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个胆小普通,脆弱寻常的女孩子,他想象不出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勇气,放弃呆在车上同他站在一起也好,为他挡下那一刀也好。事态不仅如此,那隐藏的真相更加使他难以想象。
他曾经拯救过她,然而却伸手将她再度推落深渊。
其实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降谷已经非常模糊了,只能记得那个捏着网球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语句,却又怎么都掩盖不住那纯粹的敬仰与爱慕的小姑娘,那时候就没有什么变化的身量,还有因为丢掉眼镜捡回自信而让他认不出来的面容。那些属于曾经降谷零的东西让他本能地感觉害怕。
哪怕他曾经如此伤害过她,她却始终以独有的好意温柔以待。
那些说不清楚的情愫终于找到了原因,面对乞求着回归安定的桃野,他也发自内心地觉得,他的自私也该结束了。
他只会不停的给人带去危险才对。
本以为自己会继续带着名为安室透的假面,继续追寻着那个人的死亡真相的,没想到会在处理与那个组织相关的问题的时候再一次见到她。
以高昂的姿态,挽着跟以前一样的黑发,露出雪白漂亮的脖颈,因为看到他而情绪激动的差点就要哭出来的桃野真。
这是命运使然,那个时候他再度确信了。
这个世界这么大,他却始终能一次次地见到她。这除了是上天赐予他的微不足道的救赎之外,又能是什么呢?
所以他开始向漩涡之中倾斜。
但如果他知道会是今天的结局的话,他一定不会因为此刻的再遇而心潮澎湃。
但一切都太晚了。
第32章
看起来比谁都要脆弱敏感,却又比谁都要坚强更多的桃野在那一刻扑向自己的时候,降谷零从来没有这样的情绪产生过。
他是注定要从名为“人生”的树上掉落下来,为了能够滋养出更多果实而被抛弃的、青涩的果实。没有人会注意他,一旦注意到他,也只会因为接受时日推移而逐渐腐烂的他而皱起眉头。最终他只会沉入大地之中。
在沉重的、闷热的土地里面,透过土地的空隙看到的在树上通红圆润的果实,那些能正直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降谷其实非常羡慕他们,觉得很苦闷,胸中像是刺痛一样。
羡慕他们从父母、从他人手中拿来的养分,因此感到非常悲伤。
好想抓住朋友的双手,多么想能直率的承受他人的视线。
多么想要让自己空洞的内心拥有和他们一样的,悲痛和苦闷,还有甜美的喜悦。那些普通的情感,他什么也不曾拥有过。
还要多久,才能脱离这具腐朽罪孽的身体,保持着清澈无暇的内心,从土里钻出幼芽呢?——还要多久,一直维持着这种不被他人和自己所承认的罪恶状态呢?身体之中的沉闷就像被打翻一样地在洋溢。
在寻求死亡价值的漫长等待之中,在这之后也会一个人吧。
曾经因为自私而选择苟延残喘下来的大脑,已经觉得放弃是不是会好一点呢?
但是,桃野呼唤了自己的名字,那明明只是个虚假的代号,她却全然接纳了罪孽的自己的存在。
以不可思议的柔软,和超乎寻常的滚烫热度将他自黑暗之中救出。那一瞬间错觉一样的,他居然相信哪怕曾经开放的花朵已经凋零了,明年也一定会开放崭新的花朵吧。
哪怕是已经被黑暗污染的自己,只要能握住她的手,一定也能拥有冲破土壤束缚的力量。哪怕是用理性将自己层层包裹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自己,也能够再度拥有新的羁绊。
她可以,只有她可以,她可以看穿他那颗其实是不想再受到任何伤害的心,坚定地站在他身边。从此每次仰望天空月色的时候,他不会再沉溺于往日的悲哀,他终有于有个还活在这世界上的牵绊。
从此他再也不是无人可想,无所牵挂的一个人了。
所以他不会再忽略这份感情了。
他的小姑娘是个脾气很好,做什么事情都努力做到最好,但其实看人眼光很差,难以拒绝他人,家务很废,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笨蛋。她其实相当平凡,如果把她丢进人堆里面,其他人可能会找不到她的这样一个普通的一般市民。
但是对他来说,她是世界上最勇敢,不管什么时候都会以笑容面对危险,如果没有他,反而比谁都要坚强的,他最终选择的唯一软肋与盔甲。
但他忽略了,桃野一直是个心思敏感的人。那个自小就受到欺凌的眼镜少女虽然已经从漆黑的体育馆里走了出来,却始终没有把心里的那份卑劣与自轻丢弃。
他以为只要自己做的再好一些就行,只要能够让她拥有安全感就可以,他相信自己拥有能够让她与自已一同前往未来彼方的勇气。
但他还是弄错了那一点。
她从来不缺与自己比肩的勇气,只是缺少那一点对自己的承认而已。
本以为是最好的放手可以让她拥有回跟以前一样的平凡生活,没错,他不可以那么自私,将普通人卷入自己的苦难之中,那是不对的,他明明是要保护这个国家的,这样也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她。
可这是错误的,哪怕再怎么追悔莫及也没有用了,因为肤浅的喜悦而忽略去细查的奇异感受,却在接到“桃野真被逃亡的三条抓走了”的消息的时候终于爆发出来。
但她再一次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伤势重的令他担忧下一秒是不是她就会死掉,好像垂死挣扎的破碎蝴蝶标本,被鲜血颜色覆盖的那个人,再见到自己的时候却拼命挤出了笑容。
他知道那是虚假的,他知道她其实非常害怕,他知道那个笑容的意思。
所以那一刻他拼命绞尽脑汁想要找出话语来回应,大脑充血发烫,心脏加速跳动几乎都要跳出喉咙,似乎有蒸汽冒到眼睛中模糊了他的视野,冰冷的汗滴滚落到衣领里面,视线无法稳定,可他也要摆出跟她一样的表情才可以。
