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裴之的面色很平淡，双目古井无波，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像久居山洞的蝙蝠，对阳光毫无渴求。
顾裴之闭门谢客，甚至开启了山门结界。
相比孟瑶的淡定，系统明显更上心，它焦躁地转着圈，完全想不通为什么顾裴之突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戒备心。”
顾裴之数十载光阴大起大落，历经人世沧桑，怕是不知道被多少人深深伤害过。
她和暖烟口口声声说要和顾裴之当朋友，看着情真意切，但实际上不过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罢了。与其冒着被伤害的风险接受她们的好意，不如继续自我封闭。
系统忧心忡忡，只觉得孟瑶的攻略之路太艰难了。
“急什么？”孟瑶懒懒地滑动了一下玉牌，一条匿名消息发送出去，“好戏还没有开场呢。”
不知道明天苏少青能不能赶回来。
*
次日，闻山钟响。
孟瑶一身素装跟在拥挤的人群之后。难得的低调，完美的融入了人群。
大殿正中，沈寻端坐檀梨雕花椅上，目光沉凝的望着面前的三人。
苏少青喘着粗气怒视面无表情的顾裴之，两人中间的暖烟脸色绯红，嘴唇却苍白如雪，正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状况？”有不明真相的人好奇询问。
一旁的人悄悄将传讯玉牌递了过去，上面是一段影像。
画面正中是一袭粉衫的暖烟，她虽精神萎顿，却仍旧倔强的跪在青石板上。
突然，天上下来一道剑影，正是场中的苏少青。
他一把拉起暖烟，在看到她的面色时，怒气飙升，一剑劈在结界之上。爆裂的剑气惊起飞鸟无数，漫天枝叶散落。
场中的苏少青正极力斥责沉默不言的顾裴之。
“烟儿师妹跪下求你去授课，你都不愿低头看一眼！你就是这么当师兄的？”
他近日正在外除魔，昨日却突然收到了消息，上面说暖烟近日过得颇为委屈，自己看不下去这才斗胆给苏少青发了消息，希望他可以救救暖烟。
他原本将信将疑，毕竟暖烟师妹是师父的义女，平时又乖巧懂礼，怎么会有人欺负她。怎料一回来就见到自己宝贝了两年的师妹哀哀戚戚的跪在大师兄山下，精神萎萎，一副昏沉的模样。
他气得肝火直冒，粗粗了解了来龙去脉，便带着暖烟来讨回公道。
“苏师兄，你......”暖烟欲言又止，惶惑的望着三人。
一边是关怀自己的苏少青，一边是自己想要当朋友的顾裴之，座首还有师父看着。她想帮顾裴之，又怕伤了苏师兄的心。但如果顺着苏师兄说的话，顾师兄是不是会把自己当作坏女人。自己似乎又惹了事，师父会怎么看自己。
暖烟矛盾极了。
她虚虚的抓着苏少青的袖子，不安的望着沈寻。
沈寻开口，语音清正，“顾裴之，你可知错？”
顾裴之抬头定定望了眼沈寻，微眯双眼，从齿缝中挤出“知错”二字。
“大师兄有什么错？”
一道清冽的女声响起，孟瑶拨开人群走到场中。一把托住顾裴之的手臂，阻止他下跪。
众人皆觉得孟瑶大约是疯了。
沈寻沉默一瞬，觉得不认识眼前的孟瑶。
孟瑶对自己有旖旎之思，故而虽在人前嚣张跋扈，对自己向来都是顺从乖巧。如今居然胆敢公然顶撞。
众人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到孟瑶紧接着继续发问：“你可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愿意教我们？”
孟瑶直视沈寻，语气前所未有的强横，颇有一种质询的语气。
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公然顶撞自己，沈寻向来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皲裂，怒气开始流露出来。
众人感受到空气中流动的滚滚暗流，都噤若寒蝉。
孟瑶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似的，继续发言：“是我们之中有人不愿受大师兄教诲，背后顶撞，这才气走了大师兄。师父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出言责罚，是不是有失偏颇？当时众人都在场，师父为什么不了解清楚事情真相？”
虽然人前发声铿锵有力，顾裴之却明显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阵阵颤抖。大乘期的灵力威压足以让筑基期的孟瑶丢盔弃甲，但她却很坚持。
她到底图点什么呢？
顾裴之侧目。只见到孟瑶不为所动的望着沈寻，眼神坚定，大有他不回答便不罢休的意思。
沈寻虽愤怒，但他身居高位，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逐渐收敛了威压，眼神却冷如冰刀，他沉声发问：“事情可是如孟瑶所说？”
