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自己打工挣钱!”于宛抓起桌上的出国材料往垃圾桶的方向扔,“我死都不会用他们的钱!”
“爱用不用。”余聪丽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要走你自己走,反正我不走。”
“奶奶,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于宛气急大吼。
“骨气?骨气是什么?我不是说了吗?这个家里甭管老的还是小的,你都当作空气,不就没那么多――
“你当然能当空气啊,毕竟于家老老少少跟你一毛钱的血缘关系都没有!”
余聪丽瞳孔瞪圆,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种话,“你......”
于宛满脸通红,冲动的话说完便感到后悔,转身夺门而出。
房门被甩上,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过来扒住了她的腿,仰着脑袋,声音娇软黏人。
“姐姐,我现在好无聊,你可以陪我玩吗?”
――临城舞蹈协会副主席傅显义的女儿妙妙,临近春节来于家小住。
于宛心情不好,根本没管这是谁的女儿,语气不善:“我没空,找你爸玩去。”
她出了于家大门,在大街上四处游走。
来北泉已经两个月,眼前的街道已经不再陌生,可于宛走来走去,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夜里的风实在太冷,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始终感受不到暖意。
“算了,回家吧,奶奶还在等着我。”于宛抹掉脸上的泪,自顾自道。
时间很晚了,她以为家里其他人早已入睡,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轻走轻脚的往自己房间走。
“姐姐,你回来了!”
一句带有欣喜的女音吓了于宛一跳。
拍拍心脏,扭过头,沙发处坐着一个女孩,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玩具车,眼含笑意的起身朝她跑来。
“姐姐你陪我玩玩具车好不好?”
于宛推开小女孩的手,不耐烦道:“姐姐现在心情不是很好,明天再陪――
“砰――”一声响。
绿色玩具车砸落地面,四分五裂。
于宛还在怔愣中,妙妙忽然不由分说地大哭起来。
“不是,你哭什么。”于宛蹲下身,极具耐心地哄她:“行了行了,别哭了,我陪你玩还不行吗?”
“呜呜呜~”妙妙瘪着嘴,哭声仍不停,彷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姐姐你为什么要摔我的玩具啊.......”
于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怎么回事!”
于老爷子在保姆的搀扶下走出来,紧接着,一楼和二楼陆续有房间打开,钟惠和于父、大伯母一家、妙妙的父亲傅显义一个一个地寻声而出。
妙妙跑到她父亲那里,指着于宛哭喊:“呜呜....姐姐....姐姐她摔了我的玩具车.....”
“我没有,明明是你自己摔的。”于宛起身大声辩解。
于老爷子看向地上的玩具车,原本随意的眼睛陡然聚光,拔高的声音里含有怒意:“这是小宏的遗物!”
偌大的客厅里,一时没有人敢说话。
于老爷子漆黑的鹰瞳直摄于宛:“是你摔的?!”
于宛剧烈摇头,“不是我,是傅妙妙自己摔的!”
妙妙的脑袋埋在她父亲的怀里,哭得一抽一抽。
“没有,我没有,是我看姐姐回来的时候心情不好,想去逗姐姐开心,谁知道姐姐忽然就摔了玩具车。”
傅显义保持着温文尔雅的风度,“妙妙,你想清楚了再说,小孩子是不能说谎的。”
他这话说得公正,可谁都能从语气里听出傅显义作为一名父亲的偏颇。
临城舞蹈协会的副主席,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人,大伯父忙道:“妙妙今年才八岁,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哪会说谎。”
这句话算是将于宛钉在了“罪犯”柱上。
于宛急得眼泪冒出,脚步四转,到处找寻能相信她的人。
看向她的亲生父亲,于父却始终低头不语,看向她的亲生母亲,钟惠冰冷的眼里有了情绪,却是深深的厌恶。
这时一楼的一处房间打开,余聪丽从里面出来,于宛霎那看到了救命稻草,猛的扑向她。
“奶奶.....”她慌忙想向奶奶证明自己的清白,企图让奶奶相信她。
余聪丽先一步抱住于宛,“没事,我知道不是你。”
她看向客厅里的所有人,明明是一副柔弱到不能再柔弱的躯体,甚至走路都不利索,嗓音却似乎能威慑所有人。
“我的孙女我知道,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你们想欺负我孙女,没门!”
-
闹剧停歇,余聪丽带于宛回了房间。
房门关上,她抹掉于宛的眼泪,粗粝的掌心在皮肤上温柔地移动:“别担心,你爷爷他没脸拿我怎么样,自然也奈何不了我孙女。”
于宛鼻尖泛红,后悔不已:“奶奶,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那么说你。”
余聪丽笑笑,骂于宛傻,祖孙俩磕磕绊绊是常有的事。
她将于宛哭湿的头发捋到耳后,让她哭够了就去收拾行李。
于宛一愣:“什么?”
