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骂你是个骗子,骂你故意的,其实我才是那个一直撒谎的,我才是骗子,我才是一直故意把你推开的那个人。”
我克制着哭腔,要让声音更加清楚才可以,一定要完整的传达给他才可以。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有什么好的呢,我脾气又差,人又笨,做事情都做不好,把我丢进人堆里面,我自己都找不出来的,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但是你却出现在我身边了。”
他的眼神濡湿:“不……这根本不是……”
“我都说了让你闭嘴了,让我说完好不好!”
以前所未有的强硬太态度打断他的话,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才行。
“我哪有什么资格说你给我带来麻烦呢,明明是我一次次地将你卷入麻烦,如果没有我就好了,你就不会受伤,不会心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了,明明是我一次次地伤害着你,最后我却还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让你来哄我,我真的太幼稚,太没用了。”
“就算是这样一无是处,寻常可见的我,为什么你会喜欢上我呢,我真的怎么想不明白,安室先生你肯定眼睛瞎了,我不止一次这么想着。”
那些液体被风吹的干涸一点,很快又被新的液体融化了。
“我真的可以被你喜欢吗,我无数次想着这个问题,最后我得出的结论就是不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什么都做不好,我不会打架,不会说话,甚至连你受伤了我除了哭,我除了给你添乱之外什么都做不到,我就是这么没用的一个人,所以我骗了你,所以我也骗了我自己。”
“但其实我不是这么想的啊。”
“我感觉害怕的不是因为你会给我带来不安定,不是这样的,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会拥有勇气。”
“我害怕的是我自己配不上你。”
“我这么笨,又这么坏心眼,却要给你添那么多的麻烦,你一次次地将我从危险之中拯救出来,我却连给你包扎伤口都做不好,你知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有多么讨厌我自己吗?”
我的眼前晃过年少时期化作撕裂黑暗的光线的他,他的言语和行为曾经给了我多少的勇气啊。然后是再度见面后将我从坠落之中拯救出来的他,那摇曳不定的神光此刻也在他的眼中。随即是黑夜之中他替我挡下的那柄刀刃,比起我消失的那个疤痕,那个血肉模糊的模样,一次次地凌迟着我的内心。
“不、不,我不需要那些,我只需要你活着就够了,别说了,把手递给我——!”
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再也不肯放任我继续说下去,他甚至想要以悬空的姿态让他的左手也能派上用场,但这正是我最害怕见到的场面。
“不许动,你不要再尝试了,你要是再动一下,我马上甩开你的手掉下去!!”
那曾经干枯的悲伤再度涌出来,他为什么总要以这么温柔的姿态对着我呢?那个本质冷淡疏离的人却把我放在他的心上,结果就是自己变的遍体鳞伤。
“我根本不想被你保护了,你知道我有多么希望我能够保护你吗,哪怕只是一次也好,我想成为对你有用的人啊,可我只会一次次的搞砸,一次次的反而让你更难过。”
他是这么一个什么都不说,却又什么都做到了的,温柔的笨蛋。
我是一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次次接受着来自他的好意,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的,恶毒的笨蛋。
我哪里会不心动呢?
我有那么多种再也不与他相见的做法,年少时期的惊鸿一瞥后自此束之高楼的情绪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掉多少。
如果我不喜欢他就好了,不然我不会以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不会在他再度出现的时候内心如此高兴,不会在收到礼物的时候露出笑容,也不会因为说出违心话而伤心了。
如果我不是桃野真就好了。
如果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一般市民桃野真就好了。
那样我就可以遵从我的本心,去回应他的爱意了。
哪怕是不平凡地跟他相遇,不平凡地与他产生羁绊,然后不平凡地爱上他,最后一波三折地被他所喜欢,最后成为他的新娘就好了。
我好希望那个时候是他先说的话,已经不会再有了。
“零。”
我尝试呼唤这个我从来没有使用过的称谓。
“曾经我觉得我对你什么态度都无所谓,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应该不会再产生过多的交集了,可是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啊,就是因为我的放任,最终我还是和你相遇了。”
“作为一般市民的桃野真,和作为背负着沉重任务与责任的国家特工降谷零,怎么看都不会发生些什么的组合。”
