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温杳,这一定能查出些什么来。
下元节将要到来,此时正值各地庄稼收作——
按照往年惯例,天武帝下令让容璟以及一众年轻的官员去长安郊外各地,查看百姓收作,并询问一番民情。
有的人去的地方稍微远一些,有的人去的地方稍微近一些。
谢珩身为丞相,自然是在其中的。
他问温杳愿否同行,温杳自然是乐意的。
云徽柔听闻此事,来冲温杳撒娇,说也想出去看一看百姓收作。
与之一同来的,还有还几个和云徽柔交好的长安女娘。
温杳应下。
“这些给女君带的,这些给白泽阿兄带的……”幼白一边收拾细软,一边小声叨叨。
“幼白几时与白泽关系这般好了?”温杳笑着调侃。
幼白咧嘴一笑:“白泽阿兄对女君这般好,我也要对他好一些。”
所以平日长安有了新出的果子什么的,她第一份送给温杳,第二份便送给白泽。
温杳看着幼白微微发红的耳朵根,笑而不言。
这一辈子,幼白也许可以有个好的归处了。
十月十五日,下元节。
众人换上便装离开长安城。
温杳与谢珩选了长安南郊的一片农村。
一行人浩浩荡荡过去。
好吧,相较于容蓁蓁与容薇薇的马车,温杳与谢珩所乘坐的马车显得朴素的不能再朴素——
她们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煊赫身份一般,连马车都要镶个金边,告诉世人她们如何有钱。
温杳看了一眼那华丽的马车,默默别开视线。
也不知道云徽柔是怎么交上五公主和六公主这两个朋友的,一听到云徽柔要跟着她和阿珩去视察民情,非吵着嚷着也要来。
毕竟只是视察,谢珩自然不能拒绝,于是答应下来。
这一答应,他们这一支队伍便多出了不少的人。
都是两位公主带来的仆从和侍卫。
“知道的晓得这是微服私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巡游呢。”幼白看着身后那浩荡的队伍,忍不住咂舌,同温杳抿唇偷笑。
温杳点了点她的额头,低声道:“在外面人多眼杂,幼白慎言。”
幼白捂紧嘴巴,乖巧点头。
众人到了目的地,恰逢骄阳正盛。
一众女娘们当即受不住了,让仆从们搭建凉棚,取了随身携带的冰块散热。
其实十月已经没有那么热了,但这些女娘们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特意取了冰块儿来炫耀。
炫耀给谁看呢。
自然是炫耀给那些村子里的平民百姓看得。
他们都是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一辈子很难见到达官显贵,这会儿村子里突然来了这么多衣着华丽的女娘,村民们纷纷战战兢兢的,还以为村子里的什么人惹了事儿。
见到女娘们拿着冰块散热,用精美的茶盏饮茶,村民们眼里染上深深的羡慕。
这样的生活,是他们梦里都难出现的。
他们呀,还是老老实实收作吧。
温杳与谢珩下车后,找到当地村长,未曾交代自己身份,只说是来视察民情的,想要借个地方住几宿。
村长见他们气度非凡,不敢怠慢,和村民们商量了些时候,将村中最好的几处宅子让了出来。
第94章
温杳与谢珩拎包入住,云徽柔以人生地不熟为由,同他们住在同一处屋檐下。
而容蓁蓁与容薇薇还有一众贵女们,挑三拣四后,一脸嫌弃地住了进去,还嚷嚷着要吃炙肉,要用精美的器皿装膳食。
这可让用陶瓷装膳食的村民们听愣在当场,有几个甚至琢磨起了要不要把棺材本拿出来,打几件银质的器皿,供这些世家贵女们用。
在他们满面踌躇时,温杳让白芨将这些膳食取走,送回百姓家中。
那些贵女们看到只要温杳那边的人吃到了膳食,虽然是粗茶淡饭,但饿着肚子的她们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她们窃窃私语一阵,最后决定由两位公主去讨个说法。
“长宁郡主这是何意,这些庶民将膳食送过来,你为何又将膳食送走?”容蓁蓁一把推开木门,怒瞪堂中用膳的温杳。
温杳放下竹筷,拿出巾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五公主要吃炙肉,要用精美的器皿装食物,那自然是看不惯这些粗茶淡饭的。那些贵女也如是,我想着与其被公主扔掉,不妨送回百姓屋中,让他们自己吃。”
容蓁蓁噎了噎,又瞪着温杳:“那为何独独你自己吃了膳食,你可是偷偷吃了炙肉?为何不与我等分享?”
