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揭晓,死的是弟弟。”惊墨好心提醒。
“我看见了。”祁妙好半天才道,黑白分明的眼里没什么焦距,反应亦慢了半拍。
惊墨饶有兴趣,“吓到了?”
祁妙:“我再想,要怎么做,才能杀了你。”
他笑声清朗,“杀我的办法,你不是很清楚吗。”
祁妙眼里有水光一闪而逝。
是啊,杀他的办法,她早就知道了。
只要她死。
只要祁妙,从此消失。
可是——
“我们和你拼了!”
山顶上的修士们不甘就这样死去,奋起反抗。
一切好像在做梦。
大地开始崩裂,海水倒灌入天空,浩浩荡荡的飓风过境,无数人死去,无数人哭泣。
那里面有祁妙认识的,也有祁妙不认识的。
她站在原地,不知被谁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忽然,一直冷眼旁观的兰庭生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说话时,他对着不远处的空地挥挥衣袖,放出一方约有人高的青铜四足大鼎,不着痕迹的与惊墨对视一眼,清清嗓子,对几人凝声道:
“各位,杀了惊墨,我有两个办法。”
温长离:“是什么?!”
兰庭生:“第一个办法,是杀了祁妙,神女归位,与邪神一决生死。”
空气一窒。
萧寂毫不犹豫:“我们选第二个。”
兰庭生缓缓道,“第二个办法,你们四个分身,自愿跳进神农鼎中,受业火炼化,重新融为一体。”
“届时,你们加起来或许能与他,有一战之力。”
空气又是一阵安静。
祁妙想要说话,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急出一身冷汗。
“唔唔——!”
她用尽所有力气,对他们艰难摇头。
不要。
不要选第二个。
她想清楚了,她愿意去死的。
她可以去死。
为了天下苍生也好,为了朋友私心也罢。
她都可以的。
真的。
“好。”
玄渡平静道,“我们选第二个。”
祁妙眸中雾气弥漫,她极力睁大眼,想要透过朦胧的泪光看清他的表情。
他侧过脸,五官模糊成一团,只能听见沙哑的嗓音。
“别怕。”
“唔唔——!”
祁妙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可发出来的,始终只有含糊不清的气音。
她用力眨掉眼里的泪珠,努力想要突破禁锢,抬脚追上他们。
下一秒,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她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只能盯着一小块地面,竭力竖起耳朵,去听他们的动静。
蓦地,有人轻声对她道:
“保重。”
是保重,不是再见。
——他们,也许没有再见的那一天。
几声闷响后,世界一片寂静。
祁妙怆然闭上眼。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很久,又似乎,只过去了一刹那。
兰庭生将她翻了个面,解开定身术,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好了。”
没了桎梏,祁妙从地上弹起来,直奔神农鼎。
鼎中业火沸腾,连带着上面的空气,一并扭曲。
里面什么都不剩了。
她带呆呆坐在地,问跟上来的兰庭生,“他们呢?”
兰庭生道:“肉身烧成了一把灰,魂魄正在融合。”
祁妙靠着灼热的鼎身,抬头看着空中。
天真低,低得好似伸伸手就能够到。
这样想着,她真的对着虚空伸出手,指节微曲。
指间缝隙中,白衣神祇满脸悠闲,修士们依旧前仆后继的上前,很快又变成一具具尸体坠落。
“他们,真的能杀了惊墨吗?”她轻声问。
兰庭生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个“他们”,模棱两可道,“或许吧。”
祁妙不可置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就在这时,神农鼎猛地颤了颤,一团金色光芒从中飞出,仿若日轮,足足驱散了半面天空的乌云。
惊墨掀了掀嘴角,“总算来了个有意思的。”
那团魂灵之光赫然冲向他,带着破釜沉舟的孤勇。
霎那间,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然后,一切湮灭于无声。
祁妙与无数人一起屏息抬头,眸子里倒映着绚烂到极致的天幕,她固执的不肯眨眼,直到生生刺出眼泪。
良久,空中的光芒缓缓散去。
俊美的白衣神祇对她歪了歪头,微笑道,“活下来的是我,高兴吗?”
