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进行到一半的对话忽然被打断,方知维依旧保持着上半身朝周旋那边倾斜的姿势,视线转向这个陌生的外来者时,被他漆黑眼眸迸射出的冷光包围着,艳阳高中的夏季,没来由感到一阵毛孔哆嗦的寒意。
周旋端坐回去,看着面前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男人,“你怎么来了?潮生不是刚把苗苗送过去吗?”
他直白地让人惊讶,低敛的眼睫让周旋感到一阵压迫感的垂视,莫名不爽。
她不甘示弱地抬头回击,发现那道目光冷冷地盯着她,“我有话跟你说。”
感觉到唐遇礼有点不对劲,眼神仿佛要把她从里到外穿透,周旋不记得这几天有做什么事惹到他。
她为了克制自己不做出更奇怪的行为,已经退让到搬出寺庙减少和唐遇礼的接触了,她不明白哪里又出了问题。
“就在这说。”她又将界限划地无比分明,明明几天前才勾着他的脖子做出那样的事。
记忆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唐遇礼紧抿嘴唇,在方知维好奇的目光下,出于一种吊诡的攀比欲,一字一句拉长尾音说:“你确定要当着他的面聊我们的事?”
方知维闻言脸色发白,已经开始坐不住了,但周旋没发话,他又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一下。
周旋一阵莫名,内心更多则是惊诧,第一次从唐遇礼口中听到“我们”这个词,还是在这种有旁观者的场合,说不上来是新鲜感更多,还是抑制的兴味又起。
唐遇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晦涩,似乎在等她开口把人叫走。
但她恶劣的心思总不如他所愿,在意识到唐遇礼压抑着情绪时,周旋无所谓地耸耸肩,语气坦荡,“我不认为,我和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当着知维的面说。”
知维。
唐遇礼眉头紧皱,好不容易克制下去的怒火又烧了上来。
他们已经亲密到单独喊名的程度了。
上次是谭毅、这次是什么知维,她到底还有多少个玩乐对象。
见唐遇礼只用那双深邃到化不开真实的眼睛看着自己,周旋佯装不耐地催促道:“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下次再说,我这边有点忙。”
说完,她扭头就要继续和方知维聊壁画的事,平板都已经拿到了手上,完全不管唐遇礼还在不在面前,自顾自低头滑动屏幕。
方知维全然做不到像周旋那么淡定,因为头顶的目光简直像一把不知何时掉落的刀悬在头顶。
在周旋摆弄画笔的瞬间,右手手腕刚一抬起就被唐遇礼一把握住,在方知维懵逼的注视下,直接将她拽了起来带着往前走,“不会耽误你太久,只要五分钟。”
男人一语不发地背对着她,手指用力攥紧,捏合着她细瘦的腕骨,周旋看不见唐遇礼的表情,只能观察到他紧绷时勒出锋利骨感的下颌。
周旋默默跟着他身后,隐约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你在生气?”
唐遇礼依然沉默,拉着她往一条死胡同的尽头走去。
四角封闭的石墙越来越近,出口在视野里变得模糊,仿佛一条围困旅人的迷魂阵。
“如果你要继续装哑巴的话,我就不浪费时间陪你玩这么降智的游戏了。”
周旋只觉莫名,把她叫出来有话说的人是他,现在甩脸子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的还是他,发的哪门子疯。
“以后少说些惹人误会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周旋边用力挣开他的手,一边放慢步子定在原地不愿上前,“小唐僧师傅洁身自好,肯定也不想被我搞坏了名声。”
感受到她的抗拒,唐遇礼指间力道掐地更紧,恨不得将她钉在原地,把这张喋喋不休只会惹他生气的嘴用某种工具堵上,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片刻安宁来喘息冷静。
不像现在,理智被动压制,她的每一句话都轻易将他激怒。
“现在想泾渭分明,你不觉得可笑?”他的声音终于在反复呼吸下变得沉稳,只是握住周旋的手始终没有放开,越攥越紧。
“你什么意思?”手腕微微吃痛,周旋皱眉迎上他的目光。
“你明明知道我什么意思。”他看着她的眼睛,深黑如墨的色泽几欲顺着气流度过来。
周旋一阵好笑,她不明白唐遇礼找她就是为了说这些没头没尾的屁话,仅仅为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忍不住轻嗤一声,她勾唇笑了下。
“你该不会以为我亲了你一下,就代表要跟你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吧?”周旋顺藤摸瓜,心想唐遇礼不该把尾巴露出来让她看见的,她不是好人,字字戳中痛点,“唐遇礼,当初是你说让我离你远远的,现在你却对一个吻念念不忘,跑来这跟我扯东扯西,你上赶着么?”
