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的薄唇在眼前开开合合，脸上的焦虑显而易见，似乎自己真的在她心中无比重要。
“我愿意。”
顾裴之看着孟瑶喜出望外的笑容，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顶。
我愿意，即便最终你要离开。我似乎也愿意。
***
符咒混合着两人的鲜血引入喉管，几乎转瞬之间，顾裴之就感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心头涌动。
仿佛千万只蚂蚁在脑中抓挠，但整个人却仿佛一棵千年老树一样麻木粗糙，根本不能动弹。
孟瑶也无比紧张。
眼前的顾裴之没有呼吸，麻木不仁，原本漆黑如星的眼睛在符血饮下的一瞬间就彻底涣散昏暗下去，整个人冰冷的仿佛死去。
即便在剧本里能够知道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反应，但孟瑶仍旧满心都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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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体不能动弹，但顾裴之能清晰地看到眼前的一切，少女的焦虑与担忧都囊括在他的眼中。
她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面容中的忧愁似乎已经漫了出来。
他能感受到少女温热的手正紧紧攥着自己，濡湿的汗水带来黏滑的感觉，但自己却根本没有办法回应。
随着时间的推移，孟瑶显然越来越焦虑，她将头紧紧的埋在自己的心口，一种诡异的潮湿感从心口蔓延开来，像是淌过的河水，又像是滚过了炽热的岩浆。
不知过了多久，涣散的眼神逐渐回笼，顾裴之感受到身体正在一寸一寸的回归自我控制。他张口，吐出沙哑的安慰，“阿瑶，别哭。”
顾裴之不知道怎么了，但他的安慰显然没有什么效果。
他的声音一出，孟瑶的眼泪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根本停不下来。少女仍旧趴在他的怀里，狠狠的揪着他的衣服哭得打颤，顾裴之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也被揪得生疼。
“我以为。”孟瑶抽噎，“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他伸出手将孟瑶拢入怀里，仿佛把自己缺失的一块严丝合缝的嵌入心口，“阿瑶，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一切。”
***
解决了沈寻的傀儡术，二人的目标只剩下了沈寻手中顾裴之的魔丹。
在顾裴之的解释之中孟瑶才算是知道了九黎壶的秘密。
九黎壶，上古神器之一。
传闻其内有广阔的空间天地，可以容纳一切物品，甚至生命，就仿佛是一个异世空间。
它原本是沧澜真人契约的神器，但是随着沧澜真人陨落，它便也跟随着先主长眠于海底墓穴。沈寻为了用其中的空间豢养魔兽大军将其偷窃出来，用顾裴之的魔丹在其中豢养魔兽。
想要夺回顾裴之的魔丹，就必须进入九黎壶中。
沈寻先前给孟瑶强灌血符，但却未料到孟瑶本身拥有真正的傀儡术，他的血咒对孟瑶毫无效果，建立了一条毫无用处的血脉连契。
而现在这条血脉连契便有了作用，拥有了它，孟瑶便可以进入九黎壶，替顾裴之夺回魔丹。
但是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九黎壶是在沈寻的操控之下的。
若是进入，定然会惊动他。然而一旦惊动沈寻，让他赶到九黎壶内，孟瑶担心盛怒之下沈寻会对顾裴之的魔丹不利。
孟瑶一下子犯了难，“怎样才能不让沈寻察觉呢？”
“他不可能不察觉。”顾裴之望着簇簇燃动的火光，“但还有一个选择。牵制住沈寻，让他顾及不到九黎壶那里的动静。”
“明日雷霆之刑，沈寻为了保我，即便感应到神器有异，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若是我死了，他所有的谋划都会功亏一篑。”
“所以，明日的九十九道天雷，我必须去受。”
***
“等夺回魔丹，你和我一起回七星阁吧！”
顾裴之感受着少女外溢的喜悦，摇了摇头，“我要去魔族。”
“那我一起去魔族？”
眼前的少女果然不像是一般的修仙者，听到魔族二字就色变，反到是一脸兴奋的和顾裴之讨论着到了魔族之后的规划。
“不，还不是时候。”顾裴之无奈，伸手稳住明显有些兴奋过度的孟瑶，“魔族现如今动荡不安，我分身乏术定然无法顾及到你。沈寻如今已经对你起了杀心，明日之后怕是更甚，切记事成之后便立刻返回七星阁，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等我在魔族站稳脚跟，再来七星阁找你。”
