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今日来赴宴的哪个都觉得贵妃不愧是当了多年宠妃连皇后风头都能盖过的人,这圣宠,十年如一日。
远在扬州梦好阁的万秋雨最近颇有些不顺利。
因着“身娇肉贵”浆洗衣裳而高烧病倒一回,接着发现自己的人生重来了。
她是又开心又心急。
心急于自己还在泥潭之中,得想法子脱身。
距离万瑾澜和沈氏来扬州还有不少时间,她每日都很难熬。
养病期间,不用担心红妈妈将她卖了,便有心思回顾前世发生过的事了。
她初初进宫时,皇后知晓她也是公府的姑娘,还是幼时走丢的,待她是恩威并施,也有几分亲近的,她又会察言观色,是以起初和万瑾澜还算和睦。
在宫中行走自由时,她便打听了不少皇后的事情。
那时皇后和陛下的关系已经有了裂缝,她听宫女说过,曾经陛下还是端王时,与皇后是青梅竹马,陛下和皇后,还有一断英雄救美的往事。
为了女儿家的名声考虑,先皇才给端王和万瑾澜赐了婚。
此时万秋雨坐在榻上素着一张脸,冥思苦想那件事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是某年的中秋前后,发生在京郊寺院来着。
她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年,但她担心没回公府,万瑾澜便又被赐婚给了端王。
她与万瑾澜关系融洽时,万瑾澜曾对她吐露过心声。
万瑾澜年少时,对陛下并没有男女之情,当初并不想嫁他。
万秋雨一心想再进宫做人上人,不想再屈居于万瑾澜之下。
她有自知之明,知晓镇国公府庶女的身份无法成为端王正妃,但万瑾澜若要再成为端王正妃,她未来岂不是还要在她手底下过日子?
那个女人,把持朝政多年,心狠手辣的,连陛下都被她毒死了。
想起万瑾澜前世的手段,万秋雨心有余悸。
正妃是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再是她!
她自信有前世的经历,一定能在萧明环的后宫中胜出。
只要她登上高位,对万瑾澜便是天然的压制。
今年的中秋距今不过十来日了,为了心安,她得做些什么才好。
日光透过窗子和轻薄旖旎的幔帐,落在万秋雨素白的脸上,映着她野心勃勃晶而发亮的双眸。
自老国公寿辰后,沈卿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精神头也恢复了,人又变的珠圆玉润了起来。
镇国公万世忠为新任兵部尚书的任职文书也下来了,已经连上了几日朝,每日去官署也是早出晚归忙的脚不沾地。
此事在京中还是引起了不少波澜的,不过大都在私底下议论,不少人都觉得镇国公主动从西南回来是愚蠢之举。
但也有看的通透的,觉得镇国公也是个很有魄力的能人了。
第13章 青丝镯
镇国公虽然回了京城,但万瑾澜的大兄万慕行还有二叔还在西南,还有她的庶兄万松青,以及其它两房和隔壁万家的子侄们。
嫡支和旁支加起来,姓万的人是不少的,在西南军中万家的部众,那就更多了。
显然,镇国公虽然回京任职,但对于家中小辈,他还是想让其在军中好好历练历练。
寿辰上出了唐秀宁那档子事,好在万瑾澜和万瑾玉反应及时,并未闹出大的波澜。
但老夫人还是知晓了。
以往镇国公府有宴时,沈卿都会派婆子将各个能通往后院的门看住,并且待客的大厅院中,莲池旁也会守着四个身强力壮会泅水的婆子,就怕有姑娘不慎落入水中闹出别的。
高门大院之中,因落水被纨绔子弟救起名声毁了的有不少,还有专门用这招算计婚事的,算计婚事的,主动方男女都有呢。
老夫人对这些道道门清,却没想两个儿媳这次会掉链子。
唐秀宁那里都要嫁人了,老夫人也不想节外生枝,省的攀扯上她的孙子,便没往外发作。
于是,管家权又回到了沈卿手中。
沈卿不是爱揽权的人,但有些事情不是她想推就能推掉的。
镇国公身为长房嫡子,她为一品国公夫人,若是撑不起来,不但她会被看低,她的儿女更会被看低。
是以,尽管不爱管事,管家权到了她手上,她还是会尽心尽力好好做。
进了八月里,早晚的天气便凉了下来,虽然午时依旧炎热,但比起六七月份,也算舒坦不少。
八月初九那日,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
万瑾澜撑着油纸伞立在贡院外头,看着搜捡官查验着万知景的身上。
待完毕后,万知景回头,在人头攒动的贡院外头一眼看到了马车下的妹妹,他挥挥手,让她赶紧与母亲回去。
万瑾澜撑着伞上了马车。
沈卿也收回了看向竹帘窗外的目光,“去金华楼。”
金华楼是沈卿的嫁妆,卖金银首饰的,在京中不少金楼中,金华楼也是数的上号的。
万瑾澜笑眯眯的,不提她快及笈了,便是寻常时,沈卿也时常会给她打些首饰,只要是女子,哪有嫌弃自己首饰多的。
