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肉体的闷响,那声音根本来不及反应的三条,被直接揍倒在地,刀子掉落的时候甚至还被安室一把握在手中。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然而被打倒在地的三条却好像察觉不到疼痛一样,安室只是将我护在身后,他甚至小心地避开我的左手而是牵着我的右手,我只能听见三条的古怪笑声。
“我只有一个愿望,我只是想要把你杀掉,我要完成我的复仇啊!!”
那声音高昂的简直不像是人所能发出的,使我下意识地产生了心慌,刚想提醒安室小心一些,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
牵着我手的那份力道消失了。
他的指尖失力从我的五指间滑落,挡在我面前的躯体也软软跪下倒在了地上。我看着面前上演成慢镜的这一切,躺在地上举着冒出硝烟的小型手枪的三条也好,倒在地上胸口部位绽开血花的安室也好,慢慢溢到我脚边的鲜血也好,我只能将他们看在眼里。
“安、安室先生……?”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带着不可置信的疑惑。
下一秒我只能发出纯粹的悲鸣。
第29章
我感觉自己跪倒在地上,我的双腿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左手的严重疼痛一点也感觉不到了,我使劲爬向安室的方向。
“喂,安室先生……?”
他的血涌的好快,大量的出血将地面都染红了,我的膝盖感受到液体的黏腻触感,它们甚至还带着热度。我用着僵硬的手指尝试止住他胸口喷涌的那个源泉,左手的伤口受到拉扯喷出新的血液,和他的交融在一起。
.“安室先生、安室先生……安室透?透……喂,喂……?”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叫法有问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喂……降谷零?降谷先生,零?”
可是不管我如何呼唤他,他只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除了喷涌的鲜血之外,除了他越发苍白的脸之外,除了越发冰冷的温度之外,这个空间只有我的声音,只有我的喘息,只有我的悲鸣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根本想象不出这样的惨叫会从我的口中冒出来,我举起唯一一只还有知觉的右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想要把这声音给压住。鲜红的血液从手指间一点一点的滴下来,那些血有些是我的,有些是他的。
但那鲜血跟疼痛同样的,什么意义都没有了,心脏好像被完整地剜掉了一整块,从而胸膛里变的空空荡荡的了。心头被现实榨的一干二净,先前所有的痛苦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除了纯粹的麻痹和茫然,现实感也好,感情也好,就连思考都不能继续了。
三条在走廊的另一端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可是我只能看到他的表情,我听不到他的声音,好像这个世界只有我还存在着,只有面前的那具散失鲜血与温度,什么都不能存在的躯体在我的面前而已。
那血液流失的声音充斥在漆黑又空荡荡的走廊里,那滴落的声音在徒然地回荡,继而消失。
我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个场面来。
那是曾经被酒精掩盖的片刻,那个疯了的女人举起刀一下一下地插进那个人的躯体里,最后躺在地上的男人逐渐失去呼吸的场面,渐渐地在我眼中和眼前的我与安室重合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明明明白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会这样的,你为什么还是要将他卷入这样的境遇之中呢?
哪怕没有任何预兆。不曾察觉。太过突然。哪怕吃着那颗千井给我的糖果的时候,我都已经认为我做的够好了,都不曾怀疑这将是一如既往的一天。我会开始新的生活,他会回归既往的轨迹。
太过突然的死亡,完全没有预兆的死亡。
只有自己苟延残喘下来的这个事实,只有自己被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背弃了自己的死亡。没有商量,没有告别,连让人懊悔的头绪也没有,真真正正珍视的人,以叫人无法认同的形式,是为了一无是处的我,在触之可及的地方死去了。
是我的错,是我将他带来的错,是我与他认识的错,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话,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话。安室透就不会在这里,安室透就不会躺在这里,安室透就不会这样了。
明明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强行打破那层壁障接触在一起就会是这样的下场,你明明都已经有所了解了,为什么不能再早一些选择离开,为什么还要贪恋那一点温暖呢?
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
我无可逃避,无可辩解,也无可挽回了。
在麻木一片的大脑里面只剩下纯粹的自我厌恶,眼球炽热却干燥非常,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滴泪水都掉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地睁着眼睛,我看着在地上的那个人。
已经不会再对我笑了,已经不会再跟我说话了,已经没有温暖的拥抱了,更不用提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羞恼的亲吻。他只是像个被人玩坏丢弃的布娃娃一样,被我,一定是被我丢弃在那里,被我的自私而甚至连填充内里的棉花都掏出来递给我,现在终于空无一物的布娃娃。
都是我的错,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大脑被分裂为两个存在,他们彼此叱骂着,我感觉自己好像坐在冰与火之中,连三条笑够了,以纯粹癫狂的表情慢慢走来,我都没有注意到。
并不打算挣扎,可能我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可能一切都随便了。三条的脸上还挂着笑容,他伸手抓住我的领口,像拖麻袋似的揪着我继续向上走。身体碰撞楼梯应该会很疼,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好像要前往天台,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呢?