“……”
祁妙眸中的神采一点点淡了下去。
“我认了。”
她的嗓音破碎在风中,轻的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认命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残破的碧落剑,指尖抚过剑刃,蓦地笑了一声,“早点去死了不就好了。”
“何苦折腾到现在,平白又多出那么多的人命。”
似是知道主人要做什么,碧落剑不安的抖动剑身,极力想要挣脱她的手。
祁妙强行握住它,视线扫过周围一具具尸体,最后,落到兰庭生身上。
“是不是只要白曦回来,这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兰庭生似是不忍看她,别过了脸,点头道:“是。”
“我死后,”她低声道,“将我的尸体烧成一把灰,就,埋在凌云宗吧,埋在小师姐旁边。”
“墓碑上,要刻祁妙的名字。”
“要证明我也曾来过这人世间一趟,不是别人,只是祁妙。”
“还有,替我给元元买个新的长命锁。”
兰庭生语声艰涩:“好。”
她不再犹豫,横剑于颈,最后望了眼天边,叹了口气。
“可惜,没能看见日暮山的晚霞。”
那应当是……
极美的。
……
杏衣少女安静躺在地上,身边,沾了主人鲜血的断剑悲鸣一声,剑身粉碎。【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龙吟。
不过眨眼间,白色巨龙出现在众人眼中,鳞片还覆着浅蓝色的玄冰,霜花结满了两只龙角。
它停在日暮山的上方,停在惊墨的对面,微光闪过,化作了年轻女子的模样,乌发雪肤,眉目如画。
众人一时间看得愣住,久久回不过神。
“小神女,你回来了。”惊墨双眼霎时亮起,嗓音带笑。
她抿了抿红唇,目光平静,看向他时,与看这世间花草砂砾并没有什么不同。
“惊墨,没想到你还是这样不知悔改。”
“又要杀了我吗?”
惊墨弯着那双好看的凤眼,随手捞了把长剑握在手里,“不过,提醒你一下,你早就不是神了,以你现在的状况,至多再次与我同归于尽。”
“你可要想清楚。”
白曦面无表情,“只要你死,我能不能活着,也没那么重要。”
“……”
惊墨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失笑,“还真是……恨我啊。”
白曦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了手。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同归于尽。
可最后一刻,邪神扔掉了自己的剑,收起所有护体结界,微笑着张开双臂,让她将自己粉身碎骨。
漫天雷霆中,属于他的那根神骨飞到了白曦的身体里,在她额间留下一枚神印。
她重归神女位。
一万四千三百年后的今天,世间终于又有了一位神明。
邪神呢?
即将消散前,邪神如愿抱住了他的小神女。
他说:“我们从此永存。”
白曦沉默的看着他化作灰烬。
风吹云散。
正是日暮时分,不知为何,她忽地眯着眼抬头。
落日熔金,霞光绮丽,铺满了整个天幕。
“……果然很美。”
她无意识喃喃,眼里很快又盛满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发出这声感慨。
谁也没发现,一道微光从地上的灰烬中悄然飞出,没入神农鼎内。
“神女殿下。”兰庭生迅速收好神农鼎,肃容上前,恭敬行礼,“感谢殿下再次救众生,于危难之间。”
白曦颔首,“不必多礼。”
她仔细打量着兰庭生,“我记得你,你是那个樵夫。”
兰庭生微笑,“没错,得了些机缘,方才活到现在。”
白曦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而看向地上的尸首,神色悲悯。
她手结神印,默念法咒。
下一刻,圣洁白芒亮起,带着柔和的生命力抚过所有人,一直随风飞到更远的地方。
于是,开裂的大地闭合,海水重归大海,邪神散落人间的恶念消失殆尽。
死去的人们,重新站了起来。
“大师兄?”
“十九!”
“霜岚!”
“……”
日暮山上热闹起来,死而复生的修士们与好友一起相拥痛哭,互诉衷肠。
只除了一具尸体。
杏衣少女平躺在地上,脖颈上的血液已经干涸,变成暗红色。
温柔霞光落在她身上,她却依旧冷冰冰的,唇瓣是僵硬的灰色。
“她为何不能复生?”