温杳:“……”
算了,她不想和愚蠢的人讲话,拉低智商。
“五公主此言差矣。微臣与内子用的都是百姓吃的膳食,未曾偷用炙肉。除却丰收时过年可大鱼大肉,寻常百姓一直以粗茶淡饭为生,公主与诸位女娘若是用不惯,大可回府邸,另请厨子。”
谢珩放下茶盏,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容蓁蓁。
容蓁蓁被谢珩看得心头一缩,忍不住红了眼眶。
从幼时开始,她便十分喜欢太子容璟那好看的皮囊。
后来见到和容璟近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谢珩,她便悄悄喜欢上了这位小靖远侯。
这样如珠如玉,才华横溢,能文能武的小郎君,不似太子那般冷冰冰的,谁不喜欢呀。
可惜他有心悦的人。
她以为自己和温杳一样性格刁蛮乖张,就能吸引谢珩的注意力。
可是她忘记了一件事。
他和温杳青梅竹马,他们相识时她尚在宫中。
而她还没及笄,他们却已成亲了。
那日的满城红妆,温杳那身精美华贵到让她羡慕的嫁衣,让她记忆犹新。
她知道自己该放下不该有的执念,可是看到谢珩与温杳恩爱不疑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嫉妒。
嫉妒的牙根发酸。
因为想要接近谢珩,继续关注她,所以她才和云徽柔交好。
所以这一次云徽柔邀请她跟着温杳谢珩出城微服私访,她才会跟过来。
只是她锦衣玉食惯了,真的吃不惯这里的粗茶淡饭。
在看到谢珩眼底的那一丝严厉时,容蓁蓁意识到一件事。
他所有的温柔耐心,都只会留给需要他帮助的大周黎民百姓。
和温杳。
“回府邸就回府邸!”容蓁蓁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温杳,扭头跑着离开院子。
温杳一脸莫名。
得知容蓁蓁拽着容薇薇和一众贵女们真的返回长安,只留下云徽柔时,温杳沉默。
她对容蓁蓁的记忆,仅限于这位公主的张扬跋扈,与前世的她几乎如出一辙。
若比起三公主容非乐,那还是稍逊一筹的。
好像是阿珩死后,容蓁蓁便下嫁给了世家子弟,而后再不回长安。
看来这一世,她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啊。
温杳摇摇头,转身跟着谢珩下田,去帮助当地农夫收水稻。
金灿灿的稻田一望无边,凑近听闻蛙声一片。
温杳戴了顶蓑笠,拿着镰刀割稻子。
今年长安这一片并无特大天灾,稻子产量特别好。
稻谷颗颗饱满,打出来的米也是晶莹剔透,甚是好看。
温杳与众人忙了三天,发现军户出身,退役在家的老农们不舍得壮丁来收作,大片的稻田只有自己一人割。
她心头不忍,便喊来自家影卫,让他们一并帮忙割稻子。
云徽柔见状,也加入其中。
几个老农受宠若惊,朝着温杳摆摆手道:“夫人,草民多忙活几日便能割完稻子,不敢劳烦您等。”
“无妨的老人家。这往后的天色不大好,大抵是要下雨的。这几日再不收完,到那时候,割下来的稻子吃了水要生霉的。”温杳笑,
“我们人多,早早割完稻子,早早晾晒,放入粮仓。”
“诶,好好,有贵人相助,是草民之福啊。”
几个老农要跪地叩谢,被温杳搀扶起来。
“这出门在外,您就当我们是寻常人便好,不必如此行礼。”温杳不好意思地笑。
众志成城,很快便收完所有稻子,并晾晒放入粮仓。
为了感谢温杳和谢珩等人的出力,当地的农民们拿出才收割的稻子,挑了一批质地最好的,脱谷成米后,煮成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还宰杀了一头猪,做成过年时才吃的膳食,一并送到温杳那院子里。
云徽柔听说以后,笑吟吟问:“敢问老伯,那些猪下水可曾丢了?”
“还不曾。”
“可否将猪下水与我?”
“自是可以的……姑娘,您要猪下水作甚?”
“做吃的。”云徽柔眨了眨眼睛。
云徽柔拿了猪下水,讨要了一些佐料进入厨房,一阵忙活,很快端出几盘菜。
“阿姊姐夫且尝尝,这是我用猪下水做的菜,好吃又开胃哦。”云徽柔将这些菜放到两人面前的矮桌上,笑眯眯道。
云徽柔和谢珩看着这些猪下水做的食物,齐齐默。
倒不是嫌弃,只是头一次听说……猪下水还能做成菜?
