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系好安全带,语气直白且莫名有股说服力, “成年人偶尔都会情绪失控,小姑娘有点脾气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什么要生气?”
林婵愣了下,笑着扭过头,“我怎么感觉你有点man?”
周旋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她在国外待了近十年,在开明自主的环境氛围影响下,学生时代奉行自由生长,加上身边没有家长管她,行为言行就更不受约束了。
正是这种极度自由的生长过程,她什么混事都干过。
喝酒、打架、飙车,越是乖乖女不会做的事,她越精通,甚至玩得比一溜男生还有过之无不及。
有很多人私底下这么评价过她,甚至因为她身边没几个走得近的男生,也没有八卦绯闻,一度被人怀疑过性取向,也被受信息误导的女生追求过。
她笑了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希望小学就在连山寺外围几百米的空地上,周旋第一次来,有些新奇,难怪她偶尔半梦半醒的时候会听到类似课间打铃的响声,还以为是在做梦。
原来这么近。
下了车,王潮生争着把东西揽下不让他们碰,顺便拨通了电话。
响了大概几秒钟,那边接起,王潮生没开免提,周旋只听见他轻快的声音喊了一声,“遇哥,我到了,你和苗苗在哪?”
遇哥?
在脑海里思索一番,她终于想起这个熟悉的称呼是王潮生用来称呼唐遇礼的。
果不其然,王潮生挂了电话,目光明确地往校内一角看去。
顺着他的视线,周旋看到不远处的树荫底下,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那副袖口捋至手肘露出半截冷白手臂的打扮,光站在那,举手抬足自带一股自矜禁欲的清冷气质,不是唐遇礼是谁。
好似感受到她的目光,原本垂眼和小姑娘说话的动作微停,男人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视野受限的四目相对,周旋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婵也看了过去,在周旋身旁兀自纳闷: “他怎么在这?”
王潮生闻言边领着他们往前走边解释道:“遇哥偶尔在学校代课,你们不常来所以不知道。”
林婵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旋一眼,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你知道吗?”
周旋光看她眼神就能猜到林婵这个鬼马脑袋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脚步放慢一瞬,“就你废话多。”
“说真的,这男人无论从身段还是气质,都是极品中的极品,你不考虑发展一下?”林婵摸着下巴,不知道她想到什么,落在耳边的笑声顿时变得难以捉摸,“而且他的手指和喉结……啧,往往这种看起来内敛禁欲的,一般人前人后都有反差感,那方面都很猛。”
她越说越停不下来,陷入自我疯狂,“就算不谈感情,睡一次也不吃亏。”
周旋懒得搭理她,视线却得到怂恿般不可控地往唐遇礼的手指看去。
他手指修长分明,静静垂放在腿边时,明显可见勒在皮背下的青筋若隐若现,从腕骨一路延伸到骨节凸起,冷白肤质在色彩上平添几分纯粹,却不是过分纤细透出羸弱骨感的那种瘦削美,而是薄发着一股健康强烈的力量感。
听说手指长的人,某方面也有优势。
被林婵这么一带,周旋的思绪也跟着跑偏了。
作为一个画家,她精通各方面的绘画形式,其中人体画也是主修课程的一部分。
不仅是全身雕塑,乃至赤条条站在面前的形体模特,周旋都曾近距离的观摩分析过。
有胖有瘦,有长有短。
站在人文艺术的角度,那只是一堆自然无差别赋予人类的器官,视觉上的观察和记录,只是以旁观者欣赏美丑的眼光了解自己和他人最直观的方式之一。
然而直到今天,原始野性在经历数万年的自然变迁和科技发展后,不仅没有作为研究古老文明发展的原材料得到足够的重视,反而沦为道德遮羞布下难以启齿的性。
周旋对此持摒弃态度,所以一直以旁观者的角度平常看待。
感官上的所有体验都是有时效性的,追求新鲜和刺激是人的本能,因此没必要对其讳莫如深。
与其偷偷摸摸尝试,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她盯着那截细长的手指,和印象中观察到的数据进行对比,推敲大概长度。
确实,资本很可观。
与此同时,耳边声音还在喋喋不休,“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这种事只要开了一个好头,后续门槛就会自动拔高。吃惯了山珍海味,哪里还咽地下糠咽菜。”
“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周旋点评道。
林婵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忍不住想要欢呼,却在发现唐遇礼的目光后生生止住了,转而扩散成嘴角扬起的弧度。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我打算先带你去广播室,把刚才那段名言广而告之。毕竟你把唐遇礼夸地天上有地上无的,我猜他一定会很高兴。”
林婵: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
周旋微笑:“不客气。”
一行人走到近前,两人隔着距离交错的视线彻底跨越所有阻碍。