那是他的姑娘,那个比谁都要坚强,哪怕在这个时候也想着让他放心一点的姑娘。
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将她拉住。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抓住他,就好像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拯救苏格兰威士忌,结果只能看到他的尸体一样。那个时候他还可以将满腔的愤怨归诸在诸星大身上。
但现在呢,面对着这样的结局,他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归罪的对象。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如果没有贪恋那一份来自日常的安逸就好了,如果没有倾心于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就好了,如果没有把她卷入属于自己的波澜之中就好了,或者,那个时候没有放弃,而是率先先说出那一句话就好了。
可一切都太迟了,直到最后一刻才将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真心话说出的她终于消失了,他又害死了别人,这一切一定是他的无能造成的。
哪怕降谷的理智驱使着他遵从她的话语,他也是知道的,她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只是因为害怕牵连自己。坠落下去的人只有她一个就好了,那双漾着强烈、却又陌生非常的幽光的眼睛就是这么说的。
以颤抖的嘴唇大声说出真实的爱慕之情,然后在最后也以非常有她特色的、难看,但是还是非常努力的那个笑容,她同他说了永别的话语,还有那一声感谢。
他明明没有救她回来,他明明没有遵从约定,他明明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那强烈的自我厌弃使他的内心反刍着令内里痛苦的感情,那来不及也未曾坦白的心意,没有确认过的彼此的位置,未曾说出过的真实的表白。
但这般连自己都不敢,都未曾确认的心意,又怎么会对她诉说呢。
降谷零扶着楼梯,慢慢的从黑暗的楼道之中摸索下去。整个大楼的电力仍旧没有恢复,只有那应急指示灯的颜色勾勒着世界,路过窗户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以夜空作为背景,那个神情,平静、病态、捉摸不透,同时稀疏平常。
没错了,他的确不愿意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流于表面,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会继续腐烂在泥土里,继续以羡慕渴求的姿态偷偷打量着外界的光鲜色彩,最后什么都不能拥有,永远沉溺于黑暗之中的人。
那个平静淡漠的神情,也许就是他最大限度地放纵自己。
他低头顶着角落的指示灯,那灯光亮的诡异灼烧着他的眼球,眼前隐隐约约浮现斑驳一片,眼底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干涩和疼痛。他慢慢眯起眼睛,眼前被深沉浓厚的黑暗慢慢遮盖。
这个世界终于失去了万千光彩。
始终只能窥见单纯的黑暗,实在是难看的不行。
也是那一片黑暗里,他终于回忆起真实初见的一瞥而已。那个十七岁露出冷淡表情坐在一片黑暗里安静无声的桃野真,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温润颜色的眼睛微微低垂,藏在镜片后面,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头,对视的瞬间猛地羞红了脸。
他当时心头究竟流转过多少念头,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那也不再重要了。
这些感情只会永远郁结于心,可他内心的问题早就已经得到了解答,只不过是没来得及补上最后的亲吻而已。她会永远停在那个夜晚的星空璀璨之下,相交的指尖冰冷却丝毫不令人讨厌,眺望星空的瞳孔澄澈模样纤细安静;而他终于再度一个人独自前行。
这长长的,令他以为永远不会走完的楼梯终于要结束了。
“啊啊、如果有神的话——”
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拥有神明那样会倾听他人愿望的存在。
所以
——“这一定是对我降下的惩罚吧。”
以平常的调笑语气说出自嘲的话语,他低着头缓步走出了警视厅的大门,那一瞬间,深秋的夜里气温显的微微发沉,砭骨干燥的寒气一点点沉进空气中,感受着周遭的寒意,他的耳朵捕捉到电流的声音。
随着那微弱到近不可闻的声音,眼睑内部冒出光的颜色,以那小小的一点作为讯号,逐渐亮起的光亮使眼底融化出光的海洋,此刻周遭的霓虹灯光将世界照射的仿佛熙攘的白昼。
在那样的世界里,他听到了庆祝的欢声笑语。
难以理解眼前的状况,被自己派去疏散群众的风见居然押着个他绝对想象不到会是这种模样的人出现:“降谷先生,我们抓到三条了。”
那个骂骂咧咧的三条的完好姿态令他产生疑惑。
忽略了风见“降谷先生您怎么受伤了没事吧”的询问,意识到什么他伸手拨开层叠的人群,那曾经以为是吞噬掉她的黑暗此刻拥有了光亮,从来没有如此急迫着希望能够抵达某个地方,他最终见到了什么。
如果有神存在的话。
一定也会为他带来奇迹的吧,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第33章
“你有什么别人没有的经历吗?”
