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在周旋看来，他的过去和未来分地很开，明明是一段亲身经历，却好像隔断着一层厚厚的壁垒。
显得神秘的同时，从不向人展示。
眼看菜一盘盘上来了，江澜还在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唐遇礼将茶水涮好的碗筷挨个摆好，朝两人看过去，“食不言，寝不语。”
江澜笑说：“就你规矩多，以前在队里每天训练，吃饭也就赶出来十多分钟，大家都饿死鬼一样拼命往嘴里塞，也属你一个人瞎讲究。”
唐遇礼往周旋碗里夹了块山菌菇，闻言也不跟江澜搭腔顶嘴，慢腾腾开口，“我尝过了，是熟的，不会中毒。”
看着碗里的色香味俱全的山菌菇，这句话像打开了记忆里的某个开关，周旋忽然想起第一次和唐遇礼一起吃饭，似乎就是在一家野生山菜馆，点了一份菌菇类的火锅。
那个时候互相不待见，他却也记得点醒她，不熟的野生菌菇吃了会中毒，她当时嘲讽他瞎讲究。
不曾想到会有今天，两人面对面一起吃饭，气氛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和谐与自然。
边上江澜还在看，周旋觉得在外面还是应该给唐遇礼撑点面子，她往圆桌上看了看，转动转盘，记得他清淡的口味，给唐遇礼夹了一块无骨鱼肉。
因为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还有外人看着，举手投足过分亲密就多了一丝额外的意味。
周旋下筷的手莫名紧了紧，也没看唐遇礼是什么表情，垂着眼把鱼肉放进他碗里，然后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径直转过身。
感觉到旁边投来一道深长的视线，周旋佯装夹菜抬头时不经意用余光瞄了一眼男人的表情，就看见他笑意莫测地看着自己，筷子正捞起碗里那块鱼肉。
包厢封闭且安静，当刻意去探听一侧的动静时，对方的呼吸在耳边都是有迹可循。
周旋甚至听到唐遇礼在她抬头假意看过去时，从和江澜的对话中分神，精准地兜住她的视线，然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低笑。
她知道，他肯定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指不定怎么看她笑话呢。
就不该头脑发热做一些不符合个性的事。
后半程，周旋安静吃饭，时不时参与一下和江澜的对话，没怎么搭理唐遇礼。
直到饭差不多吃好了，江澜离席去卫生间，包厢里顿然剩下他们两人默默无话。
周旋脸皮上过不去，面上仍端地正经，叫人瞧不出端倪。
但唐遇礼怎么看不出她和平常的区别，忍不住起了点别的心思。
反正人没来，周旋索性从包里摸出手机，准备看一条推送打发时间，手刚往后伸，打算去拿搂在椅子上的包，冷不丁被人紧紧攥住。
唐遇礼顺着她手腕摸到掌心，在周旋的注视下，手指插进指根缝隙，就这么强硬地挤了进去，同她十指紧扣。
两人虽然平时也牵过手，但就是掌心贴掌心的程度，这个紧密的动作，通常是在发生亲密关系时情难自控，他克制不住爆发的恶劣因子，喜欢钳制她不让乱动，才会选择绞紧她的双手。
“躲什么？”察觉到她的退意，唐遇礼收紧手指，将她的手牵放到腿上，“又没人看到。”
越反抗，他反而越来劲，周旋索性不动了，反正是在桌子底下，只要动作幅度不大，基本不会被人看见。
她要是再畏畏缩缩，这人保不齐下次更变本加厉。
周旋由着他，将桌上的柠檬水端起来，喝了个干净，而后才找回点状态似地较劲道，“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有胆量等江澜进来也别松手。”
话一出口，唐遇礼就扯着唇角笑了起来，锋锐的棱角随弧度的变化稍微缓和下来，遁入冷淡的眉眼，看上去似乎有几分发自真心的愉悦。
“我又不吃亏，我怕什么。”他说。
等江澜从卫生间回来，周旋在门彻底推开的前一秒也没能抽回手。
耳畔落下轻飘飘的一句，“看起来好像是你比较没胆量。”
周旋气地就要回头瞪他，碍于江澜在场，她只得隐忍下来，甚至感觉到掌心被什么东西来回勾了一下。
“都吃好了吧，吃好了就撤，第一天开张，我得早点回去。”江澜说。
“我们也商量着准备回去了。”唐遇礼说着站起身，手还牵着，周旋冷不丁就被他拉了起来。
这一幕自然无法避免地映入江澜眼中，周旋刚一抬头，就对上他意味深长的表情。
直到将人送走，周旋低头看着这一姿态暧昧的举措，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差不多得了，还想牵到什么时候？”
唐遇礼果然松开手，站在车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周旋感知到某个熟悉的信号，下一秒就听到他不咸不淡地开口：“牵个手你就不耐烦，果然是喜新厌旧的毛病犯了，怕被别人看到，影响你的第二春。”
“……”
再看他那看渣女的眼神，周旋哭笑不得，这人阴阳怪气起来就差明摆着告诉她，我生气了快过来哄我。
“你不是都说要打断我的腿，拆了我的骨头，把我绑在家里，我哪还敢去发展第二春。”周旋有样学样，因为声音没有刻意收着，加上门口往来人流大，引来一阵阵打量的视线，“光你一个就够我受的了，嫉妒心强，性格凶狠，再去找一个跟你一样的，我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唐遇礼果然正常了，冷着一张脸在雾蒙蒙的树下站着，正不明意味地看着她。
