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尚还能隐忍的情绪,在没人看见时再也压抑不住。
视线落在路音已经有些模糊的身影上,关晓莉双眼逐渐朦胧, 没有发出声音, 只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
入秋的夜晚, 总是带着寒意的。
站在路边的人望着远去的车尾没有说话,也没有着急离开,似乎有些出神。
而在她的身后,一个高大的影子始终挡着寒风,目光低垂,无形又紧紧地盯着面前人的背影。
放下手,关晓莉红着眼忍不住又往后看了看。
昏暗的路灯下,三个人影已经看不清面容。但有些事,本身就是要离远了才能看清。
是错觉吗,怎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看着守在两个女孩身后的人影,关晓莉眼神有片刻恍惚。
这样安静又沉默的背影,她很多年前好像见到过。
送走了关晓莉,花店也终于关上了门。
坐着林原的车回到小区楼下,挥了挥手,看着把她们送到楼下就走的林原,李娇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打鼓。
所以,这两位现在到底是和好还是没和好。
这个答案除了当事人,大概没人知道,李娇自然也不会多嘴去问。毕竟感情这东西,旁观的人最好别随意插手。
没有问送她们回来的林原,也没有讨论突然出现的关晓莉,记得白血病不能熬夜这点的李娇,回到住房后就只催着路音早点洗漱睡觉。
关上门,熄灭灯。
洗漱完躺在床上的路音,半天没有睡意。
撑着枕头支起上半身,靠在床头,路音打开了旁边昏暗的壁灯。
壁灯功率小,亮度也很微弱,眯了眯眼,路音沿着光线摸索着把手伸向了床头柜。
体积不大的床头柜,里面的东西似乎还不少。一阵OO@@的声音后,白皙的指尖紧握着一样东西缩回了胸前。
低头,路音的瞳孔中印着浅浅的墨绿色。
这个戒指盒,当初本来是打算出院后还给林原的,但现在……
指尖摸了摸盒盖,丝绒的质地触感很舒服。盒子整体样式古朴大方,墨绿的颜色更添了份神秘,让人更加好奇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模样。
从拿到后就没有打开的盒子,或许也是原本打算永远不会打开的盒子,现在却即使出院了,还是留在了路音这里。
林原,今天也没有提起这个。
是忘记了,还是说故意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路音的眼睫不自觉地垂下,抿了抿唇,捏住盒盖开合部位的指腹终究是忍不住微微用力。
“咔哒”
原来,即使是在昏暗的光下,钻石依旧非常闪耀。
素白的戒圈,泛着银质的光芒,没有太多繁复的花纹和设计。戒圈中央镶嵌着一枚钻石,不大,但很干净,就像一眼就能望穿的云层。
明明才答应在一起没多久,但好像林原做事总是这么高效而果断。
捏起戒圈,看着美得不可思议的钻戒,路音小心套进了右手无名指的指节。
刚刚好的尺寸,也不知道林原是什么时候量的。
举起手,在这个刚出院睡不着的夜晚,路音乐此不疲地看着手指上的戒指很久,很久。
久到第二天醒来,银白的戒圈仍旧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摸了摸带着自己体温的钻石,刚睁开眼不久的路音不自觉地弯了弯眉。眉梢的笑意蔓延至眼角,不自觉的。
女孩低下头,给了它一个早安吻。
“吃早饭了吗?”
换了身衣服,休整了一夜的关晓莉,今天看着脸色要好了很多。
点点头,路音手里拿着牛皮袋,里面装满了她发病以来的所有病例资料。
“吃过了”
“那就好,等会儿别紧张,医生怎么问,你就怎么答就好。”
无意识地,关晓莉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交代路音,似乎忘了面前的女儿早就不是还需要父母陪着看病的孩子。
弯了弯唇,路音笑着颔了颔首,没有反驳对方的话。
为了今天上午的会诊,关晓莉起来的很早。
即使昨天林原说以前拜托这位罗伯特教授给路音看诊过,但有些事终究还是亲耳听见才能放心。
但虽然很重视这次看诊,可实际上最后视频会诊的时间却并没有多长。
“就这样吗?继续按国内的治疗方法来?不需要再补充什么吗?”