算了,无所谓,反正都一样,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就算是我自己跟着走,和以这种狼狈的姿态被拖着,又有什么区别呢?比起心头的空缺感,身体根本就没有一点疼痛,我在茫然之中没有进行多少思考,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抵达了终点。
三条带着我来到了封锁天台的门前,那一小小上锁的铁门根本不可能拦得住他。再度从地上被捡起来的那把小刀把锁给斩断,一脚踢开被破坏掉的锁,三条拉着我一步一步挪向天台的边缘。
他对电力造成的破坏一时半会并没有恢复,整个天台笼罩在夜幕之中。警视厅的楼顶大概是用作直升飞机的起落的,在空旷无人的这片天台之上,三条拖着我站到了边缘。
由于冬季马上就要到来的缘故,周遭的气温让穿的单薄的我感觉冰冷。与此相对,柔和澄澈的月光却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照样轻柔地包裹着整个世界。
我感觉由于失血,大脑逐渐变的模糊起来。这究竟是生理难以控制的现象,还是单纯的我失去了坚持下去的意志呢,眼前的世界有点发黑,我懒得动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从伤口流出的血居然沿着边缘流下天台,我以眼睛捕捉着那一滴坠落的血。在它坠落的一瞬间,从下方那纯粹的黑暗之中吹刮上来的风好像让液滴都曳动了,我的头发被吹的猎猎作响。
“呐,桃野小姐,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居然就这么一屁股地坐在地上,三条突然开始与我对话。
“我都没有想过呢,已经成为支撑我活下去的这份复仇的冲动,居然这么快就完成了,哈哈、哈哈哈……”
他的脚垂挂在边缘,在我们的下面,是张大了嘴静静地等待着吞没一切的黑暗,低沉的风的呼啸声在楼层间打转,一切都维持着崩溃的趋势,只有今晚也梦幻似的月亮默不作声地嘲笑着我。
“我本以为我能和他成为好朋友的,但是……嘛,现在都随便了,他是抱着那样的念头来的,桃野小姐也一定是被他的伪装欺骗了,你看,你跟我坐在一起,感觉多么好啊。”
居然露出副享受的姿态,三条以轻柔的力道抚摸我的脸颊,顺带帮我将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那有点长的指甲让我的脸被刮到些许,我还是一点都不疼。
“我的人生已经被他搞得一塌糊涂了,今夜大概是我能看到的最后的月色了吧。”
他哼哼着唱着根本听不出曲调的歌谣,伸手似乎尝试摘取天上那一轮吞噬了星空颜色的月亮。那冰冷的月色,明明前几天的时候还是暗淡的,能够进入我眼中的是星星的色彩。
那曾经和安室一起看过的星星的色彩再度充斥我的大脑,麻木的内心却因回忆里的星空而抽搐一下,我呆呆地寻找着星星的颜色,没有,只有月光,只有一如既往、再也不会改变的月光。
“差不多到时间了呢。”
从楼下传来的骚动听起来好远,这一座城市居然被往日我认为是个没头脑的富家大少爷折腾这样,看来还是我小瞧了他,我看男人的眼光真的很差,突然间我就承认了前田小姐的说法。
“我也该去找我父亲了,毕竟是一家人,就算是下地狱,也一定要一起呢。”
三条克洛德站了起来,他以笔直的姿态站在天台的边缘,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蹲在了我的身边:“不过桃野小姐,现在也觉得人生很没意思了吧,不如跟我一起走吧,这样至少黄泉路上会有个伴。”
他突然揪住我的衣领,将我粗暴地从地上拉起来,却以非常温柔的姿态替我将身上的灰尘拍去一点,他伸手将我的头发别至耳后:“我们一起走吧。”
我的大脑甚至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我被他跌跌撞撞地带到了天台的边缘,底下的黑暗等待着我的前往,几乎是一瞬间,刚刚还消失了的感情重新爆发开。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就算是死,也绝对不可以跟他一起死。
像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开始挣扎,被我推搡了一下的三条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下一秒他再次进入癫狂:“为什么、为什么,桃野真——!!”
“谁允许你叫我名字了,艹你妈!”