他视线定了几秒，旋即掩在睫羽下，先一步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周旋见好就手，隔着玻璃看看他开了暖气，在外边等了会儿，才慢吞吞地也上了车。
车门应声落锁，周旋正在取围巾，旁边响起男人低微嗓音，浸了一层环境的冷感，冒出一圈热气，“嫉妒心强、性格凶狠？”
“后面那句我编的，谁让你老是一言不合就阴阳怪气？”周旋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你不也说我是夜不归宿的渣女，还薄情寡义。”她边笑边挑衅道，“师傅带的好，徒弟才有今天。”
“彼此彼此。”
唐遇礼：“……”
他正准备倒车，目光扫过后视镜，一张略显熟悉的脸在面前一闪而过，但雨雾太深，眨眼的功夫，那道轮廓便消失了。
见人还沉着一张脸，车子半天没起步，周旋以为他生气了，于是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旁若无人的地方，她脸皮功夫见长，做这些事做得越发自然。
“生气了？”
唐遇礼收回视线，眸光微微闪动，提醒她，“系好安全带。”
周旋依言照做，兜里的手机忽然亮起，她点开一看，面上笑意渐渐拢散。
是沈艺音发信息来说想抽空跟她见一面。
果然一闻着味就沉不住气了。
“封文康知道老爷子把股份给我了，现在拿沈艺音当枪使，想约我见面呢。”周旋冷冷开口。
见面的内容不言而喻，无非就是指责她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财产，说什么名不正言不顺，让她立协议放弃继承股份。
歇斯底里地大闹一通，周旋懒得自找麻烦，直接拉黑了沈艺音的号码。
唐遇礼拢回思绪，仿佛知道周旋的意思，直接发动车子往绿水别墅的方向，“封文康只有沈氏百分之三十五的股，数量上他敌不过你。”
他将利弊得失替周旋分析地淋漓尽致，“虽然这些年沈培林慢慢放权，但沈氏的元老骨干都是他的人，封文康想继承沈氏，只能打数量战。”
“我占百分之四十，他百分之三十五，还剩百分之二十五，按照他对沈氏的决心，并购百分之五的散股只是时间问题。”周旋皱眉，一时还真摸不准封文康的下一步棋。
唐遇礼侧过头，午后斜阳窥破云层打进来。
“那你就双倍并购。”他眼底闪过一贯运筹帷幄的精算，“让他知道，他苦心孤诣到达的终点，只是你的起点。”
第79章 玫瑰
◎我们来日方长。◎
为了处理并购股份的事, 周旋一大早就从唐遇礼那儿拿到了散股持户名单，从比例到持有人资产详情，一样俱全。
要知道这些都是集团的内部机密资料，只过了一个晚上便转换成数据到了她手上。
周旋不知道唐遇礼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心里正纳闷, 他又递过来一份文件。
“有出售意向的散股, 我已经买下来了。”唐遇礼靠在书柜前，双手抱臂, “百分之十，都转移到了你名下，这样一来，你共占沈氏百分之五十的股，有沈培林的人在，数量上封文康越不过你。”
“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就从名单上随便挑一个人, 关系我已经打通了, 见面直接走并购流程。”
听他轻描淡写仿佛买白菜一样的语气, 周旋盯着持股人那一栏自己的名字半天回不过神。
沈氏是上市企业, 百分之十的量已经抵得上一家小型企业的收购价，饶是封文康在西京这么多年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说动就动。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她转头看着唐遇礼, 心中难掩震惊。
唐遇礼闻言一笑, 嗓音低淡，“做生意的人或多或少在资金流水上有点猫腻，避税、偷税、漏税、做假账、甚至是造假洗钱, 这些问题屡见不鲜, 你可以把我理解成清扫漏洞的人。”
周旋立刻明白过来, “你威胁他们？”
唐遇礼淡笑一声，纠正道，“是交易，转让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双方自愿，我出了钱，他们售卖股份，你情我愿的生意而已。”
话说的好听，周旋抬头扫了他一眼，第一次发现这人居然还有心眼蔫黑的一面，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手段却不输狠辣，死的都能给他说成活的。
她仰头往后枕在椅子上，对上身后唐遇礼垂眼看来的视线，有些感概道：“如果那天在酒店我没松口，依旧决定跟你对着干的话，今天这份名单上会不会多一个我的名字，送到封文康手里？”
唐遇礼面不改色，摇了摇头，“我会逼你来找我，但绝对不会跟伤害过你的人联手对付你。”
“为什么？用封文康来对付我是最见效直接的办法。”
“因为我不希望你像恨封文康一样恨我。”他说，“我了解你的个性，睚眦必报、受不得委屈、也不吃暗亏，一旦你知道我和封文康站在一边，就会把我视为敌人，我们就不会再有可能了。”
“周旋。”
“嗯。”
“你有时候真的很狠心。”
说走就走，那样决绝坚定，不顾他低到尘埃里的挽留和央求，对他像是扔掉一个没有用处的杂物。
任他一个人在连山自生自灭，自己却回到西京开始乐不思蜀的新生活。
唐遇礼其实很清楚，就算周旋对他有那么一点留恋，也只是很短暂的一段。
时间抹去一切旖旎的痕迹后，她很快就能调整回正常状态，然后跟别人展开一段缠绵亲密的关系，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