王潮生下巴微扬,看向唐遇礼旁边没什么表情的小女孩,介绍道:“这是我妹妹禾苗。”
小姑娘生地唇红齿白,眼珠像两颗水汪汪的葡萄,阳光下泛着莹润亮光,长得格外讨人喜欢。
只是看向她的眼神略显空洞,完全没有七八岁儿童面对陌生人时流露的好奇与防备,沉寂地像一滩毫无神采的死水。
回想起刚才林婵悄无声息和自己说的话,周旋心中了然,摸出口袋里随身携带的巧克力,掌心撑于膝盖,弯腰和她面对面将巧克力递到小姑娘跟前。
禾苗没什么反应,也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几息沉默,明眼人都看出来气氛不对劲。
被小姑娘当众忽视,周旋没有任何不自在,她正要收回手,头顶忽然响起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略作沉吟,“苗苗,我教过你什么。”
禾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周旋,眨了两下眼,才伸手接过那包巧克力。
再看那张寡淡到有些不近人情的脸,视线早已移到别的地方了。
想起两人相处的细节,处处都是火药残留的交锋记忆,不是虚与委蛇地针锋相对,就是在一胜一败中暗自较劲。
周旋原以为唐遇礼乐见其成自己在他面前丢脸,或者大可以装作视而不见保持袖手旁观的态度,这都是正常现象,没想打他居然破天荒帮她解围。
说不意外是假的。
去吃饭的路上,周旋和林婵走在最后,面前三个人的队伍愣是泾渭分明隔成了两组。
与其说王潮生是禾苗的哥哥,看她全程跟在唐遇礼身边一步也不肯落下的样子,身份反而彻底颠倒了过来。
“小姑娘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得了自闭症,山上也没什么孩子愿意和她交朋友,久而久之就不愿意开口说话了。”林婵一脸遗憾,眼中满是怜惜,“潮生偶尔带她来我店里玩,她也不太爱搭理人,就闷头在一边画画。”
周旋默默听着,时不时看看那个小不点一样瘦弱的身影,突然感觉到挽在手臂的力道狠狠箍了下来。
她偏过头,对上林婵故作讨好的视线,眼皮一跳,直觉预示着危险正在靠近。
只听林婵说:“苗苗在绘画方面真的很有天分,得了不少奖,潮生正在考虑要不要给她找个美术老师,但山高路远的,交通上费时费力,两个小时的课光在路上就得浪费半天,实在是不太方便。”
周旋听出来了,又在打她主意呢。
她抿唇笑了下,直接点破林婵,“壁画的活还没干完,你又想让我带孩子?”
“林婵,你干脆把民宿关了,去竞选妇联主席,我一定给你送锦旗。”
一听周旋这副开玩笑的口吻,林婵就知道有戏,以前她提什么请求,周旋如果不乐意,直接就拒绝了,连迂回的机会都不留。
林婵一时没收住高兴的情绪,忍不住搂着周旋的手喊出声:“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正在收拾台面布菜的王潮生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林婵已经小跑过来把课外老师的事告诉了他。
五个人的位置刚好坐满了四个,周旋最后一个进门,在半露天的凉亭内环视一圈,只有唐遇礼旁边还有空位。
周旋迈步走过去,唐遇礼似乎发现了她的动向,在周旋离那把石椅还有几米距离的时候,从桌上抽了张纸擦了擦椅面。
吵闹的人声背景里,他细致平常的动作仿佛突然如画的一帧影响,和周遭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细心地就像不会说话的田螺“姑娘”。
即使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出于良好的个人修养,周旋依旧下意识放慢步调,眼睛落在男人从容不迫的眉眼间,入微而紧密地观察着可能出现的变化,试图从中解读出一点不止局限于习惯修养的其他原因。
然而,什么都没有。
甚至在周旋走到面前时,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另一边,在知道周旋愿意教自家妹妹画画后,王潮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他虽然不懂美术行业的门道,但周旋的名号在比赛场评委的嘴里作为对比标准还是听过几次的,几乎一度被冠上天才的美称。
年纪轻轻就达到她这样登峰造极的高度,简直有价无市。
王潮生听完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激动地恨不得拉上禾苗当场拜师。
“真是太感谢您了,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帮忙的地方,请您一定不要客气。”
面对王潮生过分客气的态度,周旋微微笑道,“别您啊您的,小小年纪一股老成气。反正我平时没什么事,你有空就带着苗苗来庙里的画室找我就行。”
王潮生面色一滞,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余光偷瞄了一眼旁边一语不发的唐遇礼,语气顿时变得期期艾艾,“其实……”
周旋以为他有什么问题,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与此同时,身边那人转过脸来,周旋感觉到一股直白温热的视线落在脸上。
下一秒,低冷声线包裹着磁性冷感震在耳边。
“潮生因为上学无法随时看顾苗苗,她的生活安排现在暂时由我代为管理。”唐遇礼淡淡道,“周老师有什么话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周老师?