沈卿身为金华楼的东家,在金华楼自然是有单独的雅室。不过母女二人进去时,正巧碰上了萧明环。
端王生母为容色艳丽的舞姬,他的相貌自然不差,此时他穿了身月色绣着银纹的锦袍,半掌宽的腰带系在腰间,更显身形修长。
端王在京中素有端方君子的美名,万瑾澜总觉得,他的穿着和行走间总有一股似曾相识感。
她脑中莫名闪现出那日齐王萧沣一身青玉色衣衫、立在船头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比起皮囊和气度,端王输了。
她心中默默的想着,就见萧明环迎了上来。
“舅母和表妹不必多礼。”
萧明环含笑开口:“安阳妹妹在宫中苦闷,我便想着给她买些首饰哄她开心。”
安阳公主是万贵妃唯一的女儿,萧明环能感觉到贵妃待他和待安阳明显的不同,哄安阳开心,是他做惯的了。
近些日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贵妃待他,有些冷淡了。
每日下朝后去永福宫请安,近几日他都未曾被允许进去过。
他的心中隐隐有些慌,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讨厌这种患得患失无法掌控的感觉。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与镇国公府的联系不够紧密。
他如今虽是贵妃的儿子,与贵妃的母子之情却不深。
若能娶镇国公府长房的嫡女为正妃,他所担忧的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自万瑾澜归京以来,他日日着人盯着公府,但凡她出门,他都会很快得到消息。
没有机会,他便自己创造。
如今他在刑部任职,也不是多重要的职位,最近在追查京中失踪人口的案子,是以时间上还算自由。
自寿宴过后,万瑾澜也就出了一回门。
她都没想到,这么巧就遇到了萧明环。
看着他眼中的灼热,她想,或许不止是巧?
三人简单寒暄几句,有先前那事,沈卿对萧明环,一直都是警惕的。
“既是送予安阳公主,端王看中什么尽管拿去,不必客气。”
看着沈卿和万瑾澜上楼的背影,萧明环握紧了拳头。
他眼中有势在必得。
万瑾澜真的是她正妃顶好的人选,出身镇国公府不说,母亲沈氏还巨有钱。
他出宫建府不过一年,各处都需要用银子,他和顺王安王不同,两位皇子各有陈家王家支撑,且他们自己也有些产业,手上都不缺银子。
只有他,名义上虽是贵妃之子,镇国公府对他也有银钱支撑,但真的不多。他既要养幕僚,打点上下,私下里还要置办产业,银子根本不够花。
若是能将万瑾澜这个金娃娃娶回府,可谓是一举多得。
“夫人,青丝镯已经用草药煮洗过了,可以直接佩戴了。”
沈卿将刚制作好不久的青丝镯递给万瑾澜,“看看可喜欢?”
青丝镯是用细细的粗细均匀的银丝拧在一起制作而成的,被草药煮洗过后,色泽光滑闪着银光,如雪如月,历久弥新。
每个及笈的姑娘,都会收到一只青丝镯。
拧在一起的银丝代表着少女的发丝,女子定亲后,可将青丝镯送予未来夫君,算是定情信物。
万瑾澜将颇有些重量的镯子戴在手腕上,粗细正好,“不错。”
说罢她将镯子取了下来,看起了其它首饰。
八月十五是宫中宴请三品以上的大臣及家眷,万瑾澜没去,因为安阳昨日就传了话过来,今日她要出宫,和她夜游京城。
自镇国公放了兵权回京后,建安帝对万贵妃的宠爱又上了一个台阶,连安阳公主在中秋日出宫的要求都答应了。
比起宫中的夜宴,万瑾澜和安阳公主一致觉得还是京城中热闹。
万知景还在贡院里没出来,今个儿晚上出门,便是万瑾玉和她的胞弟再加上万瑾澜和安阳公主一起,另外还跟着丫头和护卫,不多带些人,府上的长辈也不会放心。
而一位从扬州来的年轻男子,正耐心的蹲在巷子口吃着干饼,满脑想着该怎么把手中的信交到镇国公府长房嫡女万瑾澜的手中。
第14章 中秋
镇国公府周遭,住的都是达官显贵。
谢老三走到这片区域,脚下踩着青石板,看着飞檐重瓦的贵族府邸,胆子都莫名小了三分。
他只能缩在街角啃着饼子,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若听到有马车走动的声响,就起身换一个地方。
来这两日,因为机灵,他倒是没被驱逐。
在这的两日,他倒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除了他,还有人在盯着镇国公府,不过他是后来的,还会挪地方躲藏,倒是没引起那人的注意。
今个中秋,这些达官显贵都往宫里去,谢老三倒是没发现镇国公府有年轻的小娘子上马车。
谢老三有些发愁,那位小娘子要是不出门,他得在这边守多久?