咬着苹果刷着SNS上这个话题,我抱着手机简直思如泉涌。
毕竟你有经历过被人绑架之后用刀子扎穿了左手,拖着你爬了好几层楼最后从警视厅的天台上掉下去之后,除了之前的伤势之外你连皮都没擦破一点的惊奇体验吗?
不管你说,我也不信啊?
但是纯粹是为了检查身体到底有没有什么暗伤被按在床上的我,得知那天看到天台上的我和三条后,底下忙碌的警察赶紧拿出了一种由名为阿笠博士,职业也是阿笠博士的神奇柯学家制作的气垫接住了我和三条。这听起来再怎么不科学,我也只能乖乖闭嘴接受现实了。
没办法,在这个世界,这就是科学。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虽然毫发无伤,却还是晕了过去,当然是因为在坠落途中吓晕过去的。
左手的穿透伤被缝了好几针,这下我只剩下一只右手能动,酝酿了很久我还是没那个兴致把我的酷炫经历分享出去,只能拿着苹果百无聊赖地啃。
检查的结果也很快就出来了,除了左手的刀伤,一身的跌打损伤还有脖子上的刀割,皮肤上的擦伤,出血过多导致的贫血外,我一点大问题都没有……这么一听好像我真的很惨,但好歹我还活着,而且伤都不是坠楼造成的。
既然没什么大问题,入院才短短几天的我自然也被赶了出去,当然我还是很乐意早点离开医院的。这是为什么呢?这当然要拜那个被我踹下去居然也没死现在锒铛入狱估计还不如被我踹死痛快的三条所赐。
他造成的恐怖袭击自然不可能大肆报道,那天的□□与停电也被媒体掩盖为瓦斯管道爆炸导致的电力系统故障,这样我的凄惨遭遇当然不可能得到正名,而且……
我的带薪假请完了。
这不就等于我翘班了嘛!!而且算上我被三条绑走的那几天,我这都要翘班翘的被开除了吧?!
抱着这份绝望的心情,我坐着好心的警察叔叔开的便车抵达了工作地点。本来还想抓一个警察来替我跟那位傻瓜经理解释一下,结果没想到我却受到了大家的一致欢迎。
“呜呜呜呜桃野你居然回来了——!!”
“哇桃野你还好吧怎么包的像个木乃伊?!”
“呜呜桃野你居然还活着啊!!”
被争先恐后挤上来探索我木乃伊姿态的沙雕同事们包围着,本来想被我抓下来想办法拯救我的饭碗的警察叔叔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赶紧忙不迭地一溜烟儿跑了,只留下我被女人们包围,在一阵叽叽喳喳中我一个人回着一堆人的问题。
譬如“你被三条抓去哪里了”、“你怎么受这么多的伤”之类的话被砸向我的脑袋,七嘴八舌之中我发现才离去这么短短几天,整个车行已经升级了1.5倍的安保,尤其是摄像头的数量,这种补救让我勉为其难地感受到了人道主义的关怀,随后我在人堆外看到站在那边,看起来有那么点孤零零的千井。
我向她跑去:“那个,千井。”
“哟,还活着哦。”
听起来并不是那么热切的语气,倒是很符合她一贯对我不爽的态度。
“那个,我被三条抓走的事情,是不是你告诉……”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明白我的意思的她眨眨眼睛,然后扭过身去。
“是我,之前无聊去要了联系方式呢,我看他对你还挺有点意思的,随便给他发了个短信。”
将拯救我生命于水火的那个行为以轻描淡写的语气一笔带过,千井像是有点受不了我闪闪发光的眼神,拧着眉头以一种看傻瓜的表情对我进行批判。
“你干嘛,什么眼神。”
“谢谢你啊千井。”
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回是她救了我一命,然而接受了我坦率的道谢的千井却意外的闹起别扭来:“有什么好谢的,我就发个短信,你还是小心我要不直接把他撬走呢。”
那平时听起来婊气十足的发言此刻也变得非常顺耳,我刚想用我包成木乃伊还固定着的左手配合右手抱住千井给她来一个爱的抱抱呢,那边的同事C突然走来:“对了,桃野,经理找你和千井呢。”
带着因为热情的同事而变得阳光万丈的心情,我倒是非常主动的以唯一能用的右手拉着万般不情愿的千井快活的走去找经理,然而他的话却再度把我打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