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把上面的规则念一念就行了。”
白曦如获大赦,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清清嗓子,走到人前。
全场鸦雀无声,屏息凝神等着她开口。
她展开纸条,一板一眼的照着念,开头很顺,但到了最后,总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本次大赛以和平竞争为主,点到为止,不得伤人性命。”
“禁止趁机在比赛中……敲诈、勒索、打劫他人财物?”
“禁止在比赛中开展大型歌舞表演,妨碍赛事正常进行。”
“禁止在比赛中恶意向对手……投毒?”
白曦:“。”
这些规则怎么……奇奇怪怪的。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兰庭生不在,她忍不住低声询问身边的苏元。
苏元沉默许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因为这三条规则,在上一届全被人犯了,影响恶劣,所以这次才加了上去。”
白曦:“……”
所以是真的有人打劫了。
嘶。
这就是新时代的修士吗?
恐怖如斯。
坐在另一边的梅李茂满脸追忆之色,失笑道,“的确恶劣,当年我就是那个被打劫的人,后面得知她拿了第一,更是气得好几天没吃下饭。”
白曦乐了:“打劫你的人是上一届的第一?”
梅李茂道:“正是。”
她禁不住问道:“上一届的第一是谁啊?今天也在场吗?”
梅李茂的笑容淡了下去,“她叫祁妙,已经,不在了。”
白曦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见他满脸不解,她解释道:“我昨天看见她的墓了,还有她小师姐青珩的墓。”
听到这句话,梅李茂长长的叹了口气,“是啊,上一届的三个第一,都已不在了。”
白曦:“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叫温潮生。”他道,“他们三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不知为何,白曦听得心里闷闷的。
她没有再说话,耐心等着前面那位某宗宗主发言结束。
很快,传送阵亮起,广场上的弟子们一一消失,前往归墟。
这里没有她什么事了,等七天后交流会结束,再来走个过场就行。
她打算回房午休。
刚走到云起峰脚下,兰莳拦住了她,满脸欲言又止。
白曦对她印象很好,贴心道:“你又把我错认成你朋友了?”
兰莳摇头,固执的看着她,“我没有认错,你就是她。”
白曦委婉道:“可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
“你只是忘了。”兰莳含泪道。
白曦奇道,“我忘了什么?”
兰莳正要说话,苏元不知从哪里走出来,拔高了一点声音打断她:
“姑姑。”
兰莳颓然止住话头。
苏元握住她的双臂,对她缓缓摇头,认真道:“她不是。”
兰莳呜咽一声,靠在她怀里失声痛哭,“她真的回不来了吗?”
苏元拍拍她的肩膀,默然不语。
白曦在一边看着,心中困惑更甚。
回到房间后,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种种迹象来看,这个凌云宗,好像与她,有些什么特殊的联系。
她试图掐指细算,一无所获。
本要再去问问兰莳,对方却开始躲着她,一连几天也不见人影。
直到交流会结束,她要启程回昆仑。
同样一直不见人影的兰庭生出现,将昆山玉还给了她,“过段时间他就能出来见你了。”
她抓紧机会问他,“兰莳说我忘了什么,你可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兰庭生顿了顿,语气莫名,“你真的想记起来?”
白曦:“自然。”
兰庭生犹豫许久,递给她一个瓷瓶,“回昆仑之后,吃下里面的丹药,你就能想起来。”
白曦贴身收好。
昆仑山还是走时的模样。
弟子们正在练剑,见到归来的白曦,齐齐停下,对她行礼。
白曦一一点头答应,又指导了几句要点,这才转身回房。
她拿出药瓶,倒出里面的丹药,看了一会儿,仰头吞下。
眼前渐渐一片漆黑,她阖上双眸,安然沉睡。
*
再次醒来时,已是三天后。
室内寂静无声,榻上的女子慢慢睁开眼,揉着额头坐起身。
门外,有人屈指扣了几声,“殿下,你醒了吗?”
是兰庭生的声音。
她晃晃昏沉的脑袋,“进来。”
“吱嘎——”
他低着头跨过门槛,瞥见桌上的药瓶,心中了然,“都想起来了?”
她默了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兰庭生一时拿捏不准她的态度,斟酌道:“那你……”
“你是想问,我现在是白曦,还是祁妙?”她抬眸,“对吗?”
