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民警正在对黄小百的朋友进行询问。
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正是心思敏感的时期，学习又紧张，于是特地派了个娃娃脸的女民警去问话，希望能够降低学生们的心理防备，同时不对学生们造成太大影响。
江浸月没有去看现场，反而是站在旁边听笔录。
女民警问：“听说你们是室友？”
被询问的朋友是两个女生，其中一个个子较高，梳着马尾，另一个个子娇小，是短发。
个子较高的明显胆子大些，她转着眼睛打量着在场所有人，神情沮丧：“我和小百是室友……她不是，她是小百的同桌。她和杨丽是室友。”
短发女生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江浸月从包里摸出两颗糖来——她早上出门出的急，没吃早饭，带两颗糖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把糖递给两个小女孩之后，江浸月微微屈下身子，温柔地说：“吃点糖，不要紧张。”
两个小女孩对视了一眼，照做了。
等小孩吃完了糖，紧张感明显缓和了许多之后，江浸月问：“你们有想过考哪里的大学吗？”
马尾女孩说：“想过，但是考不上。”
“你呢？”江浸月看向短发女生，鼓励她发言，“你想考去哪里？”
“我想……我想考去东海大学。”短发女孩怯怯地说，“我和小百……约好了，都考东海大学的。”
提及黄小百生前的愿望，两个女孩子眼神里都有些掩盖不了的难过。
短发女生嗫嚅道：“明明小百成绩很好的……她比我稳定多了，如果她能活到高考，她一定能考上……”
东海大学是华国第一的大学，也是江浸月的母校。
如果黄小百成绩很好，为什么要求文昌符？
江浸月想了想，说：“你们也带了文昌符吗？”
马尾女孩说：“我们班都带了……”
“有用吗？”江浸月说，“有没有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我觉得没什么用。”马尾女孩心直口快地说，“就是一张纸，要不是爸妈要求我带，我也不想带着这小布包，也没见我跟杨丽一样成绩突然变好。要我说，本来就是杨丽开窍了，跟文昌符一点关系都没有。”
效果也不一样？
这让江浸月更加觉得这件事疑点重重。
她正想问些别的时候，那边宋韫星喊她：“江浸月，黄小百身上的文昌符在宿舍里找到了！”
第41章
宋韫星带着江浸月去看证物,顺带递给了江浸月一副手套。江浸月边带边看文昌符，文昌符被包成三角，一角染了血。
但透过单片眼镜,江浸月什么都没看到，甚至看不到恶意的黑色气流。
那就是一个非常普通毫无异样的文昌符。
宋韫星小声跟江浸月咬耳朵：“你也看到了对吧，那文昌符没有问题。”
江浸月点头，伸手摸向包里的塔罗牌，直接求助于占卜。
第一个问题是，黄小百是怎么死的？
画面在江浸月脑海里铺开,阴暗的色彩钩织成影像。
晚风猎猎。
已到了放学时间，铃声敲过几轮,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空，值日生打扫完之后问黄小百什么时候走。黄小百低头校正作业，却浑身发抖。
“黄小百。”值日生不耐烦地说，“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还要关灯关门呢！”
她抬起头僵硬地说：“没事，我来关灯关门……”
值日生急着回家,既然黄小百这么说,也不多做停留,索□□给黄小百了。
于是教室内空荡下来。
慢慢地整座教学楼都寂静无声,仿佛一个死域。
铃声响了。
“上课时间到了，请拿出书本,做好准备。”
“准备好了吗……”
教室讲台上突然出现一个惨白的影子。她不断重复着：“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
她没有眼睛,或者说眼睛被乌黑的长发掩盖住了,但黄小百仍能感受到那种恶意地盯着她的瘆人目光。
黄小百没有回答,坐在座位上战战兢兢。
然后下一秒电灯灭了。
黄小百瞪大了眼睛,握着红笔的手发颤。
因为她看见红笔默默滴下了墨水,在本子上蜿蜒出一条小溪,小溪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渐渐凝聚成她自己的字体，拼出无数个“准备好了吗？”
叠在一起，一本练习本猩红如同被血淹没。
黄小百愣了三秒，尖叫一声，扔开了红笔。
红笔掉砸地上，啪嗒一声，然后骨碌碌滚出去又滚回来，最后绕着黄小百不停地转圈。
后背阴凉又渗人。
不知何时起，黄小百感觉到自己的肩头有一双冰凉无骨的手，从衣领背后探了进去。
