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活着回塞北,还是死着回长安,你自己选一个。”
驾车的人听到容非乐的声音,心头一跳,连忙将缰绳抛给另一人,自己走进车厢,随后便看到容非乐拿着桃木簪,紧紧抵着自己的喉咙,目光冰冷地望着他。
他的脸白了白:“公主不可!”
“放我走。”
僵持须臾后,那厮朝外面挥了挥手,马车停下。
容非乐用刀割下缰绳,跨上一匹马扭头朝着塞北奔去。
第78章 裴微行绝笔
“阿尧,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我有许多许多话想与你细说,可是时间紧迫,只容许我将万千不舍,化成这寥寥一页纸张。”
“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想你与我共同面对蛮敌。不是我不信你的能力,而是你的身子,让我不得不生出这个念头。”
“来塞北之后,旁人也许不知,可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水土不服,一到风雨交加的天气就生风寒,一到冬天就发高烧,你在塞北落下了病根,大夫说你需要在故乡静养。若不静养,你会早早……算了,不说这些晦气的话。”
“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如今战事迫在眉睫,便想借此将你送回去。”
“与你打马游塞北,与你并肩作战,与你成婚拜堂,我都做到了。可只有陪你白头到老这件事情,我好像做不到了。”
“那枚印匣是我的府邸私印,我将我全部的家产赠与阿尧。”
“明日之后,也许裴子期和万千将士将不复存在。但我之尸骨仍在大周,我之情意将永存。”
“我深爱大周,也深爱塞北,更深爱活泼明媚的你。”
“阿尧,好乖乖,回到长安,要快快乐乐地活着。”
“改嫁吧,你是公主,旁人不会亏待你的。不要为我守寡。”
“阿尧长命百岁。”
“——裴微行绝笔。”
……
通往塞北的路是一片荒原。
谢珩很快便在路上看到了策马狂奔的容非乐。
他与容非乐汇合之后,看到了这封被她紧紧攥在手中的信。
沉默片刻,谢珩加快了奔赴塞北的速度。
可惜他们还是晚来了一步。
叛军攻破了玉门关,铁骑将鲜血染红了整片塞北。
百姓们奋起反击,却因为敌我实力悬殊而被生生虐杀。
谢珩的到来阻止了这场惨无人道的进攻。
他下令剿杀叛军,生擒叛军首领。
大军被满地的鲜血刺红了眼睛,也勾起了心底的杀意。
这场恶战持续了四天四夜。
最终,叛军倾数剿杀,叛军首领一死三伤,全部被带回长安。
平叛之后,大军开始安抚塞北的百姓。
容非乐去了玉门关。
这里尸骸遍地,因为天气炎热,尸体开始腐烂,味道刺鼻难闻。
容非乐面色不改,一边让人将大周将士们的尸首抬回去安葬,一边让目光在尸体中来回穿动。
这些啊,都是驻守在长城的将士,都是和她并肩作战的朋友,她有什么理由去嫌弃他们为了家国而献出的身子呢。
很快,容非乐便看到了那具伫立在尸首中的……尸首。
之所以说他伫立,是因为他被一杆插在土中的长枪贯穿了肺腑。
而他的那只手,紧紧握着一面旗杆。
旗杆上是王军军旗,上面飘扬的一片殷红,犹如星星点点——
那是她的少年郎的血。
容非乐走过去,垂眸看了裴子期一眼,面无表情道:“裴微行,起来,跟我回家。”
无人应答。
“裴微行,你混蛋,听不到本公主的话是不是?”
仍无人应答。
容非乐一把拔出那长枪,腥臭的血沾上她群裳,她恍若未闻,俯身望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甲胄一片殷红的裴子期,眼底凝着愠色——
“裴微行,我说过不回长安,谁让你擅作主张的?”