看到云徽柔亮蹭蹭的眼睛,温杳举起筷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尝了一口红烧猪肝。
而后目光一亮。
云徽柔不知加了什么佐料,不仅去除了猪肝的腥气儿,还让猪肝变得美味起来。
她又夹了一筷子旁边好像是加了素菜凉拌的菜。
云徽柔说,这道菜名唤夫妻肺片。
还不错诶。
“阿珩你也尝尝,小妹做的很好吃。”温杳给谢珩夹了一筷子菜。
看到小姑娘亮蹭蹭的目光,谢珩跟着举起筷子浅尝一口。
嗯,是挺不错。
改天问问妻妹这些菜的作法,回去做给十一吃。
【叮!谢珩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11。】
熟悉的冰冷声音响在温杳耳畔,让她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谢珩。
谢珩面色如常。
温杳又看了一眼云徽柔。
云徽柔垂着眼睫,让她瞧不清楚其眼底神色,但是唇角紧紧压抑着一抹要勾起来的弧度。
温杳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收成的事情忙碌完了,谢珩开始询问当地民情,问这里可曾出现什么冤案,或者其他的事情。
一开始百姓们还支支吾吾不敢说,但看到温杳与谢珩两人温润随和的样子,便倍感亲切,渐渐放开了说话。
初始的,都是一些琐碎的杂事,谢珩同温杳很快便处理了。
后来百姓们看到他们办事效率高,还是实打实地为百姓做事,便有几个壮了胆子,过来伸冤。
严格算起来也不算伸冤。
因为这些人说,他们家的壮丁,不只是他们家的,长安县近些年,好多壮丁陆陆续续地失踪了——
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
他们也不是没有报官,但是长安县的衙役按照惯例调查走访以后,发现根本没有线索,这些人好像突然就完全消失了一样。
后来又出现了别的案子,这些失踪案便渐渐被他们抛之脑后了。
百姓们说完这件事,悄悄看了一眼温杳和谢珩。
二人听罢,俱是陷入沉思。
百姓们纷纷失落地垂下眼睫。
大抵……他们也不会管的吧。
毕竟都失踪这么久了。
“人非鬼怪,只要尚还在这世间,必然会留下踪迹。这些失踪的人,在下会尽力将他们找回来。”须臾后,谢珩温声开口,
“白泽,你带人去统计一下近五年来长安县的失踪者,去衙门询问,若有遗漏,便挨家挨户走访调查。”
“喏。”
白泽作揖离开。
听到谢珩和白泽的对话,这几个百姓诧异地抬起头,片刻后红着眼睛跪地,就要对谢珩磕头。
谢珩和温杳连忙搀扶起他们来。
“贵人啊,你们真是贵人啊。衙役都不管这事儿了,也只有贵人愿意出手相助了。”百姓们哽咽开口。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大周百姓做事,是在下的本分。”谢珩微微一笑。
本分……
“贵人莫不是……”一个百姓忽然一愣。
温杳朝他眨了眨眼睛:“此番微服私访,还请诸位不要声张。”
众人纷纷作揖。
等到两人离开,他们聚在一起,看向那发愣的人,低声询问:“老李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听他们说微服私访,那几位贵人不是寻常官员?”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大周,能说出这番话的年轻官员还能有谁?”那人轻声道。
为百姓立命,以天下为己任……年轻的官员……
温润如玉的小郎君……
“是谢丞相?那他旁边的那位,岂不就是长宁郡主?”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大抵是如此了。他们是微服私访出来的,此事只有你我几人知晓,不得声张出去。”
众人回神,连连点头应下,随后一脸感慨。
素闻丞相温润随和,十分亲民,这次一见,果然名副其实啊。
还有那长宁郡主,也果然是个飒爽的女娘,竟然帮着他们百姓做了那么多事情。
谢珩派人调查失踪案期间,温杳与云徽柔教当地的孩童玩蹴鞠。
温杳自幼便十分喜爱蹴鞠,常常与谢珩隔着一面墙玩蹴鞠。
后来不小心踢垮了一面墙,温父便再不准她在府邸玩蹴鞠,并拉着她给她更严格的武功训练了。
如今再玩起来,温杳只觉技术不减当年。
倒是云徽柔,和这些孩童一样,也是第一次接触蹴鞠,一开始玩的很是拘谨,踢不好。
后来被孩童笑声感染,云徽柔慢慢放开,记下窍门,勉勉强强能做温杳的对手了。
不仅如此,连白芨,幼白也被温杳拉了进来一起来。
谢珩忙碌完一日的伙计,看到温杳带着一帮孩童玩得不亦乐乎,忍不住摇头失笑。
“阿珩!”温杳听到笑声,停下来朝谢珩那边看过去,顺道伸出手使劲招了招,“阿珩一起来呀。”
“你玩吧,我该回去给你做午膳了。”谢珩朝着温杳眨了眨眼睛。
温杳耳朵一红,忽然咧嘴一笑,朝着谢珩踢出蹴鞠。
调皮的十一呀。
谢珩不紧不慢地撩开裙袍,当着众人的面来了个漂亮的回旋射门,直接惊呆了一众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