可雇主说了,得亲手交到那人手中,待回去了,才能有双倍的赏银,他家婆娘的药钱,才能有着落。
他谢老三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办事稳妥。
为了银子,他也会将雇主的事情办妥了,不会做那弄虚作假的事。
“吱呀”
大门被推开的声音,谢老三眼前一亮,就见公府大门内走出来两个小娘子和一个小子。
三人皆是好颜色。
谢老三远远的看着三人的面庞,看到长着丹凤眼个子又明显高一截的万瑾澜,眼睛一亮,特征都对上了,应当是她了。
马车驶了过来,谢老三当即从拐角冲了出去。
车夫马六赶忙停好马车从车辕上跳了下去。
马六也是稀奇,他在公府赶马车多少年了,都没碰到敢在这片巷子里讹诈的,这人胆子真的挺肥。
他可注意着呢,马儿根本没有挨到这男子一跟手指头。
谢老三穿着粗布衣衫,面目还算齐整,可如今在马六的眼中,这就是个不要脸皮想讹钱的。
“再不走,我就报官了。”
谢老三胆子也是真不大,听到报官,腿有点软了。
这里不是扬州,是天子脚下,这片区域住的都是达官显贵,他哪敢闹。
他一个驴打滚起身,觍着脸说:“我手上有一封信,要交给贵府长房嫡出小姐。”
万瑾澜已经挑开了车帘,看了眼谢老三,见他脸部下面明显的有个小肉疙瘩,随即问道:“从哪来的?”
谢老三摇头,“雇主说了,不能透露她的信息,不然不给我赏银。”
万瑾澜干脆不再问。
马六将信封接过,用手将信封摸索了一遍,断定没有什么古怪,才恭敬的将信封递给万瑾澜。
万瑾澜刚将信拿到手中,万瑾玉和还没十岁的万衡便探头看了过来。
万瑾澜干脆将信封装了起来,她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也不确定里头写的是什么,自然不能让两人看到。
她再探头看谢老三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巷子里干干净净的空无一人。
她们与安阳公主约在了望江楼,过去时,安阳公主已经到了。
立在望江楼三层的窗边,可以看到永安河道中已经飘着不少水灯。
红霞漫天,橙红的夕阳洒落在河道上,在微风下河水漾起粼粼的波光。
安阳公主吃饱了吹着微风立在窗边,眼下这一切,看着就令人心生喜意。
这一切,可比宫里万年如一日的景色有趣多了。
“本公主要是能日日出宫就好了。”
万瑾玉意有所指的笑了一声,“这还不简单。”
安阳公主年芳十六,已经及笈,不过还未定下亲事。
她自是知晓万瑾玉的意思,可嫁人若是只图出宫,那也没什么意思。
三个年轻姑娘带着一个半大小子在望江楼用完膳便上街晃荡了,春桃和万瑾玉的丫头在前头跟着,剩下的护卫在人群中不远处跟着,等闲也不会出什么事。
万衡今个儿跟着两位姐姐出来,本来还挺兴奋,结果和公主与两位姐姐用过膳后,他的腿就再也没停下来过。
逛完金楼逛胭脂铺子,逛完胭脂铺子还有街边的各种小摊,不是在买,就在去买的路上。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几人可算是到了永安河边放小灯吹小风。
衡哥儿坐在河边的小茶摊上就起不来了。
他再也不要和姐姐们出来,姐姐们花起银子来,那是连气都不喘的,她们单薄的身子,是怎么走许久还不累的?
此时河道之上是真的极为壮观,万盏水灯飘荡在水面上,星星点点的,连成了一大片,灿如星河。
宫内今个晚上也是灯火华灿,烟火绚烂,照亮了京都的夜空。
京中一片盛世景象,看起来比西南安稳繁盛多了。
万瑾澜几个也买了水灯,点燃灯芯后放进了水中,飘飘荡荡的混进了万盏水灯的大军中,再也分辨不出它们的归属。
衡哥儿坐在一旁愁眉苦脸的看着姐姐们放河灯,转头就见河岸边的柳树下迎面骑马而来的齐王殿下。
也是奇怪,今日宫中有宴,殿下怎么不在宫中,反而会出现在这里?
萧沣漫不经心的坐在马上,在这个热闹的节日里,一人在永安河边游荡,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万瑾澜提着裙摆站起身,转头就看到马背上那个清冷如玉的身影。
他的背后是万千星河,红色橙色的灯火仿佛都映不红他青隽的面庞。
此人周身仿佛自有一层话本子里说的那种结界,将世间污浊都与他隔开。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如冰清玉洁的桂魄,不染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