看着视频对面的人,关晓莉皱了皱眉,语气里有些不确定。
从传统的观念来看,国外的医疗水平总是强于国内的,更何况是这么危险的疾病。
对于所谓五年不复发的临床治愈,关晓莉并不满足,应该说只要是父母,总期待能把危险降到最低。
但是――
“这已经是目前最适合路小姐的治疗方案,我和罗伯特教授的观点也一样,觉得后面的治疗方案确实没有太多需要更改的地方。”
安和医院的血液科主任医师姜向东,同样也是国内血液病方面的专家,看着坐在面前的关晓莉仔细解释道。
“路小姐现在的状态恢复得很好,何太太您不用太担心。罗伯特教授刚才也说了,他跟市人民医院医生进行过合作,那里的诊疗非常规范,您可以信任他们。”
作为C市发展最好的医院,市人民医院的确不只是民声好而已。
知道关晓莉这类患者家属的心理,也不想对方误会他们不尽责,姜向东解释得很仔细,说完还不忘又安慰了一会儿,直说要放平心态。
而看着这一幕,视频对面头发半白的老人却是轻笑了笑,随后再次开口道。
“To Cure Sometimes,To 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s”
这句话不是关于路音的病情,而是M国E.L.Trudeau医师墓志铭镌刻着的一句话。
意思是:有时治愈,经常缓解,总是安慰。
弯了弯眉,从头到尾平静听着自己病情讨论的路音,看着对面的老教授终于忍不住笑了笑。
是啊,尽己所能就好。
医生不是神,不管是国外还是国内,哪怕再先进的医疗技术也不能保证治愈每一位病人。
结束会诊,关晓莉回国后最主要也最重要的事情也做完了。
看着路音手里的病历资料,忙了一上午的人,现在陡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好像为路音做了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做。
收到路音生病消息的时候,关晓莉正好在看珊珊跳舞比赛。
和喜欢花艺,做事慢吞吞的路音不同,关晓莉和何成的第二个女儿何珊珊更热爱运动。
无论是跑步健身还是体育竞技,何珊珊从小都表现的很出色,连带着体操和跳舞也是。没有学芭蕾和古典舞这些舞种,何珊珊从小学得是拉丁。
拉丁舞是一种具有极强爆发力的舞蹈,风格偏向于热情奔放,音乐的节奏也非常鲜明强烈。
张开手,台上的何珊珊跳得毋庸置疑的好。
肢体流畅有力,舞步利落紧凑,即使是在关晓莉手机正录制的视频里依然热情的仿佛在发光。
高兴地看着台上的女儿,此刻的关晓莉是骄傲的,连带着接到一通国内打来的电话时也没有犹豫地暂时先点了拒绝,直到何珊珊跳完整个舞曲。
跳下舞台,比完赛的何珊珊笑得娇俏而张扬。
没有注意到自己妈妈有些发白的脸色,备受宠爱的女孩只顾着高兴地牵着她的手撒娇,表示等会儿要吃大餐庆祝。
不得不承认,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孩子,有时候会对身边人的情绪相对没那么敏感。
但是看着刚跳完舞浑身都是生气的女儿,关晓莉指尖却是凉得厉害。
她有多久,没给路音发过消息了。
“很久没回C市了,陪妈妈转转?”
把路音手上的病历资料暂时先递给司机,没有开车,没有带包,关晓莉带着路音,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随意闲逛。
距离当初关晓莉带着路音出国,已经有十几年了。中间关晓莉不是没有回过国,但却是从来没再回过C市。
自从路正庭去世后,她就没再跟路家的人有过太多来往。毕竟当年他们家公司破产,对整个路家的打击都不小。
和何家不同,路家的公司是家族企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道理再清晰不过。
当年她带着孩子远赴国外,路家其他人虽然没有出国,却也没再只守着C市。这么多年过去,走得走,散的散,C市早没有太多熟悉的人了。
转过头,视线从周围的店铺滑过,关晓莉没有说话,似乎真的只是随便转转。
安和医院的位置不算太偏,但却也没有在城中心。
作为私立医院,收费高昂的安和医院医疗服务对象更多的是有钱人,所以医院选址也更靠近房价昂贵的别墅区。
转过十字路口,看着不远处的岷山路,关晓莉没有放慢脚步,依旧安静地往前走。
过去走过无数次的岷山路,如今回来再看,似乎除了名字没变以外,其余的都变了。
“当初卖掉这里的房子,我记得你偷偷哭了很久。”
小时候还有些任性的路音,自从家里出事后好像瞬间懂事了很多。
当时听到关晓莉说为了还债要卖掉这座房子的时候,哪怕哭得眼泪止不住,她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站在别墅区门口,望着里面,听着身旁人的话,路音脸上很平静。
再难过的往事,隔了这么多年,再提起也不会像最开始那么难过了。
虽然这些年一直在攒钱买房,但与其说是执拗,不如说路音只是在试图给自己留些念想。
回国一趟,她总试图想抓住点什么。而比起人,房子这种东西总是可以用坚持获得的。
