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洵也看向应淮。
记忆中的应淮虽然瘦弱,遇到危险时却总是将他护在身后。那时他站在应淮身后,看着挡在面前的强有力的臂膀,心中总是安定许多。
然而几百年前孑然冲破封印重伤应淮,天后趁着天帝带着应洵外出,自作主张将应淮罚下凡间历劫。那时应淮伤势还未痊愈,在人界又经历那么一遭,到地府时险些入魔。
待应洵同天帝归来,应淮接任阎王一事已成定局。
因此应洵这些年对应淮一直心中有愧,但应淮若是无事,断然不会上到天庭;天后又盯他盯得紧,于是这些年他总是寻不到时机去地府探望他。
知道他如今身体不大好,便从太上老君那里打听了对应淮有益的药材,每逢巡视之时,便托人将寻到的草药交给欢言乐言。
应淮扯了扯嘴角,他微微低头,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多谢天帝挂心,我身体无恙。只是这松彦体内的魔根恐怕还得有劳天帝。”
原来松彦的异常和魔根有关。只是松彦在地府游荡多年,魂灵不稳,魔根只能影响他小部分行为。
只是奇怪的是,松彦体内的魔根又和普通魔根不太一样,应淮试了两次,竟不能将其根除。于是应淮便想着来天界复命时带上松彦,让天帝替他清除体内的魔根。
应洵闻言,立即站了出来,“我来试试。”说罢他抬手掐诀,掌心往松彦额前一贴。
饶是松彦曾经历过这样的情形,在接触到应洵冰冷的手掌时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不知这些人究竟要对他做什么,但离开地府前青虞跟他说过,或许走完这一趟就能见到自己的父母了。
他想想知道事实,想问问他们,是不是真的抛弃了他。
应洵手中持续发力,但面上却越发难看。
天帝见势不对,抬手一挥,应洵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父君,这……”应洵看着自己的手掌,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对上天帝的双眼,“这其中有些古怪。”
天帝冷下脸来。他快步走近松彦,抬手覆上他的额头。
松彦本就惧怕天帝,此刻更是被他的神色吓得连连退后。好在应淮眼疾手快扶住他,安慰道:“没事的。”
天帝本体的一脉顺着灵力深入松彦的丹田,醇厚强烈的灵力震得松彦疼出了声。
然而魔根并不是那么容易去除。天帝的灵力深入松彦丹田深处,在最角落找到了尚未成长的魔根。许是因为太小,它外表看上去与普通魔根并无差异。
有了应淮和应洵的经历,天帝没有犹豫,直接动用本体将魔根卷住连根拔起。
那一刻,松彦只觉整个魂灵快要被撕碎。他的四肢已然麻木,眼里已看不清任何东西,耳中也再也听不见簌簌的风声。
应淮见势不对,抬手就要帮松彦稳住魂灵。应洵急忙上前一步拦住他:“我来!”
应洵刚施法稳住松彦的魂灵,天帝的手便离开了他的额头。
他退后两步,看着掌心慢慢蠕动的魔根,面上一层寒意:“这是魔王血亲的魔根。”
云凡站在门外,正和门口的守卫大眼瞪小眼,听到此话,也不由得愣住。
松彦体内怎会有魔王血亲的魔根?之前地府边界结界被破坏一事,难道和松彦有关?
陌尘眉头微蹙,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不得不联想到孑然。
他抬手面向天帝,严肃道:“之前人界书塾和地下城一事,我便猜测此事可能和孑然有关;丘定村一案,让我更加确定,孑然必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再次掀起轩然大|波。”
应洵收回灵力,扶住不省人事的松彦,不解道:“刘嫦曦体内的魔息、松彦体内的魔根,不都该与魔界有关吗?为何会联系到孑然?”
应淮走向应洵,接过松彦揽在怀里,解释说:“地府的结界曾被人破坏过,洞口周围虽留有魔息,但隐在底下的却是被刻意掩藏的蜃气。”
说罢他抬眼看向天帝手中的魔根,又说:“刘嫦曦在丘定村的结界中只敢在夜晚出行确实与魔界之人无异,但我也曾亲眼见过刘嫦曦在护城河边吸食蜃气。更何况……”
他没有将话说完,但天帝和应洵都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松彦体内的魔根,也隐隐包裹上了一层蜃气。
天下能做到这般的,也只有恶鬼王了。
天帝收好魔根,对上陌尘的眼睛:“此事我有些眉目,晚些时候我会告知乐和仙尊,让他和你一起追查。”
应淮点点头,正打算带着松彦离开,便听得应洵急匆匆地开口:“父君,此事我也想出一份力。”
还未等应淮开口,天帝便呵斥道:“你凑什么热闹,不日便是登基大典,以你如今的修为,可受得住那三道雷刑?”