“哦。”孟瑶垂下眸子，表情明显垮了下来，就差把“不开心”三个大字写在脸上，她娇俏的抱怨着，“那你要快点。”
顾裴之何尝想和孟瑶分开。
但是自己回到魔族后定然是场场恶战接连不断，自己必须加紧脚步获得魔君之位，才能将孟瑶彻底维护在羽翼之下。
顾裴之点头，“等我。”
等我回来，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将你迎走。
***
次日，清风派。
修仙界许久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了。
九十九道天雷刑罚几乎惊动了所有人，各派的弟子鱼龙混杂，刑台前乌泱泱挤满了人。众人顶着烈日，看着台上黑衣狼狈的男子。
为了帮孟瑶争取时间去夺魔丹，顾裴之选择忍下这九十九道天雷。
尖锐的三棱箭头狠狠刺入肩头，鲜血从伤口缓缓流出，将衣袍彻底浸透。
孟瑶站在人群之后静静的看着四周呼号的人群，仿佛在看一群吃人血馒头的地狱修罗。
顾裴之确实是魔，但是在她的眼中，现如今这些拍手叫好的修仙者看起来才想真正的恶魔。
他们忘记了，就是他们眼前这个魔物，在妖兽环伺的时候力保下清风派的众人。
就因为出身，就因为血脉，顾裴之一切的功绩都被他们彻底抹杀。
顾裴之披枷带锁，时隔百年穿骨的长钉再次根根没入骨髓深处。
狱卒粗鲁的拉扯牵动铁链，让顾裴之踉跄到几乎下跪，豆大的汗珠从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滴落，掉落在殷红的血花上。
孟瑶咬着唇，几乎能感受到顾裴之经历的疼痛。
在巨伞撑出的一片阴影中，上座着各派的观刑长老。
在阳光之下，一个青衣男子缓缓开口，“顾裴之，云中真人念及旧情，判你受九十九道天雷，生死由天。你可愿意？”
“弟子认罚。”
在顾裴之低垂头颅一刻，日晷走到正时，男子将引雷锤放入玉台的凹槽之中，对着沈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真人，午时已到，开始吧。”
霎时间风云变幻，一道银色的天雷在炽烈的阳光下在半空中凝集起来。
第一道天雷顺着顾裴之身后高大的雕龙云柱落下，爆裂的雷击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闪烁的银光散去，众人之能见到焦黑的白玉台上，枷锁中的男子青筋根根爆出，紧攥的手指已经刻入血肉，空气中甚至可以闻及一种焦糊的气味。
***
在天雷落下的一瞬，孟瑶背过身去，飞速的隐没到人群以外。
她狠心的不去回头，生怕自己的一时心疼误了事。
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温暖的眼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落在地上只剩下昏沉的阴影。而结界画面中的树影也随着微风沙沙的晃动着，虚伪的真实。
孟瑶深吸一口气，在第二道天雷的轰鸣中伸出手。
下一刻，面前葱郁的树木仿若舞台幕布被掀开一觉，露出后面漆黑幽深的诡秘领域。
低沉的风鸣声从空间深处穿了出来，仿佛恶灵在召唤。
***
座上的沈寻身体一僵，连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了下来，
脑中是化不开的震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不留神，原本在外观刑的孟瑶转眼竟到了后山之中。而且她还如此轻松的打开了自己设立的血脉结界。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沈寻从座位上陡然站起，就见到第三道天雷之下，台上原本强撑的顾裴之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都痛得挛缩起来。
沈寻的目光骤然望向阴影中的始作俑者。
而那白发老者则是缓缓的捻了捻胡须，敛去了晃动的拂尘丝丝闪烁着银光，露出笑容，“真人若有其他事情便去处理好了，这里有我们帮忙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不会出什么岔子？
我若是走了，下一道天雷，顾裴之怕是就要殒命玉台之上了。
沈寻缓缓落座，扯出虚伪的笑容，“没有什么大事，沈某人还是与诸位共同观刑吧。”
至于孟瑶，既然进入了九黎壶，也就等于进了他的地盘，难道她还想从自己的掌控中逃出来不成？
无论她抱着怎样的心思，都简直是以卵击石，愚蠢至极。
***
孟瑶站在黑黢黢的洞中，朴素的石台仿佛就是一块刚开凿的山石，而其上放着一个青色的器皿――形如如宝塔，却没有塔顶。
那如同万鬼呼号的风鸣声正是从这小小的器皿之中发出，让人灵魂都觉得震颤。
“沈寻，到底想干什么......”