“我想通了,既然你不想待在这咱就不待。”余聪丽说:“在国外的打工是不容易,但只要我孙女过得开心就行。”
-
行李全部收拾完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于宛在北泉没买什么东西,带走的跟带过来的几乎一致。
临走前路过客厅,被中岛台喝水的妙妙叫住。
于宛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质问她为什么那么对她。
女孩眼角的泪已不见,嘴角弯弯,天真懵懂的样子:“因为姐姐不对我笑啊。”
“我又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对你笑。”
“可是所有人都很喜欢我,你也要喜欢我,也要无条件地陪我玩,姐姐,你以后见到我会对我笑了吧。”
“神经病。”于宛推开她,“我又不是赔笑机。”
那天半夜,她和奶奶瞒着所有人离开了于家。
在一家旅馆临时住下,却没想到大祸降临,一场地震,夺去了余聪丽的双腿。
警察打电话找到了钟惠,医院里,双手被石板压伤的于宛躺在病床上,耳边是医生的OO@@声,在向钟惠报告她的病情。
钟惠听到医生说的话后长吁一口气。
“手受伤了没关系,腿没受伤就好,不影响跳舞就没事。”
而此刻的于宛,再也不能叫嚣着逃跑。
她终于明白余聪丽为什么会答应钟惠带她来北泉。
学芭蕾费用高,十七岁的她拿下国际芭蕾金奖,得到了去美国芭蕾学校学习的机会,然而余聪丽的积蓄弹尽粮绝,支撑不起高额的留学费用。
出国留学需要很多钱,所以余聪丽答应钟惠的要求,于宛大学毕业前,会替长芭出席各类芭蕾比赛,所拿的奖项荣誉都将归于长芭名下。
同样的,命运就是那么的离奇,如今奶奶的病也需要大把的钱。
于宛得留在于家。
为了奶奶。
余聪丽以前跟于老爷子一个民工团,后来于老爷子转到长芭,她跟着转。
某次两人一起带团出去比赛,暴雪倾盆,汽车不慎滑落冰湖,于老爷子不善水,余聪丽拼命将他捞到岸边,自从身子受损,永不能孕。
于老爷子谈离婚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了房间很久,再出来时离婚协议上已经签了字,走时行李收拾的全,甚至连用了大半的牙膏都要带走。
于宛以前听余聪丽说过,她说她当时就做了决定,从今以后不会再和姓于的有一丝牵扯,便不会在姓于的生活里留下半分痕迹。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医院见到即将被遗弃的于宛时,没多做犹豫就将她领回家,养在身边十八年。
所以如今于宛无论如何也不能抛弃余聪丽。
出国留学不再肖想,替长芭打工的截至日期不再是大学毕业以后,而是永无期限。
因为钟惠答应于宛,会给余聪丽最好的医疗条件。
-
出院的那一天,钟惠来接她回于家。
途中经过一条小路,和从南城到北泉那天一样,窗外的街道小巷同样热闹。
早春三月,天气不如当时那般冷,车内开着暖空调,于宛却不像当时那般活泼新奇,沉默坐在后座。
“你偷偷和你奶奶违反承诺跑出去的事我不计较。”前排的钟惠出声,眼皮稍抬,前视镜里折射出的面容平静得宛如一碗水。
“你爷爷对你之前摔了小宏玩具车的事还在生气,给你请了教导老师。”
回到于家,于宛见到了钟惠口中的教导老师。
傅显义。
妙妙的父亲。
“我会在这里住半年。”男人伸出手,袖口露出的小臂瘦骨嶙峋。
在钟惠强势的注视下,于宛和他交握。
一触即离,男人手掌的温度却冰冷刺骨,皮肤一沾便挥之不去。
“别担心,之前的事我不会计较。”
他是笑着的,可是笑意却阴恻森寒,像是从幽深江河里爬出来的水鬼。
那时的于宛还不明白,此后的半年,她被水鬼拖进了昏暗无光的地狱。
......