众人静默，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说话。
“当时我与暖烟姐姐都在场，都开口为大师兄说过话。暖烟姐姐？”
暖烟突然被点名，惊了一瞬，随后在心里暗骂孟瑶，居然拖她出来一起抗责。她支支吾吾，缓缓点了点头，“确实有人顶撞了大师兄......但他们都是无意的。”
沈寻皱了皱眉头，似乎不胜其烦，“既然如此，裴之你继续任教。若以后再出现这种状况，我定不轻饶。”
这一场大会仿若一场闹剧般就散了。
系统一颗心终于从嗓子眼放回肚子里，它怒气冲冲的吼：你疯了吧！那可是云中真人沈寻啊！
是啊！可他说到底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顶着七星阁的名头，只要她不犯下究极大错，沈寻能拿她怎么样呢？
沈寻和暖烟已经有两年感情，密不可分。刷沈寻的好感太难，也没有太大意义，反倒不如用这个机会去博顾裴之的好感。
第11章 不配修仙
◎什么样的人才配修仙？◎
入夜。
暖烟思量再三还是轻轻叩响了沈寻的门，“师父，是烟儿不好，又惹事了。”
今日在大厅见到沈寻时，她都有一时恍惚。自宴会过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师父。今日一见，竟还是为了自己惹下的祸端，师父会不会生气？
门内传来沈寻急促的咳嗽声。
暖烟吓了一跳，当即想要推门，却被骤然出现的禁制烫的缩回了手。她捂着纤纤指尖，颇为焦急，“师父，您没事吧？让烟儿进去看看！”
半晌，咳声渐歇，原本点亮的烛火骤然熄灭。
黑夜中，沈寻声音颇为沙哑，“无碍，你且回去休息。”
暖烟呼吸一滞，仿佛被重石闷入水中。她攥紧了手指，直到感受到针刺般的疼痛才回过神，拖着步子返回房间。
师父......变了。
*
文渊台。
众人攒聚一堆，求着暖烟教自己今日的剑法窍门。暖烟却神色恍惚，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明显没在听众人说话。
“你没事吧？这几日看你脸色都差了。”
暖烟回过神，勉强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瞟向远处的古樟。
树荫下的少女着实扎眼。她微昂着头，发间别了支精美的玉兰簪，灰蓝色的长裙随风舞动，银丝荷纹若隐若现，仙气飘然。
孟瑶高望着日头，对系统叹息：“顾裴之真会挑地方。”
剧情被扭转回原本的轨迹。
顾裴之选了文渊台做教学场地，十分冷漠的下达每日的学习任务。若是早学完，便可到一旁休息，否则就继续训练，直到学会为止。
众人苦不堪言，只觉得顾裴之是在拿他们的命玩，偏偏又不敢顶嘴，只能暗自臭骂着加紧学习。
孟瑶就完全没有这个烦恼。
筑基期的她甩开了这群炼气弟子一大截，每日的学习都是一遍过。转眼就可以跑到一边去休息。
今日她照例考核完碧落剑法第三式，便颠颠的跑到一旁避日头去了。
她跑到她专属的树荫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从储物袋里倒出个贵妃椅，软趴趴的往上一窝，捧着盘葡萄懒懒的翻着画本。
她伸了个懒腰，指着暖烟对系统得意：你瞧，我前几天的决定是对的吧！
顾裴之冷漠至极，对待大家一视同仁，对孟瑶在大殿上帮自己的事毫无表示，一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模样。把系统气得直恶心。
对此孟瑶倒是一片淡然。
顾裴之作为未来魔君，哪能这么容易攻略。
于他而言，自己和暖烟就是两个奇怪的人，莫名其妙的接近他，估计早就让他疑心重重。自己才建立了一点好感，这时候更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系统对此持反对意见。
孟瑶现在后撤一步，如果这时候暖烟占了先机可怎么办？
*
最近的暖烟有苦说不出。
自从孟瑶来了清风派，就改变了自己周遭的一切。她原本深得各位长辈、师兄喜爱，如今却有些变了。他们眼中逐渐多了个孟瑶，对自己就逐渐冷落了下来。
暖烟心里紧揪着，危机意识爆棚。
自己一届孤女，如果不努力抓住众人的心，就又要被抛弃了。
让她庆幸的是，不知为何，近日的孟瑶突然不黏着顾师兄了。也许是七星阁的大小姐玩腻了这追着人跑的游戏。
她觉得有机会让顾师兄对自己的印象有所改观。
所有老师都喜欢求知若渴的学生。她可以借着学习提问逐渐接近顾裴之。
于是她每天精心准备问题，完成课业之后就围在顾师兄身边提问。
偶尔也有胆大的同学想来询问顾师兄问题，她便善良的替师兄回答掉，展现自己的乐于助人。
相信总有一天，顾师兄会发现自己的善良，与自己当朋友的。
可事情逐步脱离轨道。
顾裴之安排的课业对于炼气期弟子太过困难，众人都是叫苦连天，学得云里雾里。