但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令他魂牵梦萦，一次次于理智之外欲罢不能。
寂静无声的很多个夜晚，唐遇礼都想过一种可能，如果他只是连山那个普通平凡的唐遇礼，没有西京的背景，那他和周旋已经断裂的缘分还会有续接的可能吗？
答案很明显，不会。
唐遇礼仿佛进入了假设的状态，看着眼下这张艳丽明媚的脸，黑眸晦涩，下意识伸手在她耳尖用力揉捏了几下，似乎在发泄不满。
周旋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也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她的确过分，她有些心虚地闭了闭眼，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紧接着长长叹了口气，再睁眼时目光变得正色而平稳。
“我的性格确实很坏，脾气大、毛病也多，也做过很多惹你生气的事。”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轻下来，拂落的字眼像一团柔软的棉花，细腻地从唐遇礼心间轻轻滚过。
“过去生活全凭喜好，怎么舒服怎么胡来，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人建立一段稳定可靠的亲密关系，但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我们决定要在一起，这些问题就不能一直横亘在我们之间，我的个性尖锐，我会慢慢改变，但感情方面，我真的不太懂，也许我做不到你那么好，你愿意教我吗？我会好好跟你学的。”
说完，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宁静。
周旋心里没底，她第一次跟人说掏心窝子的话，忍不住涨红了脸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打架揍人的时候都是一口气直接来，哪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发现唐遇礼依旧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睛避开他的目光。
唐遇礼走上前来，将她的手挪开，他低着眼，不留缝隙地看进她眼睛里，旋即温和地笑了下，“我爱你。”
虽然你狠心、自私、偏激、三心二意，是个以玩弄情感为乐的骗子，但我爱你。
从你把我从云台上拽落下来之时，嘲笑我满身尘埃，我就开始爱你了。
所以，即使你依然在骗我，那就请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让我沉溺在美好的幻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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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任仪式举办地很顺利，有沈培林坐阵，周旋手握沈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以绝对优势碾压封文康成为了代理董事长。
艺术中心纳入总公司名下，聘请专业人士进行打理，最终也没顺封文康的意再度落到沈艺音手中。
不知道唐遇礼又用什么办法，直接把封文康手里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一分为二，虽然没有一棒子直接打死，但也算彻底翻不了身。
不久又爆出他为了竞选政治职务，暗地里行贿拉票，和高官私下见面的照片，光是明面上查到的数额就达到几千万。
总之，这样一通操作下来，免不了被纪委请去喝茶，就算能回来，也只是物是人非再比不得当初风光。
这些都是后话。
周旋新官员上任，很多事情第一次上手，以为老总都跟电视剧里刻画的那样每天开开会、大笔一挥在文件上签字一样简单。
轮到自己，每天批不完的文件以及开不完的会，还三天两头冒出来一个商业晚宴，搞得她比之前还累。
就连下班时间，正和唐遇礼吃着饭，时不时接到几通请示审批的电话，也得打开电脑去系统审批流程。
“累死了。”她双腿盘坐，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做深呼吸，“还不如继续当我的三流画家。”
唐遇礼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慢条斯里地收拾桌面，“万事开头难，等一切都步入正轨，你再找个人替你监管，就没这么多事了。”
周旋扳着手指头数日子，股份转让有效期是一年，这才刚过一个月，实在任重道远看不到尽头。
“对了，下个月就要过年了，你是在这边还是去美国陪你爸妈？”周旋看着日历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
唐遇礼淡淡扫来一眼，“看你。”
“看我？”周旋愣了下，莫名意识到什么。
“你想在这边我就陪你在这边，去美国的话，我不会自己一个人回去。”唐遇礼微微挑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