微尘碰撞落升,每一秒都有无数个微型粒子在分裂中毁灭。
唐遇礼被燥热的空气包围,脸上灼烧出火辣辣的刺痛。
她的每一字化作一条无形的长鞭,狠狠抽扬而下,将抨击者打地皮开肉绽。
唐遇礼双手紧握,细微的刺痛感将逼退到边缘的理智拉回几分。
周旋昭然若揭的视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唐遇礼觉得再看下去,他就真的忍不住了,于是闭了闭眼,鼓动的太阳穴压抑不住地突突直跳,为了全盘吸入这番贬斥的对话。
够了。
她又试图在情绪失控进行的无效对话中给他挖坑,他不该再被她带着跳入更深的陷阱,以此泄漏的弊脚作为她要挟自己的筹码。
眼睑轻阖,已然恢复了一派无波无澜的沉静。
唐遇礼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周旋,只是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仿佛刚刚的失衡质问都是一场飘渺虚假的错觉。
他整个人再度平静下来,用毫无情绪的嘶哑声音问:“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周旋闻言一脸疑惑地看向她,暂时忘了挣开他依旧环住手腕的力道,“打什么电话?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看她眼中茫然不似作伪,唐遇礼冷眼看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久到这点充沛的沉默都没能让周旋想起背后的深意。
她一无所知的反应衬得他的出现和疑问变成了一个无人在意的笑话。
明明她已经把事情妥善处理好了,她是一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说什么做什么遇到什么麻烦都和他没有干系,哪怕她真的出什么事,他也没有任何义务为她善后。
人与人之间这点规整守礼的距离,横亘在所有陌生关系中。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不联系自己的做法无可指摘。
可她跳脱恶劣,是行走在规则礼仪之外的人,所以才会无视他的警告三番五次地挑衅引诱他。
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无礼与麻烦,为什么偏偏这次却如此客套地守规矩。
让人不解的同时心生烦躁。
但唐遇礼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葛笑笑的父母昨天来找你了,我记得之前给你留过电话,为什么不来找我?”
周旋恍然大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难以理解的语调夹杂着轻快情绪,和以往捉弄他的每一次一模一样,“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这件事?”
唐遇礼松开手,掌心被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灼地发热,一直绵延到心脏不停抽动。
她轻飘飘的语气令他忍不住想撬开那张嘴,看看里面是不是塞满了石头和刀刃。
然而唐遇礼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脚步也不曾因为周旋的后退而上前,他依旧妄图摆脱那些杂乱到只会让人堕落的情绪。
“对,只是为了这件事。”他用不带温度的语气重复她的话,为了说服自己这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自欺欺人。
几乎在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他就已经领悟到这个词的用法了。
但他低估了周旋激怒自己的能力,她甚至看起来像毫不知情地问:“我有存你的号码吗?我怎么没印象了。”
唐遇礼恶狠狠地看着她,竭力压制住那股想要撕开面前这张看似瑰丽精致实则冷心冷肺面皮的冲动。
他喉结滚了滚,将不断上涌的艰涩情绪用力咽下去,发紧的声音仿佛紧绷到下一秒就要断裂的弦,“徐秀芳来找你那次,我在你手机上存了号码。为什么不打?”
周旋没有片刻的犹豫地回答:“忘了呗。”
说完,她当着唐遇礼趋于冷沉的视线掏出手机,边说边翻开通讯录,“手机联系人太多了,一时忘了也情有可原。”
“而且,就算记得,我也不一定会打给你。”
唐遇礼的眼神瞬间下掠锁住她。
周旋笑着抬起头,反手晃了晃手机,屏幕上他输入的名字亮着白光,在正午日头的毒辣照射下无比刺眼。
“你是不是忘了之前对我的态度,还是你觉得即使是互相不待见的陌生人,也可以半夜给你打电话?”周旋和他对视着,眼里一闪而过讽刺的笑意,“如果你真是这么随便的人,那我亲你的时候,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唐遇礼再三平复的心绪终于在她一而再再而三不知收敛的挑衅下屡屡频临失控边缘。
闷热干燥的热浪轰在脸上,如同被无数块炭火架在人行道上慢慢烘烤,唐遇礼看着这张巧笑倩兮的美丽脸庞,大脑却浸入一种美丽背后的致命毒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与焦躁。
他死死盯着这双诱人深入的狐狸眼,紧抿的薄唇隐忍而克制,绷成一条线,是以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她的巧舌如簧。
几乎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心态,唐遇礼不再压抑眼底激烈的情绪,脚步不徐不疾,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从眼神、呼吸、动作,一股极度膨胀的危险气息严丝合缝地包围着周旋。