记忆里被尘封了好久的上辈子的国骂非常自然地从我的嘴巴里冒出来。
“你们这群傻逼富二代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都喜欢往高的地方跑,傻逼和笨蛋才喜欢高的地方好不好,你要死不要带上我,我根本不想给你陪葬!”
一个劲以粗鄙之语辱骂着三条,我使出全身力气尝试挣开他的束缚,他捏住我的手腕,那力道几乎都要把我的手折断,我的大脑运转出特地学习过的女子防身术,抬脚就是往他的裆部踹过去。
我这一下踹的是出其不意又狠又快,只不过我忽略了个问题,三条的身后是没有护栏的边缘,在疼痛的叫喊和力道的趋势下,他跌落天台。
我将他从高处踹了下去。
明明干了件两辈子都没有体验过的事情,还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实感,我的眼前突然发黑,身体瞬间变软倒下,我跟着坠向黑暗之中。
我是不是算给安室报仇了?
坠落的瞬间,明明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我的大脑却转的好快。这样可笑的念头才冒出的一秒,我又突然意识到我好像会死的跟三条太接近,这我的挣扎不就是无用功了?
感受着满脑子的电波乱窜,其实也无所谓了,哪怕直面着死亡,我的内心还是一片麻木。
可那个声音出现了。
“真——!!”
我的手在下落的最后一秒被安室透抓住了。
第30章
天气真的好冷,我的浑身上下都冰冷的好似是从冰水了捞出来似的,但只有与他接触的那只右手是有一点温度的。明明他的体温也低的吓人,我却还是觉得那非常温暖。
那个人的目光撕裂了我麻木的内心,自那一点可怜的缝隙之中,我看着他。
“太好了。”
刚刚明明干涸枯竭的眼球突然变的潮湿。
“我没有害死你。”
安室透的样子其实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我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就是这种狼狈的姿态。苍白的脸色,被鲜血粘成一簇一簇的金色头发,还有那件几乎变的通红的西装。
但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那发靠近心脏子弹好像让他的左手乏力了,以非常危险的姿态卡在天台的边缘,他伸着右手牢牢地攥住我的右手手腕,从他的手臂上流下赤红色的液体,它们一点一点砸在我的脸上,和我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把左手给我,快!”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急,只有一只手、再加上受着伤的状态,我感觉他全然没有曾经那种闲适的心情。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过于意外,这样其实就够了。就好像曾经在无边黑暗中出现在网球场的那个少年,他曾经以他的温柔对我伸出手,现在,他的表情,他的声息,他的体温再一次拯救了我。
所以我摇摇头:“我的左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不,你听话,快一点!!”
他话语里的焦急似乎都能够把空气都点燃,我们两个人的状态是多么类似的狼狈啊,同样失去感觉的左手,同样紧握的右手。他不可以再多使出一点力气了,就算我将我的左手送上去,就算他再多一只手抓住我,这一使力肯定会由于重力而跟着我一同坠落下去。
他肯定看出我又在撒谎了,本该平静的苍青色眼睛燃烧起来。
“我求求你了……”
他本是就是天之骄子,说是高岭之花也绝对不过分,但他现在却以这样狼狈和悲哀的语气祈求着我。我又是何德何能呢,一次次地让这样的人为我低头?前所未有的情绪覆盖于内心,我感觉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跌落。
这个往日高傲自持的男人,为了我,撕扯着嗓子,几乎都要哭出来,只为了拜托我干这么一件事。
哪怕这件事只会让他再度陷入危机。
“不要,不要,你闭嘴——!”
以最后的力气发出尖锐大声的吼叫,我感觉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他的人已经明显显出乏力的姿态。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算是我求求你了,你再用力一点,你再坚持一会儿,让我把话说完,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从来没有如此希望过时间可以再多延长一些。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所以有些话我一定要说明白的,不然我一定会记恨你一辈子的,不然我就算是转世也不会安心的。”
他的眼睛难以控制的睁大,透明的水光在里面摇曳,因为重力而坠落出来,和他的血一起砸在我的脸上,再与我的泪水混合着坠入黑暗之中。他总是对我娇惯一些的,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了,他陷入沉默之中。
“我从来没有觉得,和你在一起是危险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给我带来过麻烦,我那天说的都是骗你的。”
以前所未有的语速说着曾经被压抑在内心的真心话,那些话曾经因为理智而被埋藏住,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能够说出来了,但我现在却拥有了这样不可多得的时间,所以一定要全部好好告诉他。
“我其实想要让你先说话的,我要是让你先说话就好了,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但我好怕如果不是我先说的话,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