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白的手指死死的捏住杯壁，连指尖上的血色都褪尽了。面上暖烟却仍带着柔和的笑意，仿佛看穿一切的智者，“大师兄, 你一定很喜欢孟瑶妹妹吧。”
心思被毫无遮掩的拆穿，顾裴之猛的转头，望向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
“你别这么看着我。”暖烟毫不畏惧顾裴之森冷的目光, “大师兄表现的如此明显, 不会是敢做不敢当吧。”
顾裴之缓缓坐起来, 投下一片高大的暗影，“是又如何。”
暖烟蓦然轻笑，似嘲讽，又似叹息，“烟儿十分佩服大师兄的勇气。若将我换做是你，定然是想都不敢想。”
顾裴之并不言语，他知道暖烟的挑起的这个话题并不会草草结束，她的诛心之言才刚刚开始。
果不其然，下一刻暖烟便再次开口，“孟瑶妹妹与你我可不一样。她是天之骄女，是七星阁的掌心宝，平日里都该是前呼后拥，千人追万人随的排场。她身上的精致，骄傲，每一分每一毫都是靠人寸寸娇养出来的。”
“反观我们，就截然不同了。若非有着五灵根傍身，怕是还在贫民窟里以残羹冷炙裹腹，你我穷尽一生，也许都达不到他们的起步。”
顾裴之自然知道暖烟所谓的他们是谁。是修仙界的一众公子小姐，是七星阁，亦是孟瑶。
暖烟顿了顿，果不其然的看到了顾裴之紧攥的手指，“大师兄，我说这番话没有挑拨的意思。若我是男子，自然也会喜欢孟瑶妹妹，她人美心善，背后又有家族支撑，是修仙中人梦寐以求的道侣。”
“人人都说修仙不分高低贵贱，可这么多年，大师兄难道还看不穿吗？凡间还讲一个门当户对，仙界更是如此。顾师兄空有一颗真心又有何用呢？”
“况且，往难听了说。”暖烟犹豫了一下，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你还是魔物。”
顾裴之的心脏一瞬间就紧缩了起来。
他本应该暴怒，若是往日有人胆敢在他面前嘲讽他是魔物，定然要他渣也不剩。而如今，竟然只有一种无力的抽痛感在指尖蔓延。
“孟瑶......她不在意的。”
“我万万没想到大师兄竟然也会自欺欺人。修仙之人，真的会不在意吗？未来若有人提及孟瑶，大家想到的不再是七星阁的大小姐，而是一个与魔物纠缠不清的女子。你觉得孟瑶愿意放弃她拥有的一切，跟着你颠沛流离，成为过街老鼠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孟瑶妹妹不在意。七星阁也不在意吗？他们会任着自幼被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与你在一起，成为修仙者中的耻辱？”
“你到底想怎样。”
空气中甚至可以听到顾裴之咬牙的声音，暖烟的心中莫名的舒畅，变态的满足感在心中滋生起来。
“我不想怎样，我只想让大师兄看清一个你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你与孟瑶并不般配。无论她是否喜欢你，你们最终都不可能在一起。”
暖烟笃定的语气简直就是一柄诛心的尖刀，将顾裴之的心脏狠狠刺穿。
往日刻意忽略的一切被血淋淋的摊到台面上，让顾裴之避无可避。
自己安心的享受着孟瑶的一切，满腔热忱的幻想着有她的未来，却完全忽略了，从根本上看他们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一对。
即便他做到极致，也改变不了他魔的本质。
他永远都是阻碍孟瑶正道大成的一道阴影。
“世上女子千千万，何必一定要与这样的世家小姐一道呢？”暖烟露出一幅善解人意的表情。
她将手中的茶杯缓缓交付予顾裴之手中，满怀期待的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晶亮的温柔，“只要大师兄有心，定然能找到更好的女子的。”
顾裴之黑沉沉的眼望向她，在逐渐沉暗的光中如同上好的黑曜石专注而迷离，“更好的女子？”
“对，更般配的女子。”暖烟顿了顿，许久才咬着唇继续，“与你经历更加相近的女子。”
顾裴之轻笑一声，如血的薄唇漾起浅薄的微笑，“比如你？”
在顾裴之深深的目光中暖烟有一种错觉，似乎顾裴之正在深情的等待自己的回答。她吞了吞口水，声音紧张的发颤，从喉咙中挤出一声细若蚊蝇的应声。
下一刻，温热的茶水劈头泼了下来。
暖烟胡乱抹去脸上的茶渍，不可置信的望向顾裴之。