周旋目光一凝,上下打量着他的神情变化。
如果说以前唐遇礼展现在人前都是冷漠平稳倾向极度理智的一面,那么此时此刻,就在她眼前,收束的锋芒毕露,和箍在手腕无法挣脱的力道一样,透出一股从寡淡面孔撕开的狠戾。
被他近乎穿透的沉重视线注视着,周旋不仅不怕,反而得偿所愿般生出满足感,紧接着感到震撼灵魂的兴奋和颤栗。
一直想方设法打开的潘多拉宝盒,终于在这一刻,对她坦诚相待。
周旋不躲不避地看着他,好奇被她逼得恼羞成怒的男人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扳回一成。
下一秒,她的肩膀被人死死扣住,夹杂着一股痛意渗入身体的同时,加重了内心深处的兴奋。
周旋扬起头,锁住那双荡漾着自己倒影的眼眸,她感觉到后颈被一只手抵着往前推。
唐遇礼带着剥茧的指腹按压着颈侧与心脏直接相连的动脉血管,就好像她的心跳掌控在他手中。
温热之余,伴随着菩提珠汲取体温般探入骨缝的冰凉,粗糙的摩擦质感恰到好处的适应皮肤神经,手掌大紧紧贴合的地方,甚至因为刺激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粗重滚烫的呼吸喷洒面颊,距离越来越近,周旋分不清是自己在向他靠近,亦或是他低垂头颅俯就她。
有一瞬间,周旋完全忘了前一秒她和唐遇礼还在剑拔弩张地争吵,忘我地置身于眼前有违原则、甚至明知虚假却难以抽身的曼妙氛围。
周旋盯着这双清明地不染任何俗欲的眼瞳,暗暗想,如果这是唐遇礼给她布置的陷阱,她也跳了。
就在双唇即将融合进两人难分你我的呼吸里达成掠夺吻合的瞬间,唐遇礼突然停了下来,黑眸淡漠,“如果我真像你说的那样轻浮孟浪,你这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唇,早已经被我吻过千万遍了。”
在最后关头猛然刹住脚,周旋并不冒进,比起接吻,唐遇礼这句话给她带来的刺激感不亚于之前那次肢体接触,甚至远胜短暂唇面相接的交融感。
周旋感到一阵黏腻而燥热的心悸。
穿堂风扫过胸口,后背顿时起了一层湿热潮润的热汗。
周旋用力抓紧手边趁手的衣料,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和纠正抓的是自己的衣服还是唐遇礼的,燥热拂面的热气,逐渐剥去半空中存余量充足的氧气。
她的呼吸有一瞬凌乱,身后得到释放激起冷热交替的汗水,在太阳底下曝晒后开始泛酸的四肢。
都在唐遇礼炙热的凝视下,以一种难以抵抗的汹涌势头卷土重来。
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过了。
“白高兴一场,我还以为你真打算亲我。”周旋笑着调侃,脸上没有半点羞耻和难堪。
唐遇礼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但他不会告诉周旋,其实在他动手拉住周旋,她没有推开他的时候,他就做了这个打算。
但在即将到达最后一秒时,唐遇礼眼里晃过一丝清明,又生生压住抽丝剥茧的贪婪欲活活忍了下去。
他不能学周旋那副只图一时快意把一切当作取乐游戏、后续没有任何责任心的德行。
头脑发热,情绪上头,行为失控,他们这样像什么样子。
唐遇礼猛地松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恢复之前的稳妥的当。
铺天盖地的空气缓解了那股急促的窒息感,迟滞的思绪缓缓发挥作用,周旋盯着面前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突然想起以前和国外朋友鬼混的时候,听到他们聊起性体感方面的话题。
有些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轻易攀登高点。
作者有话说:
小唐啊,你是不是不行,这还能刹车!!!
第30章 泥足
◎有损清誉。◎
说五分钟就五分钟, 时间一到,周旋掐表往巷口走,哪怕他们的对话才刚刚进行到一半。
见她转过身,唐遇礼蹙眉, “你要去哪?”
周旋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 轻抬带着腕表那只手, “五分钟,你自己说的, 现在时间到了。”
唐遇礼不认为她有准点守时的好习惯,她只是不想跟他待在一起而已。毕竟民宿还有个和她相谈甚欢叫做知维的男人在等她。
已经浪费了五分钟,唐遇礼这次直接进入主题,“葛笑笑的父母一再来找你麻烦,你不能再住在这了,跟我回寺庙。”
周旋闻言脚步一顿,偏头看向他, 以一种莫测深长的语气说, “你这是在教唆我逃跑?”
“你怎么理解都可以, 在葛笑笑的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 你最好待在山上,哪也别去。”唐遇礼说。
“这件事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警察那边也在调查, 相信很快就会有进展, 这个时候,我为什么要像个逃犯一样藏头露尾?”周旋眼神逐渐冷下来,言辞犀利, “如果你是打着这个目的劝我回去, 还是省省吧。”
说完, 她收回视线,嗓音透着一股讥嘲,“唐遇礼,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胆小怕事的人。”
唐遇礼一语不发,完全没有为自己解释的意思,只是眸光深沉地看着周旋,眼底沉疴着无法辨认的幽邃情绪。
这座山里藏了什么牛鬼蛇神,他最清楚不过,倘若只是单纯的失踪案,徐秀芳等人没必要一直咬着周旋不松口,但从事发到现在,始终处于嫌疑人包围圈的只有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