周旋迟疑一瞬,旋即弯起唇角。
他代入角色的速度倒是快。
“禾苗哥哥,那就麻烦你吃完饭以后拿几幅禾苗最近画的画给我看看,方便我制定她今后的学习计划。”周旋顺着他起的头往下接。
一旁插不上话的王潮生,分不清这声“禾苗哥哥”是称呼他还是唐遇礼,犹豫着该不该出声。
但周旋连半点眼风都没分给他,这番话,她全程看着唐遇礼说的。
眼力劲告诉王潮生,这个时候最好不要不识时务攀扯关系。
唐遇礼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见周旋不动,他随意指了指面前的焖虾,“吃饭吧,周老师。”
周旋将碟子从面前挪远了点,“我不吃虾。”
“过敏?”
“懒得剥。”她理所当然地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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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居心
◎他只是被蒙蔽了。◎
饭毕, 林婵着急回去看店,王潮生因为下午要上课,两人收拾好桌面,便一前一后约好一起离开。
唐遇礼则带着禾苗回教室拿书包, 定好在校门口汇合。
原本热闹的凉亭瞬间空荡下来, 凉风习习如沐。
周旋小坐了一会, 见时间还有空闲,独自在校园内逛了起来。
按理说, 修建在山上的学校,学生绝大部分都是山里不方便外出的山民子女,规模应该很小才对。
但周旋一路走来,光教学楼就看到了不止五栋,甚至地标缩略图上,还有一栋八层高的楼专门用作学生宿舍。
难道是她在国外待地太久,已经完全与国内的教学模式脱节, 小学生就开始住宿了?
周旋一边想一边翻开指引处拿到的介绍册, 心中疑惑到底是哪位大善人这么大手笔, 愿意砸钱在连山这种闭塞又无人问津的地方建希望小学。
在她的认知里, 绝大部分企业家都是生意人,算盘打得当啷响, 在商场厮杀赚地盆满钵满后, 最后总要回归到慈善公益事业的建树奉献来美化自己的公众形象。
名利双收, 是资本家穷极一生的奋斗目标。
直到她翻开第一页,周旋眼神蓦地一顿,原本稍显闲散的视线多了几分僵硬, 定在扉页右上角那张爱心捐赠人的合照上不动了。
穿堂风吹过, 纸张在手中微微卷起, 照片一侧的说明文字磕磕绊绊映入眼底。
爱心捐赠人──封文康先生携其妻子沈碧云女士。
照片上的男女虽然已值中年,但从保养得当的妥帖外貌看上去,十分登对恩爱。
相由心生,仅仅看照片,两人确实像极了热衷慈善事业奉献自我不求回报的爱心人士。
前提是,如果周旋不认识他们的话。
*
没多久,唐遇礼领着禾苗到校门口,远远看到休息处坐着的周旋脚下似乎躺着一团揉皱了的纸团。
而她本人看上去明显没有饭桌上那般松散慵懒了。
似乎有点心情不好。
意识到这点以后,唐遇礼自己都愣了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周旋的情绪变化观察地这么细致周到,仿佛潜移默化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眼前忽然拓下一片阴影,周旋回过神,思绪从久远模糊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她拾掇好情绪,表情如常,好似刚才唐遇礼看到的都是错觉,“都收拾好了?”
唐遇礼点头,目光扫过周旋掌心浅淡到几乎看不分明的痕迹,他温声道:“差不多了,先回去吧。”
说完,周旋看到他从禾苗的书包里拿出一捆卷成筒的画纸递了过来,“这是苗苗的画,你不是想看吗?”
眼神对上的那一刻,周旋从中看到一丝夹杂在探寻中略带安抚的意味,好像看出了她情绪不对劲,随意找了个由头转移她的注意力。
周旋将固定的皮筋摘下戴在手中,展开画纸低头看了起来,她看得专注认真,目光轻柔地铺落在纸张之上,眼里有种对待所钟爱事业的沉迷,从始至终也不曾抬头。
耳边如风寂静,周旋一直低着头,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不曾察觉身侧男人时不时投来的冷沉视线。
直到平直的羊肠小道走到尽头,即将跨入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周旋感觉手臂被人扯了下,低沉磁性的男音浮在耳际,“看路。”
周旋抬眼,见他一只手牵着禾苗,另一只正握着自己的胳膊,两相对比,情景莫名令人发笑,“我又不是苗苗,你不用看小孩一样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