顾师兄冷漠，鲜少有人敢来提问。孟瑶性格又刁蛮跋扈，没人乐意往上凑。
她是唯一一个真的乐于答疑解惑的人了，于是所有人都往她这里来。她原本只是想给顾师兄展现一下自己的善良。怎料现在真的成了一台答疑机器，一到课业就被团团围住，根本脱不开身。
顾裴之本就满心防备，如今得了解脱之法，自然乐意见到这样的状况，每每布置完课业便脱身而去，到文渊台一角打坐调息。
孟瑶看在眼里，只能嗤笑暖烟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画本正翻得起劲，只感觉身边光线一暗。
侧目只见一双满是粗茧的小手正不安的搅着。它的主人许久才憋出如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孟师姐，你能教我碧......碧落剑吗？”
孟瑶头也不抬，开口拒绝：“没空。去找暖烟。”
女孩双手猛地垂落下去，肩膀一垮，豆大的泪珠落下，打湿了孟瑶的软塌，“她，她说教不了我。”
孟瑶抬头，只见到一个矮小瘦弱的女孩，头发毛毛糙糙的打着卷，穿着一身洗的泛白的青色布袍，腰带松松垮垮的系着，衣角长的都快要拖到地上。
见到孟瑶抬头，一双猫眼微眯着打量着自己，耳边传来锦缎摩擦的细响，女孩猛然后退，仓皇离开，差点被过长的衣角绊了个跟头。
系统恨铁不成钢：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来和你交朋友！
孟瑶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她看着那么弱，我为什么要和她做朋友。
系统被怼的哑口无言，翻了翻剧本叹气：也是，毕竟是个炮灰。
孟瑶却来了兴趣：炮灰？怎么样的炮灰？
是那种活不过下一集的炮灰。
女孩名叫黄春凤，家世穷苦。在外出历练的时候擅自离队，想要赚几颗妖丹接济已捉襟见肘的家中父母。结果妖兽太过凶狠，等次日发现已经惨死山林，暖烟作为副领队为此悲痛了许久。
孟瑶垂眸叹息，人世艰辛，实在不易。
*
转眼便到了外出历练的时候。
满心除魔卫道的众人第一次有实战机会，都兴奋不已。
试炼地点很近，就在距清风派百里的一个小山林中。近期有数位上山砍柴的樵夫失踪，数日后顺着水流漂回村子，皆是脏腑全无，空有躯壳皮囊。
妖兽行为虽然恐怖，但实际上等级不高，只不过是普通的低阶妖兽，便派新晋的学生前去除妖历练。
苏少青揽下领队之责，暖烟作为副领队，众人御剑转眼便到了小旺山。
小小的村子里已有数户人家门前挂起了白布，走近皆是呜呜咽咽的哭泣声，村里一片沉闷，偶尔有无知稚童的笑声，却更衬得山村一片凄凉。
村民看到众人仿佛看到了救星，老村长带着一众男女老少下跪迎接，泣涕涟涟，诉说着妖兽的残暴恶行。
村口放着几口棺，尚未封口，走近皆是浓重的血腥腐烂气味。众人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里面已是模糊一片，血肉难辨。
向村长作保之后，众人便在村民指引之下到了小旺山的入口山道。
苏少青面色铁青，对众人道：“这次是狼妖作祟，虽然是低阶妖兽，但狼妖狡猾，成群作战，大家务必一起行动。”
山中有妖，妖气弥漫。
参天古树枝繁叶茂，只有一丝丝的阳光穿过枝叶缝隙透露过来，愈发显得阴森恐怖。昨日有雨，山道湿滑泥泞，众人深一脚，浅一脚排成队往前走。
苏少青和暖烟在前面开道，孟瑶远远赘在队伍尾巴。
她知道故事的结局，因而根本不担忧自己的安危。
只有黄春凤一人身死，甚至大部分人觉得她擅自离队罪有应得。她被众人草草掩埋，便消逝在剧本之中。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只不过是作为垒砌女主光环的一块砖。
孟瑶下意识的打量着这个瘦弱的少女。
她仍旧穿着那身青布袍，被攒聚的众人挤在山道的边边上，时不时会有树枝刮擦到衣服。
往里走一点却会被众人嫌弃的往外推。她便只能讪笑着挪出去，缩着肩，拢紧衣服，免得碰到尖锐的枝桠。
孟瑶皱着眉。
明明不合群，大家都排斥，为什么还要硬融在里面呢？
夕阳西下，山林中越发阴暗，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雾。
苏少青觉得走夜路不安全，便让大家就地休息，等天亮了再去除妖。
即便有些恐怖阴森，但到底都是舞枪弄棍的修行之人，篝火一燃，少年人的活泼劲又回来了，叽叽喳喳的聊着八卦。
孟瑶懒得凑热闹，离得老远，眯眼靠着树干，把玩着手中的暖玉。
耳边传来众人的吵闹声。
“黄春凤，我要是你我才不来修仙呢。”
“为了修仙问道，抛弃穷苦的父母，要我可做不出来。”
“对啊，不是有句老话：狗不嫌家贫，而不嫌母丑吗？”
刺耳的嘲讽声响起，孟瑶睁眼打量篝火旁的众人。少男少女一脸天真烂漫，像是完全没有看出少女倏然苍白的脸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