“可我现在希望我要是不是一个一般市民就好了。”
“哪怕天天活在麻烦里,哪怕天天受伤也无所谓,如果我很有钱,如果我打架很厉害,如果我很聪明,如果我能够帮上你什么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喜欢上你了。”
他的瞳孔瑟缩一下,那是没有见过的不知所措的模样,他的手指跟着内心一同颤抖起来。没有太多时间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如果我拥有与你比肩的资格的话,那天我一定会让你先说话的。”
我拼命想要让我被泪水模糊的世界变的清晰一点,我想要让我记忆里最后的他的模样能够更清晰一点。对了,这样的话,我也不可以哭的太难看,要露出笑容才可以,我好歹也是六本木的销售王牌,这个时候也是要露出笑容的。
我扯开自己的嘴角。
“谢谢你,谢谢你零,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一次一次地保护我。”
他的手指已经不是颤抖了,而是乏力边缘的抽搐一般,我感觉身下的黑暗正在欢迎我。
“其实我很喜欢你,我一直很喜欢你,我非常喜欢你,我好希望能够作为你的女朋友,然后成为你的妻子,活在这个我觉得很没意思的世界上啊。”
“下辈子,下个转世,我一定要变成更加有用,更加配得上你的人才可以。”
我开始自他的手中滑落。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是我最后的自私了。”
“你要好好活下去,要好好的继续保护这个国家才行。”
我开始向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坠落。
“谢谢你。”
“我真的非常喜欢你。”
“然后,再见了。”
第31章
安室透呆呆地看着终于空无一人的,手指的彼端。那里只剩下纯粹的黑暗。
意识到桃野真已经消失的这一事实,随后,在他逐渐变成空洞的胸口中,随着他人死亡产生的感情——悲伤、愤怒、绝望、无法消解的愁苦、丧失、罪恶感、悲叹、悔恨、无力感、苦厄、自我厌恶、冲动、憎恶、自弃,还有悲伤、悲伤、悲伤,那强烈的悲伤一并在空荡荡的心口喷发、四溢、翻滚,悲哀、呜咽、痛苦如决堤一般,然后悲鸣如爆炸般满溢而出。
“啊……”
可怕的、嘶哑的悲鸣从喉咙深处溢出,但那只有一声,短暂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好似狂热的悲叹从胸口窜上脑袋,将他的内在完全改写。悲叹火热、苦厄、黑暗、而且赤红。
在眼前,在头脑中,染成一片鲜红。
然后,身体却比大脑先行动起来。他处在濒临坠落的边缘,这太过危险,养成了习惯的躯体违背意志向后倒退几步,他踉跄着靠在天台的水房墙壁之上。
并没有再过多发出一声呜咽,他只是睁着没有焦距,干涸枯燥的眼球,呆呆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本以为会强烈到将理智遮掩的悲伤只经历了这么一点时间,居然就消失了。
对于那样重要的人为了自己而面临的突然死亡所感到的悲伤居然都不能使他失去更多的理智,解开更多的枷锁,这件事让他感到绝望。但强烈到能使他哭出来,使他抛弃天职丢弃生命的感情并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的胸口缺少了什么。
比起哭不出来更使人感到绝望的,是他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很危险。
然后,他虽然对这个时候还会考虑这种事情的自己感到厌恶,内心却没有残留能够化作明确行动的感情。他只是冷静地打量着自己,在这短暂的空闲之中。
先前三条所开的那一枪打在了他的胸口位置,但由于衣服内部的防弹衣并没有危及心脏,虽然出血量非常吓人,但他只是因为过于近距离的大口径子弹的冲击被震晕过去,同时左肩至今麻痹非常。
但如果继续这样流血下去,他可能会失去意识,身体比大脑更快地采取了行动,他就是这么被培育出来的。自己永远不会因为悲伤而失去理智,他的使命感永远会使他以强烈的精神力将那种情绪压制下去。
以前也是,现在也是,他就是这么被教育着成长出来的。
必须要找点什么止血。他寻找着能够按压止血的布料,然后突然想起在自己的腰上,有一段由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姑娘强硬缠上的纱布,下意识地撕扯的开那段纱布,他以右手使用布料按压止血,同时摇晃着身体站起来走下天台,扶着来时飞快奔跑的楼梯,他甚至还掏出手机想通知一声部下。
这楼梯为什么会这么长,明明在思考着这样的问题,然而在眼球捕捉到那点苍白的布料的时候,刚刚还死亡于内心的情绪却再度翻涌起来。
透明梦幻的花瓣末端悉皆枯萎,内在空虚极速膨胀,一直向上蔓生快要从那双空芒的眼睛里涌出去。充满了透明的颓废的眼睛,每一次扑朔带着死亡的气息。
那象征绝对的生命力的花瓣,在空气中宛若呼啸飘动的旗帜那样的花瓣如被剜掉的肉片一样从身体上掉下来,光鲜美丽的力量从末端滴滴答答地溅落,深沉的死亡的黑暗在身体与精神的低旋之中化作止熄的本该顽强的火堆。
——那曾经是像那花朵一样清澈,但又脆弱空洞的眼睛啊。
却又是因为话语染上浓彩,漾着不熟悉的幽光,拼命传达给他的眼睛。
踉踉跄跄地走在楼梯上,降谷零突然就回想起同她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来。