早就被汗浸湿的肩胛骨接触到那双冰凉又锐利的手，黄小百被红笔吓到犹且惊魂未定，猝不及防又尖叫起来。
这次她抱着一本书冲出了教室外。
教室外人影憧憧，全部都是上下楼抱着书回教室的虚幻的鬼影，来来往往。越到楼下人越多，黄小百挤到一楼楼梯口的时候，楼梯口围了足足五十来个学生鬼，面无表情又僵硬地对黄小百说：“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
黄小百被吓得跌倒在地，说不出话来。而身后是紧紧跟着的老师鬼。
她低头看了一眼本子，本子血红一片，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既然出不去，黄小百突然站起身来，反向往天台跑。
老师鬼从她身边路过，也没有抓她，只是远远地跟着黄小百，不紧不慢，维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天台没有鬼围堵黄小百，因为天台不是出口。
所有的鬼，都排成了一路，跟在黄小百身后。
就像是一批硕大的军队，又或者披风的尾巴。
他们跟着黄小百，不断地重复着：“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
少女抱着本子一步步向天台的边缘退去，而另一侧是乌泱泱的惨白的鬼，两方对峙，少女把本子打开，目光调转，注意到学校的人工湖。
从她的位置，是可以把本子扔到湖里去的。
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黄小百抬起胳膊，猛地一伸手，本子凌空的瞬间，一只手贴在了她背后，用力一推。
本子在空中被一只手无形地接住，然后忽然消失了。
而黄小百则从高空坠落。
所有的鬼都站在天台上围观她坠落到地面的那几秒，无数双恶意的眼睛盯着她，围观她的死亡。
短短的几秒内，黄小百身下的水泥地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猩红的图案。一只硕大的眼睛被六只手臂环绕，而瞳孔内有八个瞳孔。
手臂上凭空生出无数根细长的导管，接入了黄小百的身体。
她的灵魂被从身体中剥离出来，和大地融为了一体。
而身体砸落在地面上，仿佛一个破布娃娃般碎裂开来，流出红色的血液。
最后那一幕实在太过残忍，江浸月忍不住终止了占卜，闭上了眼睛。
她很难不去结合之前黄小百同学们说的话——黄小百应该是被这些东西缠上很久了。别人看不到，只有她能看到，所以她会在教室里尖叫，失控，随时随地跑出教室，但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这是只有她能看到的怪奇世界。
而即便如此，黄小百也一直在反抗，思索着破局的方法。只是反抗无效。她尽力保护了自己，却仍然被坏人害死。他们要黄小百死，哪里会管她的反抗。
黄小百本不该死的。她还有很多美好灿烂光明的未来，去心仪的大学，和朋友一起吃喝玩乐。
江浸月攥紧了拳头，脑海里全是黄小百死不瞑目的模样。
等等……黄小百是不是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那本本子？
江浸月很难不往那边思考。
从头到尾，黄小百都没有被那些鬼真正的攻击过，是因为鬼不想吗？还是因为受到了某种限制？让他们只能通过恐吓的方式摧毁黄小百的心理防线，最后让黄小百自杀？
那怪异的图案显然是一个汲取灵魂的阵法，如果那本子真的能有用，是不是就能毁掉那个阵？
江浸月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法可行。
于是她又接触了塔罗牌，询问第二个问题：怎样打破阵法？
这次塔罗牌告诉了她具体操作的方法，以及夜晚十二点后进入教学楼，这个阵法才会现身。三点之后，阵法又会消失。所以需要把握好时间。
宋韫星对江浸月能力有所知悉，看她陷入沉思的模样，直接问道：“是看到了什么吗？”
他担心江浸月看到了许多不好的画面，造成了心理阴影，急于张开怀抱给江浸月一个拥抱，但是人太多，又觉得不好意思。
只好趁没人看见悄悄拉下口罩，对江浸月说：“姐姐如果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了，一切交给我，我一直都在。”
江浸月摇了摇头，谢过宋韫星的安慰：“没事的，我可以。”
比起这个，她更想还黄小百一个公道，想让黄小百死得瞑目，也想尽可能地保护所有学生免受这样的伤害。
她向宋韫星讲述了她看到了的画面。
“有笔吗？”江浸月讲着讲着停下来，“我想给你画一下那个图案。”
宋韫星没带笔，身边的女警员偶然听到，递过来一支笔，笑道：“我今天笔没水了，这还是问学生们借的笔，你们先用吧，我再去借一支。”