应洵瞬间没了声。
他看了转身的应淮一眼,声音中有些委屈,“是。”
应淮没做久留,转身就要带着松彦走出清埠殿,天帝却在此时叫住了他。
“应淮,为父定会为你找到那鸢尾灵芝草,救你性命。”
应淮没有回头,他看着门外探头的云凡,冷声道:“不必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青虞:最近戏份较少,浅浅休个假
第31章 往昔
云凡背着松彦跟着应淮往南天门走,刚走到水榭,碰上了闻讯赶来的桦霖。
看着应淮的脸色,桦霖便知他又发病了。碍于周围的天兵天将,桦霖不由得停下脚步规矩地行了一礼:“殿下。”
应淮站定,抿着唇朝他微微点头,云凡也稍稍佝偻了身子向他行礼。
桦霖只扫了松彦一眼,接着往应淮面前凑了两步,担忧道:“可是旧疾犯了?”
应淮勾了勾唇,看了一眼不远处穿着鹅黄色袄裙偷偷打量着他们的年轻女子,笑道:“倒是我上来的少了,竟不知师弟身边的仙娥竟又换人了。”
桦霖看了一眼身后,没接他的话,而是板着脸说道:“师兄莫要转移话题,你若是答不上来,便让云凡说。”
桦霖平日里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可他真正严肃起来,神情却意外地冷峻,和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他判若两人。
应淮收了笑,看着剑眉紧拧的桦霖,只说,“只是受了点伤,已无大碍。”
桦霖动了动喉结,他上前拾起应淮的右手,灵力瞬间朝着他的丹田探去。
应淮瞳孔微缩,他猛地收回手臂,语气已显不快:“都说了已无大碍,你……”
可话到嘴边却再也没能说下去。因为他看到桦霖低着头,双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你的灵力虚空了大半,今日若不是被我碰上,只怕永远也不会告诉我实情是吗?”
云凡一手拖着昏迷的松彦,一手拦住桦霖,“殿下没想瞒着你,只是此次事发突然,醒来后就直接来了天庭,还没来得及同你讲。”
桦霖抬起头,眼角微红。
他不敢再将视线转向应淮,只看向云凡:“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将那鸢尾灵芝草找出来。”说罢转身朝着水榭的另一边走去。
看着步子越来越快、落荒而逃的桦霖,应淮拧着眉,缓缓叹了口气。
云凡看着追上去的少女,回过身朝应淮勉强一笑:“殿下你看,这么多年他身边还是少不了貌美的仙子,咱们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应淮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但隐在袖中的手却暗自发动灵力,探向他本体的一脉。万幸,封印还在。
“走吧。”他淡淡道。
于是乎,三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南天门。
桦霖一路大步流星朝着司命殿走去,觅夏在身后提着裙摆一路小跑。
“喂,桦霖,等等我!你怎么了?”
她来天界这么多天,桦霖一直都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今日只是见了个人,便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脸上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那个男人她细细观察过,长得和天帝有几分相似,但看上去又多了几分清冷的味道。雪白的长袍衬得他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惨淡,仿佛只轻轻用力,便能将他推倒一般。
那个男人是谁?桦霖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觅夏追着桦霖直到司命殿不远处的荷花池,桦霖才终于停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就不能同我说说再走吗?”觅夏撑着双膝,不住地喘着气,“我虽然不太会安慰人,但是可以让你打一顿消消气。”
桦霖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他看着面前少女的颅顶,心下一暖。他笑道:“打你?你受得住几下?吹牛也得看看自己的实力吧?就你这身板,连我一招都受不住。”
觅夏缓了口气,直起身不满道:“喂,好歹我是在安慰你,你就不能打零点零零零零零零壹下么?”
桦霖抿着唇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转身坐下,倚靠在池塘边的圆台上。
觅夏见状,也跟着在一旁坐下。她理了理裙摆,说:“可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吗?刚刚那个男子……”她顿了顿,观察着桦霖的神色,犹豫几许后还是说道:“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桦霖盯着前方,苦笑一声,半晌才答:“他是我的师兄,也是天帝的长子。”
觅夏皱了皱眉,难怪她觉得那人和天帝有几分相似。只是,她来天庭也有些时日了,这天庭中大大小小的人物也都见了个遍,可她从未见过此人。
“他不在天庭吗?”觅夏问。
“嗯,”桦霖仰头看向天际,“他如今已是阎王。”
觅夏不明白,这是怕王位不够分,所以将其中一个弄到地府去了?可向来都是长子接任,难道天帝更疼爱次子?
看着桦霖一脸难过的模样,觅夏不由得再次开口:“他对你来说,应该是位很重要的人吧。”
桦霖淡淡嗯了一声,思绪又回到了十几万年前。
那时他刚被苍芜真人捡回沽南峰,众弟子见来了新人,一窝蜂地围了上来,拉着他问长问短。只有坐在庭院角落的应淮,用手帕擦拭着剑身,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他。
桦霖心中不快。以前在山下,他在那群流浪儿中可是受尽瞩目,如今来到这山上,头一次有人这么冷淡的对他。
他心中虽不满,但面上仍是笑嘻嘻的。他凑近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指着应淮低声问道:“他是谁呀?”