如果没有这点念想存在,路音也不知道,自己回国后生活的重心到底是什么。
“本来我打算劝你跟我回M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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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往事
突然提起的话题, 却也不算太出人意料。
毕竟没有见罗伯特教授以前,关晓莉知道路音生病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要带她到M国最好的医院治疗。
可惜想说服路音回M国, 饶是关晓莉也没有信心。
“但我也知道, 你不会愿意回去”
“妈妈很抱歉”
抱歉什么了,无疑是让路音突然从M国离开选择回国的原因。
闭了闭眼,没有再看面前熟悉的街景, 路音呼吸有些快。
原本, 她的确没有打算近几年回国。
对她来说, 国外的生活谈不上喜欢,甚至可以说是不适应。
她不喜欢全是外语的学校, 不适应满街望去几乎找不到丝毫烟火气的街景,不喜欢当地不同于C市的冷空气, 也不喜欢待在这里的自己。
但很多事,从来由不得你喜不喜欢。
关晓莉是独生女,家境只能算是一般。她大学毕业后就嫁给了路中庭当全职主妇, 当年破产后孤注一掷地带路音出国躲债, 已经是她能力的极限。
但就是这样的她,在M国却生活得很好。
似乎没有遇到资金上的困难,生活在M国的母女俩无论衣食住行,质量几乎都没比国内时下降多少,甚至还有过之而不及。
哪怕当时路音由于出国太突然没有合适的学校接收, 但关晓莉依然有能力直接给她聘请了家庭教师,更不用说后来给她安排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
刚成年的路音,沉浸在父亲去世和远走他乡的悲伤中, 并没有发现这些不对劲。
等到后来有人追求关晓莉时, 哪怕心里依然忘不了父亲, 但明白妈妈一个人带着自己有多不容易的女孩,还是听话地没有说出任何反对的话。
可以说,路音国外的生活,前面十几年是非常和谐的。
继父待路音很温和,后来出生的妹妹也非常依赖路音,即使不是同一个父亲,甚至年龄差距很大,但姐妹俩的关系依然好得出奇。
很多时候,性格有些骄纵的何珊珊甚至连父母的话都不听,只路音这个姐姐的话能起些作用。
“不吃不吃,我就不吃,凭什么我要吃药,我要吃糖!”
打翻玻璃杯,任由关晓莉手上的药片和地上的碎玻璃混杂在一起,何珊珊闹得厉害。
而即使看见自己打翻了杯子,小姑娘脸上也没见多少害怕,反而越发凶凶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大声道。
“都怪妈妈,我都说了我现在不想吃药了,你还来逼我,我讨厌你。”
稚嫩的声音,哪怕犯错了依旧透着倔强的任性。
如果是脾气不好的家长,现在只怕早就对孩子发火了,但偏偏关晓莉脸上不见丝毫不耐,反而越发放轻了声音哄劝。
而仿佛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床上的小姑娘扭着腰怎么也不肯配合,甚至还再次试图去推靠近自己的妈妈,但这一次没等她用力,睡得炸毛的头顶就被人轻轻按住。
“珊珊,你又不听话了?”
和关晓莉一样轻柔的嗓音,但似乎又要年轻许多,话里也带着淡淡的问询意味。
抿紧唇,感受着面前人的气息,刚才还在撒泼的小姑娘仿佛瞬间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安静地在床上停止了闹腾。
“姐姐……你不是跟Eric学种花去了吗?干嘛这么早回来。”
撅起嘴巴,专门趁着这个机会逃避吃药的小姑娘,高涨的气势肉眼可见地歇了下来。
没有后退,放在小姑娘脑袋上的手拿下来,从关晓莉手里接过重新倒好的药和装满温水的玻璃杯,路音笑着弯了弯眉,仿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怎么,不希望我回来啊,那我今年就回国去了。”
“别,别回去,没有不希望你回来,我,我吃还不行嘛……”
委屈地撇撇嘴,小姑娘偷看了始终笑着的妈妈一眼,终究是接过了玻璃杯和药片。
而错手之间,和白色的药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何珊珊前臂上方格外红润僵化的皮肤,那是血管瘤治疗后的痕迹。
血管瘤,出生时原本众人只以为是颗小红痣。但这颗痣后面却在何珊珊的手臂上越长越大,直到手术病检才被确诊为血管瘤。
从出生就患有血管瘤的何珊珊,理直气壮地得到了所有人的疼爱和照顾。而因为她格外地喜欢粘着姐姐,所以也导致路音这么多年一直没办法抽身回国。
但生活中总是不乏意外,有些事瞒的再好,也总有说漏嘴的一天。
调皮的小姑娘用自己劳动赚的钱买了份礼物,为了给妈妈惊喜,便悄悄躲进了父母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