“你算什么东西。”顾裴之的声音阴冷的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魔，殷红的薄唇微微开合着，将她贬得一文不值，“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你连她的一根发丝也比不上。”
暖烟何曾受过如此大辱，这两年顺风顺水的日子已经将她便成了骄傲的凤凰。她再也端不住原本温和的表象，霍然站起，将言语化为尖刀深深冲顾裴之扎去，“你以为你能得到她的青睐？我告诉你，她不过是玩玩罢了。”
“她已经及笄，你以为她还能等多久？说不定七星阁早已经给她物色好良人，就等着她回去呢。”
良人？
顾裴之的瞳孔骤然缩了起来。他垂下眼，眉头紧紧的蹙着。
孟瑶在清风派多是独来独往，甚至让他忘记了她背后还有家人。她已及笄两年有余，婚事确实应该提上日程。
暖烟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快意在心口蔓延开来，她仿佛已经看到顾裴之被剖开的鲜血淋漓的心脏，“怎么？顾师兄听到实话，生气了？”
四周的空气逐渐压抑起来，暖烟退后两步，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丝光亮，如同天狗食月，黑夜转瞬就吞噬了这个房间。
顾裴之原本垂着的眼缓缓抬起，他的眼角泛起诡异的红，连带着纯黑的眼也染上了暗色。蛇一样的阴鸷爬上了脊背，逼得暖烟步步后退，她的声音恐惧的颤抖着，发出无力的威胁，“你......你想干嘛！我已经联系过师父了。如果我不能顺利返回清风派，你们就完了！”
脊背贴上门边，暖烟仓皇的寻找着门缝。
顾裴之仍旧看着自己，似乎又没有在看自己。他的眼神空洞却恐怖，像是一个吞人噬骨的漩涡。他把玩着手中的瓷杯，似乎在揉搓着她包含恐惧的心脏。
下一瞬间，纯白的杯子如同被点燃，轰然之间化为纯粹的黑色。顾裴之微微弹动手指，空气中只余下飘散的黑色粉末。
与此同时，暖烟夺门而出。
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简直要从胸口挣脱出来，却只能死死捂着嘴。
魔气，果然是魔气。
怎么会这样？顾裴之的魔气不是被师父彻底封印了吗？
*
三人各怀心事，踏上了返回清风派的路程。
孟瑶原本是庆幸自己和顾裴之驾了趋吾金车来的。
因为在原本的返程之路上还有一个小插曲。
没有孟瑶的趋吾金车存在。顾裴之和暖烟的返程驾的是延蜈妖兽。它毕竟是凶兽，初被契约尚且有不服管教的时候，返程途中便出了乱子。
它一个横冲直撞，将暖烟甩脱出去，顾裴之跟着飞身扑下，还为此受了伤。二人在山洞中疗伤，互生情愫，还意外得到仙丹，让暖烟跃入元婴。
一个坠崖，修为爱情双丰收。
孟瑶驾趋吾金车出来，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一路过得舒坦，另一方面就是避开坠崖这一part。毕竟神兽拉车又平又稳，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现如今，她倒是有些后悔了。
三人静坐在车厢三侧，毫无言语。
若论生气，孟瑶还是生气的。顾裴之前日的所言所行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笃定了主意，等顾裴之开口了定然要好好和他谈谈。
但自打上车以来，车厢里就被寂静包裹了，所有人似乎都被下了禁言咒，只有尴尬的空气在蔓延着。
孟瑶手指僵硬，手中的画册一点都翻不下去，顾裴之的目光如同追踪器一样稳稳落在自己身上，毫不避讳。无论孟瑶抬几次头，都能恰好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但他又不说话，就像一个有思想的木偶，将孟瑶望穿。
暖烟缩在车角，几乎要窒息。
现在的顾裴之看起来就是个隐藏的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内心的疯狂就会炸裂开来。
“我出去透口气。”即便并没有在看自己，暖烟还是下意识的想要避开顾裴之。
车厢内只剩下两个人，顾裴之的目光仍旧胶着在自己身上，却并不言语，孟瑶也根本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孟瑶猛的将书合上。既然想不明白，那就问明白好了。
“顾裴之，你到底......”