那小表情,有激动,也有作为新人的紧张与不安。
“不用管他,”旁边的人出了声,“他性格孤僻,和大家都处不来,只有师伯跟他说话他才回两句。天帝之子又怎么样,还不是没人要。”
原来他竟是天帝之子,小桦霖想着,不屑于和这些孩子一起玩耍也是情有可原的咯。
在沽南峰的日子过得很快,每日他们都要早起练功,上午结束后,只经历短暂的休息,下午又要跟着峰顶的其他几位真人学习心法。
渐渐的,桦霖发现情况似乎并不像那些孩子说的那样。与其说是应淮性格孤僻,倒不如说是他被这群孩子孤立了。
沽南峰上,大都是山上的真人们从凡间捡回来的、无父无母又有点仙缘的孩子。这些孩子们由真人们□□授基础课,待他们通过每千年一次的考核后,由各位真人和弟子们进行双向选择,最后由真人们带着亲自培养。
而在这些真人中,以苍芜真人最受欢迎。一是因为他擅阵法、剑法,为人和蔼可亲,对弟子们最为大方;二是因为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收过亲徒,因此大家都挤破头颅想成为他的第一个弟子。
但应淮的到来打碎了他们的美梦。
那时应淮不过七万岁,刚到峰顶,苍芜真人便向众人宣布收他为大弟子,不仅如此,还声称此后不再收徒。
此话一出,议论纷纷。应淮从那时起便成了众矢之的,不仅因为他的身份,还因为他是苍芜真人破例收下的徒弟。
桦霖知道事实后,每日结束功课,便会找个寂静的角落偷偷观察着应淮。
应淮不是不知道桦霖在偷偷看他,但他来沽南峰这么久,早已习惯这样的视线。因此,不管桦霖注视他多久,他都不会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周围的孩子们见新来的桦霖老是留意着应淮,几次三番拒绝他们的邀约,渐渐地也与他远了。
桦霖对应淮的好奇越来越重,终于,这日夕阳落山后,桦霖没能忍住,跟着应淮走进了峰顶的山林。
夜色渐深,桦霖在昏暗中逐渐看不到应淮的身影。周围都是些高大的灌木丛,草丛中偶尔能见一两声虫鸣。
桦霖抱着双臂,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如今也只刚刚入门,尚只能汇集灵力,眼见着丛林中没有了应淮的身影,桦霖不由得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回去吧,这里太吓人了。”桦霖对自己说道。
可他话虽这么说着,脚步却没停,仍向着山林深处走去。
“这么晚了他来着山林做什么?我得弄清楚,以免他做什么坏事。”桦霖想着。
穿过丛丛杂草,桦霖竟看到一条清澈的河流,沿着河流往上,应淮就在那里,正在为一受伤的锦鲤疗伤。
那锦鲤在月光的照耀下,浑身散发着淡淡的、五颜六色的光芒。
桦霖心中好奇更重,他沿着河流,一步一步靠近应淮。
“你每晚都来这里吗?”他问。
应淮没有回头,他收回灵力,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吃食喂给锦鲤,“你不该跟着我的。”
桦霖对锦鲤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此刻也不在意应淮的拒绝。他看着锦鲤,兀自说道:“我能摸摸它吗?”
应淮皱了皱眉,这锦鲤是他前两日偶然所救,看他身上的伤口,估计是峰上其他孩子所为。起初锦鲤因害怕受到伤害,没少用鱼尾打他,这两日与他熟悉后才肯让他靠近。
见应淮没有吱声,桦霖又说:“我不会伤害它的,我以前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锦鲤,所以才想摸摸。”
应淮盯着锦鲤,似乎在询问它的意见。
锦鲤看了看应淮,又看了看桦霖,悠悠地眨了两下眼睛。
应淮会意,站起身让出位置,嘱咐道:“那你动作轻一些。”
桦霖喜不自胜,快步上前想要近距离看看这锦鲤,谁知走得太急,脚下一个趔趄,突然就拜倒在锦鲤面前。
两人一鲤皆是一愣,随即那锦鲤突然扭动着身躯,似是笑得十分畅快。
应淮抬手扶起桦霖,问道:“还好吧?”
桦霖摇了摇头,看着满身的泥泞和在水池里扭动的锦鲤,突然大笑起来:“好玩!”
他在人界游荡惯了,入眼所见皆是牛马,从未见过这般有灵气的锦鲤,此刻虽出了洋相,但看着欢快的锦鲤,也跟着笑出了声。
应淮盯着满脸淤泥的桦霖,再看向水中的锦鲤,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笑,倒是让桦霖挪不开眼。
应淮五官锐利,平日里又总是板着一张脸,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此刻笑容明媚,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线,让人不觉间心生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