那是一只红笔，最普通的塑料外壳，握住的地方为了增加摩擦力特意设计了红色的橡胶套。普通到看不出来商标。
江浸月接过笔和纸，匆匆道了句谢谢，就开始画她看到的图案。
“是一个眼睛形状的图案，眼睛里有叠着的八个瞳孔，从眼睛周围伸出了六只手。”江浸月说，“你看看，这是不是窃火的图案？”
宋韫星接过纸，难得也神色凝重：“确实是。”
因为这坐实窃火的人已经把手伸到了学校里来。而学校这个地方，本身应该是象牙塔一般的存在，保护着懵懂幼稚的学生。
“可能要晚上来一趟。”江浸月皱了眉，“这里的教学楼下埋着一个阵眼，要破阵，否则会对这里所有学生都造成影响。我算过了，阵眼只有晚上十二点才会出现。”
“黄小百的死激发了这个阵法。”江浸月说，“务必要尽早解决，否则会造成更为严重的影响。”
宋韫星点点头。
晚上十一点半，宋韫星和江浸月一同出现在学校门前。
还有玄墨，江浸月喊了玄墨来，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很棘手，多喊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大门封锁，白天警方的人都已经撤出去了，准备第二天继续调查。
不过他们本来也没打算从校门进去。
十二点一过，三个人翻了墙，直奔黄小百死亡的教学楼。
教学楼一楼的教室门都关着，进不去。黄小百是五班的学生，在二楼。
三个人刚一踏入二楼，就听见了漫天遍野的铃声。清脆的铃声回荡在空荡的教学楼里，因为空荡，所以有无数的回音。
像涟漪一般扩散开来，空灵到骇人的地步。
“上课时间到了，请拿出书本，做好准备。”
江浸月只觉得身后铺天盖地的凉气袭来，仿佛一下子天气由夏转冬。
她回头看向身后，骤然和长发的老师鬼脸贴脸。
江浸月骤然才发现，长发老师乌黑的青丝下，原来竟是一张五官倒置的脸。
嘴长在额头上，眼睛长在正中间，鼻子横过来，在下巴上翕动。
就像是被人为重新缝合了五官，诡异别扭。
……这谁不害怕啊？
怪不得黄小百战战兢兢，这么个丑玩意对人造成的心里伤害简直让人想冲眼睛。
老师鬼口中振振有词：“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
按照本来的逻辑，宋韫星是坦克，玄墨是法师，江浸月会被这两个人保护得很好，不会让鬼贴脸这种事情发生。
但江浸月现在身边空无一人。
因为宋韫星和玄墨……都消失了。
第42章
不过事情还不算太糟。
首先是宋韫星,宋韫星未卜先知，留了一道剑意在她身上护着她，可帮助她逃过致命一击。
其次是玄墨,玄墨给她塞了块玉佩，辟邪用的，也可以保命。
而她还有最后一道防线，她的七十八张塔罗牌里有二十多张是攻击性符箓，更别提还有很多辅助性符箓，虽然是一次性的,但泛用性很强，逃出去不成问题。
彼时江浸月的手已经摸上了兜里的塔罗牌,小心警惕地打量着老师鬼的动态，准备在老师鬼动手的时候反击。
但老师鬼迟迟没有动手，只是僵硬地看着她，一直重复着：“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
直到铃声停了下来。
老师鬼僵硬地说：“你……迟到了……回去……上课……”
江浸月这才发现，整个走廊空无一鬼,刚刚还在外面的鬼都消失了——准确来说不是消失了,而是都走进了教室里。
……还真的上课吗？
江浸月眨了眨眼。
虽然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不攻击她,又为什么和宋韫星与玄墨走散,但直觉让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老师鬼仍然僵硬地站在原地：“上课……迟到……需要……接受……惩罚……”
十个字，她足足说了有半分钟。
而当她话音落下,抬起手臂,正准备对不乖的学生进行惩罚的时候,她猛然发现,惩罚对象消失了。
——因为惩罚对象江浸月,撒出了八百米体测的劲儿直奔五班。
走廊里空无一人。
老师鬼一时之间有些迷茫。
“人呢？”老师鬼自言自语。
如果江浸月在她面前,江浸月就会告诉她：
难道不跑等死吗？
很明显,整栋教学楼里的鬼都在受着某种规则的限制，不能随意攻击人。
这个规则大概率就是学生要上课老师要教书的这种学校规定。
否则老师鬼也不会一遍一遍地重复“准备好了吗？”铃声也不会一遍遍提醒学生们该去上课。
利用好规则，就是对自己的最大保护。
所以江浸月一路直冲进了五班，只要她老老实实上课，老师鬼就别想对她出手！
而老师鬼一脸茫然。
不听话的学生呢？
没有不听话的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