顾裴之突然站了起来，在孟瑶疑惑的视线中趋吾兽车毫无征兆的剧烈颠簸了起来。孟瑶重心不稳，几乎头面朝下的就扑跌下去。
完了！要破相了！
预计的疼痛没有传来，顾裴之稳稳将孟瑶捞了起来，重新归置到座位上。
在孟瑶惊疑的目光中，车外传来暖烟惊慌的求救声。
第74章 坠崖事件
◎所以我们就不救她了？◎
孟瑶几乎下意识就往外走, 却被顾裴之一把拉住，整个人打着晃被扯回座位上。
“你！”孟瑶错愕，刚想说话却被顾裴之意味不明的眼神镇住, 那黑洞般的眼不闪不避的望着自己, 仿佛在透过浅薄的皮囊窥探内心。
“我出去看看，你呆在车里。”
孟瑶咬着唇点了点头，心中有些莫名的酸涩。
做了这么多, 果然还是改变不了剧情的走向？
*
耳边狂风在呼啸着, 车边哪里还有暖烟的身影。她双手死死的扣着车板, 如同风干的腊肉悬挂在车边摇摇欲坠。
眼角的余光中出现一双白底黑靴，暖烟几乎喜极而泣, 她铆足劲往上扒了扒，“大师兄, 我在这里。”
见到顾裴之出来，暖烟是无比庆幸的。
四周明明毫无异象，却异变突生。趋吾兽车猛地颠簸, 她在车外根本没有可搭手的地方, 若非自己眼疾手快及时抓住车边，现如今怕是已经摔成一滩肉泥。
这金车本就是孟瑶所有，谁知道这是不是孟瑶搞的鬼！
暖烟一脸期待的看到顾裴之逐渐挪至车边，下一刻男子边蹲了下来，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自己, 逆着光根本看不清表情。
见到了救星，指尖的疼痛逐渐清晰起来，她的手指头早已经磨破了, 鲜血在粗糙的木板上印刻出清晰的痕迹。
暖烟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大师兄, 快拉我上去。”
猎猎的狂风将他的头发扬起来，而他整个人却仿佛雕塑一般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暖烟的心猛的揪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双黑漆漆的眼中竟似饱含着......不耐烦。
昨日的恐惧从心底被再次激发出来。原本因为用力支撑而涨的通红的脸颊一瞬间惨白了下来，她的声音打着颤，泪水被呼啸的风风干在脸上，“大师兄，我错了，你救我上去吧。”
“嗯。”
顾裴之殷红的嘴角微微弯了弯，轻微的应答传到暖烟的耳朵里如同天籁。
顾裴之的手打上了她的手腕，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震。感受到抓力，暖烟下意识的想要反手握住顾裴之的手臂，却发现双腕被他死死扣着，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身体被一寸一寸拖起来，暖烟扑腾着，急切的想要回到安稳的地面。
下一刻，暖烟就感受到狂风如同敲鼓一样撞击着自己的耳膜，失重感转瞬袭来。
顾裴之的双手松散的垂在车边，暖烟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自己距离他越来越远。
大师兄根本不想救自己......
*
车外再次传来尖锐的惨叫声，孟瑶猛的掀开帘子，只见到顾裴之缓缓站起来，车上哪里还有暖烟的身影。
“大......师兄？”
孟瑶犹豫着呼唤，只见到车边负手而立的男子缓缓回过头来，漆黑的眼中毫无情感。
孟瑶往前走了两步，想要低头看一眼，却被伸展的长臂拦住。顾裴之轻轻的按住她的肩膀，半推半揽的将孟瑶往车里带，“外面风大，你当心吹了风。”
“暖烟呢？”孟瑶固执的望向顾裴之，呼吸几乎停滞了下来。
虽然她知道暖烟即便坠崖也有主角光环护体，但这一切着实太诡异了。
“我没抓到她，她掉下去了。”顾裴之的回应云淡风轻，简直就像是打翻了一盘菜一样的简单。
“所以，我们不下去找找吗？”
这个剧情发展让孟瑶有些摸不着头脑，顾裴之没有跟着跳下去救人，甚至连下去搜索一下都不愿意。
诚然，孟瑶也很希望暖烟早日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不要再祸害人间。但是剧本告诉她，暖烟非但能活着回来，还会变得更好。
她挣扎着想要怂恿顾裴之下去把重伤的暖烟捡回来，“我觉得还是去救一下的好。”
“是她自己没有坚持到我救她。”顾裴之语气淡淡。
“所以我们就不救了？”
顾裴之并没有再次回应。他将车帘拉开，固执的揽着孟瑶往里走。
孟瑶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抹艳丽的鲜红吸引了目光，顾裴之高举的指尖上的两道血迹如此清晰。
少女的身体突然僵硬，顾裴之的目光顺着孟瑶的目光扫了过去，随即微微屈了手将污渍遮掩起来。他并没有看向孟瑶，薄唇抿着，显然不预备多做解释。
孟瑶的脚步迟缓的仿佛拖了千斤沙袋。
顾裴之自己说根本没有抓到暖烟，但如此清晰的两道血迹，若非是碰到过暖烟，又怎么会染上......
一切怎么又和剧本不一样了？
他要求独自去车外查探时，孟瑶满以为他要去将暖烟救起。
如今看来，他根本没有救得下她。但是从他出去，到再次传来暖烟的惊叫声，少说也有一分钟，就算再慢，怎么可能一分钟都没有搭救得上她。
一种莫名的阴暗在心中滋生起来。
是不是从一开始，顾裴之就不打算救她。
孟瑶的记忆突然被拉回趋吾兽车颠簸之前。明明毫无征兆，顾裴之却仿若早有预料一般准确无误的站起来接住了跌冲的自己。
难道金车的颠簸是他所为，从最开始......顾裴之就是想置暖烟于死地？
猎猎的狂风被厚重的车帘隔绝开来，车厢内的空气一下子沉凝了起来。
孟瑶心如擂鼓，呼吸已经彻底混乱。暖烟现如今掉下去，即便她知道暖烟能活着返回清风派，但沈寻可能放过顾裴之吗？
“你知道回去以后，你会怎么样吗？”
“对不起。”
道歉的话语几乎同时从顾裴之的口中吐出，孟瑶根本不知道他这是道得哪门子歉，整个人一时之间有些发懵，她努力想把话题纠正回来，“不是，顾裴之你知不知道现在的状况......”
下一刻，话语仿佛被封印，顾裴之将她死死的揽在胸口，耳边是顾裴之清晰却急促的心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