白曦蹙眉看着她,试图治好她脖颈上的伤,兰庭生轻轻拦住她,“这一个,不用救了。”
白曦不解。
兰庭生摇摇头,叹息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白曦正要说些什么,有人在身后轻声唤她。
“山主大人。”
她循声回头,对满脸忐忑与不可置信的女子笑了笑。
“容忆,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容忆鼻尖一酸,拼命忍住流泪的冲动,对着她直直跪下。
“请山主惩罚。”
白曦疑惑:“你犯了什么错?”
“殿下,我违背了我的承诺,我没能变成你这样的人。”她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嗓音艰而涩。
白曦查阅了她所有记忆。
她点头,“原来是这样。”
“殿下,我有罪。”容忆额头重重抵在地上,恳切道,“杀了我吧。”
“……”
“你会永堕畜生道,为你所犯下的错赎罪。”
“不过,”白曦缓缓伸手,轻抚紫苏发顶,目光仍旧是仁慈而怜悯的,“对于你没能遵守诺言这件事——”
“我宽恕你。”
容忆猛地定住,霎时抬眼,大滴血泪涌出眼眶。
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世界重叠,她又成了当年那个被人扔进河里的小姑娘。
白衣神女目光宽宥,对她道:
“我宽恕你。”
……
“能再次见到你,真好。”
容忆笑着闭上眼,任凭身体一寸寸化作飞灰。
白曦目送她消失,再转过身时,方才地上那具少女的尸体已不见了。
“我为她敛了尸,这是她的遗愿。”兰庭生道。
白曦点点头。
既是一心求死的自尽,复活失败,也是常见的。
万事不可强求。
“事情办完,我该回去了。”
“回哪儿去?”
“昆仑。”
*
恒古的钟声穿过时间的洪流,响彻在整个修仙界。
所有人的脸上猛然一变,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向极北方。
此时夜空光芒大作,亮如白昼,使人轻而易举的看到北方的那片虚影。
是一座山,山峰几乎贯穿天幕,积雪覆盖,气度极宏伟冷然。
那是——
有人失声叫道:“昆仑山。”
更多的人视线却被另一个影子吸引。
白衣女子站于山顶云间,玄鸟清啼,她张开双手,放任自己向下跌去。
又是一声钟鸣,震得人心头一颤。
成百上千道声音接连响起:
“恭迎昆仑山主归山!”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昆山神女已经复活。
一直消失的昆仑,也重新出现在了世人的视线。
不过,与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昆仑没有统管整个修仙界,连各大宗主的求见也一一驳回。
若非必要,那位神女不会再出山,统一对外宣称闭关。
这一闭,就是十年。
初夏时分,白曦终于离开昆仑。
修仙界新生代交流大会照常展开,这一次,主办方在凌云宗。
她实在推辞不过,加之也确实闭关闭了太久,是时候出来透透气,便答应了出席。
得知此次交流会神女会亲临,各大宗门都铆足了劲,势必要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凌云宗派来接待白曦的,是兰庭生。
他女儿兰莳是凌云的长老,更别提,凌云现任宗主曾在蓬莱养过很长一段时间。
因此,蓬莱与凌云的关系极好,可以说是一家人。
“这边是宗门食堂。”兰庭生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前面那个山头,是云起峰,历代宗主所居之地,也是这次你下榻的地方。”
白曦缓步跟随着他,偶尔左右打量一眼,心里不知为何,总是涌出一股熟悉感。
一路上,凌云弟子们偷偷挤在柱子后面看她,满眼惊艳。
到了云起峰的脚下,山路两旁开满了各色野花,白曦瞧着心里欢喜,顺手采了几束,打算编个花环。
忽地,她余光瞥见湖边的落寞人影,定住了脚。
对方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的样子,如墨长发仅用一根发带束起,穿一身素净的白衣,连背影都透着冷意。
她难得有些好奇,侧过脸问兰庭生:
“那是谁?”
兰庭生也仔细辨认了一阵,这才躬身回道:
“启禀殿下,那就是凌云宗的宗主,苏元,她如今亦是九州第一剑仙。”
白曦连连点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骄傲:“看着年纪轻轻的,没想到还挺厉害。”
正说着话,少女不经意间转过了身,白曦得以看见她的脸。
她生得杏眼樱唇,胸前戴着一枚坏掉的长命锁,身形纤细高挑。
是个标准的美人,只是神情太过冰冷,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总感觉在拒人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