“公主,裴家二郎已经殉国了。”温润的声音从容非乐身后传来。
容非乐起身侧头,看了一眼谢珩,又看了一眼裴子期,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你骗人。他说要和我一起回长安,和你们的喜酒的。你们都还没成婚呢,他怎么可能就不在了……”
她的裴微行惯会忽悠她,他一定是睡着了,像上次那样听不到她说话而已。
容非乐将裴子期的尸首背起来,咧嘴笑:“裴微行,算我求你啦,快点醒过来嘛。”
谢珩抿唇侧头。
也是在这一刻,他看到了不远处立着的小人儿。
“十一……”谢珩的眼底闪过一抹震惊。
他疾步上前,看到温杳穿着将士的甲胄,梳着男儿郎的发髻,顿时明白了过来。
“你呀你呀。”他伸手点了点温杳的脑袋。
温杳瞪了他一眼,随后看向那边远去的容非乐,张了张口。
“让她静一静吧。”谢珩朝温杳摇了摇头,将那封信递给温杳。
温杳看罢,蓦地红了眼眶。
“阿珩,当初阿泠和林家阿兄就是在玉门关死的,如今……如今连裴家二郎也……”她紧紧抱住谢珩,声音哽咽。
谢珩叹气:“若是我来的早一些便好了。”
这样,他们就都不会孤立无援,就都不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都死在玉门关。
担心容非乐的身子出事,温杳还是去见了她。
容非乐已经将裴微行埋起来了,面色如常地喝药。
见到温杳来还信,她愣了愣,而后将信紧紧捧在心口。
“长宁,你闻到信上的松香了吗。是阿行用的香,我为他买了好多,可惜他用不上了。”
容非乐笑笑,“对了,送你的新婚贺礼,这会儿也快到长安了,你和谢小丞相要百年好合……长命百岁。”
“嗯,承你吉言。三公主不回长安了吗?”温杳意识到什么,忽然问。
“不回了。长安虽有牵挂,但这里,有着更加让我牵挂的人与物。”容非乐笑笑,
“我要重建塞北,我要留在这里,看还没有看完的大好风光。你替我向父皇和母后问一声好吧。”
“好。”沉默片刻,温杳点点头。
返程那日,容非乐站在高墙上送他们回去。
临行前,温杳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上披着薄氅,身形单薄的容非乐。
塞北叛军已经彻底根除,这里也添置了二十万的守军。
这里……再也没有熟人陪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温杳再看容非乐时,竟从这位骄矜的公主身上看到了孤独。
温杳抿了抿唇,侧头看向旁边的谢珩。
“日后得了空闲,十一可以常来塞北陪陪三公主。毕竟这里是你的封地。”谢珩抚了抚温杳的头。
“嗯嗯。”温杳紧紧点头。
第79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1)
幼白和白芨已经在谢珩来的路上被找回,一行人平叛后,齐齐返京。
目送黑甲卫远去,容非乐收回目光。
长宁,你要幸福啊。
……
八月十日,众人在温杳与谢珩大婚之前赶回了京城。
绣娘赶制的嫁衣早早送到了府邸。
温父见到温杳回来,冷哼一声道:“还有七日你便要大婚了,收拾一番细软,准备入宫。”
那老儿都不让他的十一在府邸备嫁了,真真坏得很。
“知道啦。”
温杳回到院子,看了一眼嫁衣,眼中盛满惊艳。
不愧是数百个绣娘日以继夜,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真真好看到她心坎儿了。
收拾好行囊,温杳带上幼白与装着嫁衣的木箱,坐上马车往皇宫而去。
谢珩目送车辆远去,目光有些遗憾。
有好几日不能见到他的小十一了诶。
不过没关系,很快他便能日日见到他家小姑娘了。
去往皇宫后,温杳面见继后。
继后抱着容琅,牵着下学回来的容琮,笑盈盈望着温杳:“再过几日,长宁便要与子机大婚了。届时,余亲自为你梳妆。”
“不敢劳烦皇后。”温杳连忙拜道。
“不劳烦。”继后放下两个稚童,让傅母带着他们出门去耍,而后抚了抚温杳的头,
“余未能目送阿尧出嫁,想让长宁漂漂亮亮地嫁出去。余已将你当成余的儿女,为你梳妆是应该的。不止如此,喻之也会在那日行兄长之职,背你出宫。”
听到容非乐,温杳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继后。
当察觉到继后眼底的那一丝怜惜与遗憾后,她便晓得继后是知道裴子期出了事的。
遂不再说话,只是乖乖应下。
在宫里期间,宋婉来看温杳,并为她送上了自己亲手绣的鸳鸯喜帕。
“大婚在即,长宁的红盖头可曾绣好了?”宋婉扶着肚子坐下,笑吟吟问。
温杳默。
她把这茬儿忘了。
大周中,成婚的新妇是要自己缝红盖头图吉利的。
等到宋婉离开,小姑娘连忙开始缝制红盖头。
匆忙赶制了两天,鸳鸯戏水红盖头总算绣好。
小姑娘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
大婚前一日,温杳见到了容璟。
容璟这段时间要处理小虞侯叛逆留下来的余党,还要帮她和容非乐安顿塞北的百姓,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他立在长乐宫前,清冷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见到温杳出来,容璟喉咙滚动片刻,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长宁。”
“阿兄。”温杳规矩行礼,“阿兄寻我作甚?”