于宛开车回到如华酒店,已经晚上九点。
开了灯,房间空无一人,于璐璐在兼职还没回来。
于宛打开手机,给于璐璐发短信,提醒她晚上有雨,让她回来时小心。
短信刚编辑完,一通电话打来。
备注是餐厅店长――她今晚想要表白的餐厅。
想到表白便想到陆经宇。
对于他的突然消失,于宛没觉得有什么,没人会甘愿长久地等待一个人,她自己都做不到,没那资格冠冕堂皇的气别人。
她有一颗喜欢谈恋爱的浪漫少女心,却不会一味追崇爱情,爱情的苦她吃过,来自于她的第一任男朋友。
他曾经像光一样降临到了于宛身边。
余聪丽做完高位截瘫手术一个月后,仍然脱离不了呼吸机。
她每日站在icu病房外,透过一扇无法跨越的窗望着里面一动不动的躯体,无力感侵蚀全身。
她最最嘴硬却又最心软的奶奶啊,上半辈子在为丈夫家庭活,下半辈子在为她活,每个月将幸苦挣到的工资小心翼翼的存起来,再大肆挥霍在她的芭蕾舞学费上,如今因为纵容她的任性,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
奶奶要是死了怎么办?
她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心痛得就无法呼吸,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赶紧摇晃脑袋。
可是随着时间越长,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越加扩大,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她当时被傅显义折磨了一个月,精神濒临崩溃,来到医院又听到奶奶需要紧急动手术的消息,顿时如同坠入寒潭。
手术时间很长,手术室门上的指示灯一直在亮着红色,她的一颗心吊在了悬崖,忐忑、焦急、不安,所有不好的想法全部在脑海中回响,她没有办法面对奶奶的死亡,更没有办法承受生命里没有奶奶的噩耗。
不如去死吧。
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切归于零。
反正她生来就不被人喜欢,死了也不会有人惦记,她现在活着真的很累,刚过十八岁,人们都说十八岁便迈过了人生一道大砍,未来的道路有无限可能。
可她看不见前方的路啊。
死吧,死了就解脱了,死了所有的困难都将不用面对。
她知道在她所读的高中附近,有一条河流,平日里无人经过,河很深,望不见底。
出了医院直奔过去,倒了两辆公交车,先到了一片商业街,人群密集,繁华热闹。
她要去的是一条赴死的路,途中的繁华街景如同过眼云烟,苍白略去,肩膀处毫无征兆地被人拍了一下,动作很轻,却唤醒了她失魂的神经。
讷讷转过头,两边街景在这时徐徐有了颜色,面前站了一个穿哆啦A梦的人形玩偶,正手足舞蹈比划着什么。
广场上有歌在放,于宛好一会才明白,它像是在跟着歌曲为她跳舞。
它的动作太滑稽,于宛一时间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一曲一舞结束,它的两只猫爪又开始比划,玩偶套里传出来呜呜声,它似乎有话要说。
大概也听出自己的话囫囵,它卸了两只爪袋,露出的手指修长,骨指关节有点红。
从身前口袋里掏出手机,脑袋低着,在快速打着什么字。
广场上的歌又开始放,是周杰伦的晴天,唱到高潮时,它举起了手机,屏幕上两行字。
【生活是美好的。】
【Everything will be Ok】
像是触到了某个开关,这段时间的无措、自责、委屈....所有悲伤负面的情绪如同关不住的阀,化作眼泪汹涌而出。
她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哆啦A梦’像是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慌乱无措地陪她一起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又笨拙地轻轻拍打她的背。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怀里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电话,告诉她手术很成功,奶奶脱离了危险。
那一刻她的人生好像重新泄进了光,她隐约窥得了前方的路,来不及向‘哆啦A梦’道谢,迈开步伐冲向医院。
后来果真,Everything will be Ok,奶奶出了重症病房,身体在一天天的变化,傅显义离开了于家,她脱离了地狱。
她很感谢广场上遇见的‘哆啦A梦’。
如果没有遇见他。
她可能已经溺入河中,后来她重回过广场,正巧遇见正在与人跳舞的‘哆啦A梦’。
他脱掉了头套,看见她时眼前一亮,后来两人顺利发展,成功交往。
她把他当作救赎,却没想到会有一天,因为于宛不肯轻易跟他去酒店就出轨别的女生。
女生把他们俩的床照发来的时候,于宛的眼睛和真心一同被肮脏的污水玷污,洗净了后就再也不愿被沾染。
她不想再体会真心被践踏的感觉了,后来她找到了方法,对一些人,一些事,别报有太大希望。
手机铃声不停在响起,于宛按下接听键。
“于小姐。”餐厅店长不确定的问,“请问您今天在我们这预约的告白套餐是真的要取消吗?”
“嗯,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在二楼露台见到有位男士还没走,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客人,可他一整晚不点餐,就拼着乐高,像是在等什么人,我在想他会不会就是你要告白的那位男士......”
“轰隆隆――”
雷声鸣起,蛰伏的大雨再次降落。
-
从如华酒店到餐厅的路程于宛开的急切,雨唰镜疯狂剐蹭窗户。
很快到达餐厅,于宛撑伞下车,踩着平底鞋走向通往露台的阶梯。
餐厅很静,已经没有什么人,雨滴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晕开一朵朵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