁妙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等一等!”
玄渡立时收了魔息,她飞身掠进阵中,召出碧落斩碎法相,惊魂未定的抓住容忆领口。
“你是故意的。”她一字一顿对容忆道,“你故意激怒我们,想让我们杀了你。”
“啊呀,被你发现了。”
容忆轻笑,柔声道,“我若死了,兰莳也会没命。”
“我虽无法控制她,可我们性命相连。”
“我要她给我陪葬,我要你们亲手害死她,终生都活在愧疚之中!”她厉声道。
祁妙周身血液凝固,竭力抑制心中的杀意,“放过兰莳,有什么事,冲我来。”
“除非给我最后一片昆山玉的碎片。”
容忆抬了抬眼尾,眸中渗出几分狠意,“否则,一个人若是打定主意想死,你们决计拦不住。”
疲惫如潮水涌出,祁妙捏捏眉头,“我说过,我没有那个东西。”
早在一百多年前,她抽苏酩剑骨时,便没有了。
“那就去找。”容忆语气讽刺,“你能找到的不是吗?只不过是看在你心里,苏酩与兰莳,究竟谁更重要。”
祁妙愕然,“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才发现,神器碎片之间是会互相吸引的。”
容忆的尾音微微上扬,缠着化不开的讽刺。
“方才我拼凑时,它们告诉我,最后一块碎片就在这里,就在苏酩的身体里,就在……他的心里。”
“正因为有了这块碎片,他才能活着爬上了还魂崖,重新生出剑骨,修为一日千里,成为现在的苏大宗师,不是么?”
祁妙猛地睁大双眼。
“好了,做个选择吧。”容忆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苏酩,还是兰莳?”
祁妙:“……”
盛夏时节,日光灿烂,她却遍体生寒。
“噗嗤——”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黑衣青年没有半点犹豫,抬手召回自己的本命剑。
冷光闪过,紧接着,是一声利器刺破皮肉的闷响。
浓郁的铁锈味弥漫开来。
他身子晃了晃,有什么深色液体急速漫开,眨眼间洇湿半身衣裳,仿佛水痕。
“苏酩!!!”
祁妙率先回神,惊叫一声,飞奔到他身边,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只看了一眼胸口处,脸色便与他一道惨白下去。
在那里,豁开了一个大洞,里面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鲜血泊泊流出。
她抖着手拿出自己所有的灵药。
没用,根本没用。
他全身的血都要流干了。
“轰”地一声,她大脑一片空白。
“……师尊。”苏酩轻轻叫着她,急促的吸了几口气,安抚道,“我没事。”
他对她艰难伸出手,拉过她被匕首割伤的掌心,轻轻吹了吹。
“还疼不疼?”
祁妙:“……”
“你疼不疼?”她颤着手试图捂住他的伤口,嗓音染了一丝哭腔,“你疼不疼啊,苏酩?”
苏酩摇头,猛地呛出几口血,涩声回她,“我不疼的,师尊,真的。”
祁妙起身欲走,语无伦次道:“你别说话了,我现在就让兰庭生救你,他会治好你的,他一定会治好你……”
“没用的,趁着还有时间,让我和你说说话罢。”他抓着她的手不放。
祁妙动作一顿,没有再提离开。
“……没能做让你骄傲的那个弟子,我很抱歉。”苏酩勉强聚起灵力,小心抚过她掌心伤痕,直到它们愈合如初。
如此,他方才展眉一笑,费力在她掌心放了什么东西:
“可是师尊,我绝不会让你两难。”
那是一块血色碎玉。
还带着温温的暖意。
那是他的体温。
祁妙抽泣一声,不断摇头,眼泪接二连三滴在他脸上,“不值得的,你这样做,不值得的……”
“值得。”他接住一滴泪珠,执拗道,“你看,你为我哭了,不是吗?”
祁妙用力擦了把脸,别过了头,“我才没有哭,只是被风迷了眼睛而已。”
倏地,苏酩勾勾嘴角,嗓音带笑: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奇怪,明明伤的那样重,我是如何在还魂崖底活下来的。”
“原来,”他低喃,“一直是师尊在护着我。”
祁妙双肩颤抖,“不是我,是你自己争气。”
苏酩目光微微涣散,眸底倒映着她眼圈通红的脸,漾起一圈圈温柔涟漪,声音低不可闻:
“原来,你从没抛弃过我……这就够了。”
他再度伸手,想替她擦擦眼泪。
“师尊,这一次……你没有推开我,我真的很高……”
将要触到她脸颊的一刻,那只手无力垂落,跌在她散开的裙摆上。
万籁俱寂。
她怔怔低头,凝着他悄然阖上的双眼,哑声叫道:
“……苏酩?”
没有人回答。
于是,她拔高了一点声音,再度喊道:“苏酩?”
仍是无人应答。
青年安安静静的躺在她怀里,长睫在眸底镀上一层阴翳,似乎随时都会醒来。
祁妙却不敢再叫。
她死死咬着唇,直到鲜血淋漓,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