“明日你大婚,我代行兄长之职,背你出宫。”
“多谢太子阿兄。”
容璟点点头离开。
……
八月十七。
温杳一早便被幼白喊起来沐浴净身。
洗漱出来,小姑娘换上里衣,朦朦胧胧地坐到梳妆台前。
继后拿起一把木梳,一下一下地为温杳梳着那如瀑布般倾洒下来的乌发。
“今日之后,长宁便是子机的新妇了。余希望你们夫妻齐心,圆圆美美。”发髻梳好,继后为温杳戴上发冠,插上步摇与钗子,这才招呼了幼白为温杳上妆。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点妆容落罢,继后眼角噙笑,“我们家长宁,真是大周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小姑娘耳垂发红,悄悄往黄铜镜看了一眼。
幼白化的妆也太好看了吧。
阿珩看到会是什么样子呢。
小姑娘这般想着,幼白将红盖头盖在她的头顶,与继后一左一右搀扶着温杳小心翼翼起身,朝外面走去。
“新娘子出来啦!”等候多时的喜婆们纷纷上前说吉利话。
门外,容璟往里面撇了一眼。
极尽奢华的大红婚袍,拖地的裙摆需要四个侍女抬着——小小的姑娘仿佛是身着红色云霞,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喻之。”继后将温杳带到容璟面前,微微一笑。
容璟会意,转过身去,微微蹲下身子:“长宁,阿兄背你出宫。”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容璟的声音听着温和了不少,差点让温杳以为这是她的阿珩来了。
她小声道谢,而后摸索着靠过去。
容璟一把将温杳背起。
似乎是背了一团云,轻呼呼的。
侍女们拖着裙摆,低着头同喜婆和幼白走在后面。
继后扭头去找天武帝。
她要去喝阿珩与长宁的喜酒啦。
走出宫门的时间似乎有些长。
一路上,除了喜婆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吉祥话,容璟与温杳是一言不发。
别问,问就是温杳觉着十分微妙。
前一世可没有人背她,是她自己昂首挺胸走进东宫的。
而这一世,竟然是容璟送她出嫁。
真是……妙不可言。
“长宁。”在小姑娘走神时,容璟忽然低低开口。
“嗯?”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你……并不开心,而且我很对不起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温杳心头一动。
难道说……
应该不会吧。
“都是梦而已。梦都是反的。阿兄待长宁这般好,视如亲生兄妹,长宁感激太子阿兄都还来不及,为何要生太子阿兄的气?”温杳笑。
容璟紧绷着的背忽然放松下来。
在温杳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唇畔微微勾起。
“嗯。”
宫门口。
迎亲队伍等候多时。
见到容璟背着温杳出来时,喜婆笑眯眯开口吆喝:“新娘子出来啦!”
人们立刻开始欢呼,吹锣打鼓。
围观的百姓们看到这一袭华服,忍不住惊艳。
那十里红妆都从城头到城尾了,这还不够——这一件婚服,听闻是大周最好的绣娘,花费百日,一针一线缝制而成。
上面的金丝都是最纯最好的,便是银线也是最最顶尖儿的。
也只有长宁郡主,才担得起这般盛宠,这般大婚啊。
四遭的声音热热闹闹,温杳被容璟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被幼白扶着一点一点走向花轿。
须臾后,她看到一双黑乎乎的皂角靴停在自己面前。
“请新郎迎新娘入轿!”
话音落下,一只骨节匀称的手伸到她面前。
垂眸望着红盖头下的这只手,温杳心头一动。
这是,她的阿珩呀。
第80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2)
小姑娘的手搭在谢珩掌心,薄茧微微触碰的痒痒感,让谢珩顿时有些心猿意马。
今日之后,小十一就是他的新妇了。
他将温杳送进花轿,吹锣打鼓声又起。
一片唢呐声中,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儿,八抬大轿的新娘子,和一众迎亲队伍,带着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地绕城游行起来。
容璟目送他们远去,慢慢垂下目光,扭头走回东宫。
“殿下不去吃喜酒么?今日陛下与皇后都要去将军府的。”心腹跟上,作揖问道。
谢珩念及两家只有一墙之隔,又想着温父是他的岳丈,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便将成婚地方设在了丞相府,将婚宴设在了将军府。
让将军府好生热闹一番。
“不去了,回去陪陪储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