空幽幽的山洞中传来沈寻虚无缥缈的讥笑声，空灵的仿佛幽魂低语，“我想干什么，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只怕你有命去，没命回。
“孟瑶当心！”耳边传来系统叽里哇啦的惊叫声。
身后的狂风像是一只巨掌，孟瑶只觉得背上一痛，下一刻整个人就被投入一片黑暗之中。
***
孟瑶吐出口中的沙子，揉着眼睛躲避到坚硬的山石之后。
眼前是一片被黑红色浸染的世界，炽热却荒凉。呜呜的狂风掀起满地的红沙，将整个天空染成一种诡异的血色。
远处的地面崎岖不平，在漫天风沙里，可以看到无数奇怪的山峰，形状扭曲的在风沙之中变换着形象，就像是被热浪灼烤形成的海市蜃楼。
地面猛然凹陷下去，飞沙流动起来，在脚下形成一个漩涡，几乎瞬时就要将孟瑶吸入其中。
“小心！”
耳边传来一声呼号的警告声，孟瑶转瞬就被来人彻底飞扑出去，狠狠的摔落在沙堆边。
而原本孟瑶所在的地方，一只巨掌从沙地中伸了出来，整个地面失去支撑，被捏的支离破碎，飞溅的石块与尘土几乎要将不远处的孟瑶彻底掩瞒。
孟瑶怔愣在原地，只见一颗巨大的头颅从塌陷的地面中探了出来，猩红的眼睛就已经有她半个人一般大。而更可怕的是，眼前的怪物没有皮肤覆盖，裸露的红色肌肉纹理分明，甚至还能看到其上包绕的血管汩汩跳动。他那森白的牙齿没有嘴唇的包裹裸露在外，甚至可以看到牙缝里残留的暗黑色血迹。
他看到孟瑶，就仿佛恶狼看到了美食。
巨大的手掌撑着沙地就要往上爬。
“快走！”身侧传来拉扯，孟瑶从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连忙跟上恩人的脚步，飞快的崎岖不平的盐碱沙地上高一脚低一脚的奔走起来。
虽然跑的艰难，但孟瑶还是要感谢这里松软的沙地。
身后的怪物没有足够的支撑力，爬行起来十分艰难，根本难以从深埋的地底挣脱出来。它只能狂叫着看孟瑶二人跑远。
孟瑶气喘吁吁，恶劣的天气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吸进肺中的不是空气，而是滚滚黄沙。孟瑶拉扯着沙哑而疼痛的嗓子冲前面不停脚步的男子呼号，“我们是不是逃出来了？”
“还早着呢。”男子黑白分明的眼被狂沙吹得猩红。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这句话，凌厉的杀气从上空飞速压下。
吃一堑长一智，孟瑶一路早已提防，她一个矮身，灵活的在沙地上一个翻滚，躲过高空中的一次伏击。
狂风将孟瑶的头发彻底吹散，在飞舞的发丝之中，孟瑶眼见一只飞行的巨兽从身边掠过，尖锐的利爪从地面划过，刻出数到深深的痕迹。
它一击未中，即刻盘旋而起，露出真正的面容。
盘旋的巨兽有着尖锐的长喙，但是翅膀却是蝙蝠一样，膜翼大大展开，遮天蔽日，将高空中的残云彻底冲散。
蝠鸟！
果然，当初那些在清风派肆意屠杀的魔兽是沈寻的九黎壶中放出来的。
有了九黎壶中魔气的支撑，这些蝠鸟魔力大增，凶悍无比，仿佛一个小型的歼击机一样，旋转着就俯冲向目标。
尖锐的叫声划破长空。
孟瑶在狂躁的风沙中隐约看到蝠鸟尖锐的黑色利爪之上悬吊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孟瑶这才赫然发现，附近不止有她和救她命的男子，而是隐藏了不少虚弱的人类。
蝠鸟获得了一个食物，立刻振翅而飞，巨大的翅膀拍起碎石，在孟瑶的手臂上划出无数血道。
它爪上的人显然还没有毙命，她悬吊在利爪上疯狂的挣扎着发出惊恐的求救。
孟瑶翻身躲避下一只蝠鸟的攻击，漆黑的炮筒盘旋着卷上手臂。
她瞄准，攻击，一气呵成。
飞流弹打着旋穿透漫天飞沙，直直飞向远处吊着猎物的蝠鸟。
似鸟似蝠的怪物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惊叫便被击穿了脑袋，黑色的鲜血像墨一样从高空中破洒下来，空气中全是腥臭的血味。
巨大的身躯失去了控制，带着它手中的猎物直直坠落在山峰中。
孟瑶正要赶过去，却被身后的人狠狠的拉住扑倒在地，两个人陡时就被飞扬的黄沙彻底掩埋。
“你做什么！”孟瑶挣扎，“快去救人！”
对方很粗鲁的将孟瑶一把按住，下巴杵在盐碱地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他并没有回复孟瑶，只是恶狠狠的掰过她的头，让她看向那人坠落的方向。
接下来孟瑶看到了她毕生难忘的场景。
漫天风沙之中，那些不停变换形状的山峰竟然移动了起来，地面跟随它们的移动颤抖。
那哪里是什么山峰，那明明是遮天蔽日的魔兽群。
看到食物，它们像是疯了一样互相撕咬着，在咆哮的血腥与暴力之中，坠落在地的蝠鸟连同那个猎物，被彻底撕碎，蚕食殆尽。
这到底是怎样的世界？
***
身边的男子死死的封住孟瑶的嘴巴，孟瑶只能看到蒙面布之上那双有些熟悉的凤眼。
不知道趴了多久，如同号角一样的鸣声从远处传来，身边的男子陡然放松了肌肉，整个人如同脱力一样趴倒在沙地上。
远处的魔兽在号角声中发出沉闷的吼叫，转瞬就仿佛沉睡一样匍匐下去，就像是喀斯特地貌下嶙峋的怪石矗立在风沙之下。
男子咳嗽了两声，将孟瑶从地上拖拽起来。
他不言不语的扯着孟瑶行走在沙地上，没有了魔兽的呼号，仿佛风沙都小了很多。
整个世界露出原本的面目。
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盐碱地，光秃秃的只有在上奔走的红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