兰庭生却似看穿,摇头道,“不用问了,你是白曦。”
白曦笑了一声,“的确。”
“祁妙对于我而言,只是一段经历罢了,她是我,我却不是她。”
“她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当初一直不肯让你回来。”兰庭生低声道。
白曦踱步到门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倏地回头,问兰庭生:
“所以,你是哪一方阵营的?”
兰庭生苦笑一声,“连这个也想起来了。”
白曦没说话,安静等着他的答案。
他道:“当年,是惊墨赐予了我超出常人的寿命。”
白曦瞳孔一缩。
兰庭生道:“那时你本该魂飞魄散,惊墨耗尽了所有神力,让四个分身带你转世为人,临走之前,他交代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让你回来。”
白曦:“所以,你把我的魂魄留在修仙界,重新做成祁妙,等着合适的机会到来,与他一起将她逼死,换我回来。”
“……她本就是你的一部分。”兰庭生道。
白曦摇头,“那时的她就是她,不是谁的一部分,只是祁妙,你们确确实实逼死了一个人。”
兰庭生眸光颤了颤。
“007呢?”她道,“还有那个任务,怎么回事?”
“那个——”
“007是他派来的,”兰庭生道,“那个任务,姑且算是天道与惊墨的一次赌局。”
“赌?”
“赌你会不会对他动心,哪怕是其中任何一个都好。”
“惊墨赌你会。”
“赌注,是他的神骨,他若是输了,神骨便为你所用,让你成神。”
“很明显,天道赢了。”
白曦打断,蹙眉:“若是赌这个,那任务怎么会是想办法让他们爱上我?他弄反了吧。”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赢。”
兰庭生一字一顿道:“他要让你重新做神,不老不死,万古长存。”
白曦愣住。
良久,她垂下眼睑,“惊墨在哪儿?”
兰庭生:“……你会见到他的,很快。”
白曦便不再追问。
“祁妙的事,我很抱歉。”兰庭生又道,“是我想的太片面。”
白曦温声道,“我会把祁妙从魂魄中分离出来,让她从此只做祁妙。”
“为什么?”兰庭生怔住,“你明明知道这样做,自己会元气大伤。”
白曦眉眼弯弯:“因为,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去。”
兰庭生愕然,许久,郑重对她拱手作揖,“多谢殿下。”
顿了顿,他手中白光一闪,多出一枚玉铃铛,“届时,麻烦殿下将这个交给她,我努力了这些年,终于有了些成效。”
白曦仔细打量着铃铛,突然笑了一声。
“好。”
……
几个月后。
昆仑山上走下一名杏衣少女。
约莫十六七岁大,头上梳着双丫髻,发间系了红绸子,一双眼黑白分明,目光澄澈似秋水。
“妙妙,一路平安啊!记得常回来看看!”身后,昆仑山的弟子们挥手送别,满脸不舍。
少女双手拢在唇畔,大声回道:“好嘞!我会常来蹭饭的!”
走了没多久,天边几道雷鸣,大雨突至。
四野无人,她撑了结界挡雨,一路走,一路故意去踩地上的水坑,玩的不亦乐乎。
冷不防的,前面的树下传来一道悲鸣。
她踮脚伸长脖子看去,看见了蜷缩成一团的毛茸茸,白色的。
她顶着雷声与大雨上前,蹲在它面前,小心伸指戳了戳,“你没事吧?”
毛茸茸颤巍巍的抬起头。
原来是一只小狐狸。
眼珠碧莹莹的,如同上好的翡翠。
不知为何,她很喜欢它的眼睛。
雷声轰隆不停,它低低呜咽着,不断发抖,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
她把它抱在了怀里,伸手捂住它的耳朵。
小狐狸眨了下眼,试探着蹭了蹭她。
“我叫祁妙,别怕,”她眼圈微红,放柔了嗓音,“想不想跟我走?我正要回家,可以带你一起。”
小狐狸迟疑的看了眼身后丛林,对她叫了一声,似在回应。
“你给我撒手!!!”
“砰”的一下,里面连滚带爬冲出一只灰毛狐狸,气急败坏道:
“我们两小无猜一个林子里长大,就等它修炼成人给我做媳妇儿,不过是一下没看着,你说抱走就抱走了?!还回家?哟,这年头绑架还能整成这么高级的词汇呢?”
祁妙:“……”
“两只都归我了。”
刚好雨停,她一手一个,捞起来就走。
灰狐狸:“?”
它明明是来救媳妇儿的,怎么自己也被绑了?