说是第一次见面,其实全然不对。他从没有想过以前在黑暗的体育馆里见到的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会是那个挂着笑容,但表情却流露出一点不乐意的,怎么看都是一位成熟的事业女性的前身。
只是出于出行的必要,他偶然前往车行去购买了车子。他习惯了周遭的视线,然而来自她的却不同他人。明明自己看起来把一位有钱顾客的形象扮演的很好,但身为销售员的她眼中那一点复杂的不快却始终令他觉得奇怪。
最开始以为是她单纯的心情不好,但那样的猜测却在之后的交谈之中被打消的一干二净。
他看起来并不差钱,更不用提大部分的销售都以推销出高利润的产品为主要目的,卷着栗色头发,画着精致妆容的桃野真却细声细气地同他看着那辆马自达RX7。
“这个好,这个划算。”
这样朴实无华的借口让他觉得吃惊不已。他并没有跟他提出什么特别的要求,她又为什么会以性价比为他的要求呢?然而这辆车却超乎寻常的适合他,在赛道上开了一圈,下车的时候他才从等在边上那群花容失色的女人的表情中猜测出自己好像太过忘我了。
但是那个坐在副驾驶座上,手中抱着文件,坐完他的车除了刘海有些凌乱之外毫无变化的桃野却不一样,她甚至还对着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容,哪怕只是事业性的,说话的语气也毫无怯意:“安室先生觉得怎么样?”
那是她第一次正式走进他的眼中。
这难道就是六本木的销售王牌该有的素质吗?第一次认识到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种微妙的事情,他其实并没有过多再在意那个实在非常合他心意的小小销售员,直到他不得不去把车送去维修。
并没有挑什么特别的日子,甚至只是抱着在购买的原厂用保险会比较方便这样朴素的想法,在看着自己车子的那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之中,又是桃野与众不同。
她好像只是被车子的惨状给吓到了一下,随即很快就没有那么惊异,她好像就知道自己会到来似的,轻车熟路地给他准备好了一切的文件,甚至还忍不住说教了自己一句:“请对车子好一点。”
明明他可是准备好了听起来毫无遗漏的借口。
不知道是在心疼车子,还是他过于自恋的觉得是在心疼自己呢,皱着眉,别扭着那张好看的脸,桃野虽然嘴上说着说教的话,却并没有拒绝他的保险请求,甚至还为了自己找不到的车子配件跑了好几家材料厂。
她甚至并没有要过一次自己的联系方式,也没有跟那群女人一样挤上来同他讲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只是以最简单的语句传达事务上的要求。
那种微妙的好意与亲切感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出于安全的考量,不能随便接纳他人的好意的降谷还特地去调查了她的档案,平平无奇,怎么看都只是一般市民的人生轨迹,他也便将那份疑惑收入心底。
其实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有必要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单纯只是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为了车子他又一次地前往了那家店。并没有特地思考过,但他在看到坐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的桃野真的时候,竟莫名的放松一些。
整个东京,整个日本,整个世界这么大,他却能够在这样的地方,在完全的随机性之中再一次见到她。
他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是命运使然。
桃野是个简单纯粹的小姑娘,高兴了会笑,不高兴了就板着张脸装聋哑人,对他无语的时候又碍着他顾客的身份,完全发作不出来,只能扬着个笑脸背地里肯定在骂他。那样单纯纯粹的交际令他想到在波洛的时光,其实他又怎么会不喜欢平凡朴素的生活呢,只不过有些使命高于他的个人感受而已。
就连在波洛,他都需要带着假面,在心底里还是算计着他人的。只有在只是一般市民的桃野面前,他可以丢掉所有的伪饰,放松自己。
所以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在那个夜晚从高空坠落的她的模样,他第一次感觉愤怒与心慌。他知道的,但他什么都不可以告诉她。他知道羽田的背景,甚至能想到她被邀请去的原因是什么,只不过那一向高于一切的理智让他只能亲手将她送到羽田的面前。
但至少他救下了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蹲在那里的桃野,第一件事却是旁敲侧击他对于自己的感受。
她是在意自己的。
其实也并不意外,只要与人相遇,就一定会产生羁绊。他自私的觉得就这样下去也不错,能够像普通人一样产生平凡朴素的感情也很好,所以他顺从自己的本心,再一次的邀请她。
其实关于羽田的后续,他并没有亲自插手的必要,但只要想起那个像蜗牛一样蜷缩起来,被他的外套完全包裹的姿态,他就无法放下心来。他告诉自己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然而结局却全然超出他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