“啊啊啊你放开我!”它跟条蛆似的扭来扭去,叫的声嘶力竭,“救命啊!有人强抢狐狸啦!”
祁妙“啧”了一声,“闭嘴,不然我扇你了。”
灰狐狸继续扭来扭去,“救命啊!有人要扇英俊帅气玉树临风的狐狸大嘴巴子啦!”
祁妙:“……”
貌似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的亚子。
她放下小狐狸,正要好好搓一把这个逆子脑壳,却被它逮着机会咬了一口手臂,趁她吃痛收回手时,它稳稳落地,叼着小狐狸就要跑。
小狐狸纹丝不动。
小狐狸的眼神很危险。
小狐狸一口咬住灰狐狸,将它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
灰狐狸:“……”
心寒,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真正的失望也不是泪流面面。
而是言语简短,目光冷淡,我的话你无动于衷,你的事,我也不会在过问。
“我不跑就是了嘛。”它委屈巴巴的去蹭祁妙腿,对小狐狸道,“你看,我都主动求和了。”
小狐狸高贵冷艳的踹开他,自己窝在祁妙怀里,看也不看它一眼。
灰狐狸:QAQ
嘤,媳妇儿不要它了。
祁妙给了它脑壳一巴掌,正要捞起来继续赶路,余光瞥见地上的玉铃铛,一摸腰间,果然空空如也。
估计是刚才被这个逆子给薅下来的。
想到这里,她又给了它一巴掌。
灰狐狸:“……”
这人有病吧。
祁妙弯腰捡起玉铃铛,随意晃了晃。
和之前一样,没有半点声音。
她叹了口气,不抱希望的收起。
忽地,连绵不断的微风停下,头顶树枝滴下一滴积攒的水珠,却在即将落到她身上时,骤然蒸发。
腰间铃铛闪了闪,兀自响了起来。
祁妙愣住。
雨后初霁,铺了碎石的林间小路上,有人撑伞缓步而来,在地上拓下一个宽肩窄腰的影子。
行到了离祁妙几步远的地方时,他微微抬高了伞面,她得以看见他的面容。
是个肤色苍白的少年,左耳戴着一枚乌金耳坠,头发很长,用发带扎了一半,剩下的披散在背后,与墨色外衫几乎融为一体。
他的眼睛很好看,是形状流畅的凤眼,眼瞳好似被冷泉浸过的黑曜石,又在某个角度里透着一点暗紫,一眨不眨盯着别人的时候,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
比如现在,祁妙紧张了。
她掌心无意识蹭了蹭裙摆,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眸子里雾气弥漫,水光晕开他的脸庞。
他收了伞,走到她面前,垂着眼看她,“好久不见。”
祁妙对他笑了笑,又撇了撇嘴,像是快要哭出来,只能狼狈别过了脸:
“你叫什么名字?”
“我从前有许多个名字,你希望我是谁,我便是谁。”他拉起她的手,掌心聚起灵力,捂在狐狸留下的伤口上。
察觉到她的为难,他微笑道:“若是一时不知道该叫谁,不妨,赠我一个新的姓名。”
祁妙思索了好一会儿,拍板道:
“既然今日下了雨,你又穿黑衣,还捡了两只狐狸,不如我以后,就叫你龙傲天。”
他:“……”
他转身就走。
祁妙急急追上去:“哎!龙傲天不满意东方铁柱也可以啊!”
他走的更快了。
“要不然叫皇甫富贵?”
“独孤猛汉?”
“冷冰璃爱羽梦翠霜?”
“……”
小道上,两人并肩向沧州的方向行去,不断有新的名字从女孩儿口中蹦出,少年一脸无奈,却依旧次次出声回应。
一白一灰两只狐狸跟在身后,蓬松的尾巴时不时缠在一起,晃晃悠悠的,仿佛恋人牵手漫步。
璀璨日光破开阴云,天地间的一切都亮堂堂的。
一切,都有了新的开始。
*
昆仑山。
暗室,白曦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手结印,专心调息吐纳。
袖中的昆山玉颤了颤,钻出一道模糊人影。
白衣墨发,眉目昳丽。
耳垂上一粒朱砂小痣鲜红似血。
“小神女。”
白曦霎时睁开双眼,眸子亮了亮,“邪神?”
他很低很低的笑了一声。
“不,我是你的器灵。”
……
那是很遥远的从前了,初次见面时,尚且年幼的神女将邪神错认为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