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玫瑰,唐遇礼将车门打开,垂眸看她,目光淡漠掠过她空无一物的手腕,“我给你的手环呢,怎么没戴上?”
周旋下意识往下看去,从兜里将手环摸出来,“之前去卫生间,洗手的最后怕进水就摘了。”
男人眼里蓄满她看不懂的情绪,少顷,眉睫低敛,握起她的手将手环重新戴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周旋的错觉,触碰她的手指冰凉,明明车里开着暖气,她发现唐遇礼下手的动作有一丝不明显的抖动,像是受冻后还没恢复的肢体僵硬。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一双手都是冰的,掌心浸透冷汗,和平常判若两人,“怎么了?生病了?”
唐遇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住她的手,目光闪过些许偏执。
当他打开手机却看不到她具体位置的那一刻,唐遇礼心头陡然涌上莫大的恐慌,心脏止不住地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外力直接扯出去。
直到电话接通,听到她声音的瞬间,骇人的寒意才逐渐从身体消退。
“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把它摘下来。”他摩挲着她的手腕,不停确认她的存在。
周旋虽然满头疑问,但看唐遇礼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倒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唐遇礼这段时间的反常,她有最直观的感受。
比如最近她干了什么,他都要一五一十地过问,就连她什么时间跟什么人吃饭,他都要知道。
开会时手机静音没接到他的电话,下一秒人就出现在办公室。
这副紧张兮兮的态度,像是生怕她下一秒就不见了似的。
“我都多大的人,又不是小孩,还能丢?”她笑说。
唐遇礼显然没听进去多少,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往四周看了一圈,最后才问她,“最近你有没有感觉到身边突然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发生了什么怪事?”
周旋略一思索,“还真有。”
“什么?”
“你就挺奇怪的。”她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自从那天和江澜见过面,你就有点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得告诉我,我才能想办法应对,不然就算你每天打电话刨根问底,也不可能24小时守在我身边。”
下一秒,周旋盯着他深黑的双眸,收了笑,目光和语气瞬间变得犀利,直勾勾打来,“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怕他来找你寻仇拿我开刀?”
唐遇礼不说话。
周旋一听就是,慢慢抽回手,挪回视线,转头靠在椅子上,身子微侧不再看他。
“所以你这段时间这么反常,一天十几通电话问东问西,是害怕我被人抓走,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你却一个字都没跟我说?”
车窗倒影微冷,一如映入唐遇礼眼底的目光。
“你把我当什么?”
自从袒露心迹之后,周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对唐遇礼发脾气了,她性子差,往日没少让他吃亏,所以她刻意收敛了许多。
本来想等唐遇礼自己想通了跟她开口,没想到给了他这么长时间,他一个字都不愿意告诉她。
要不是故意把手环摘了,逼地他直接来找她,还不知道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看他依旧沉默寡言,到这个地步还能忍。
周旋气笑了,直接转身凑过去将人按在驾驶座上。
她膝盖压着生硬的控台,磕出一声咚响,仿佛感觉不到疼,周旋一手拽着唐遇礼的衣领,将他往前提,瞧见人还是那副清冷平淡的表情,她气不打一处来。
“别以为装糊涂就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你今天要是不老实交代,以后别说这烂手环,连你的电话我都不会接。”
这么一通威胁过后果然有效,唐遇礼蹙眉望着她,脸上终于有了点情绪起伏。
目光却看向她的膝盖。
“疼不疼?”
周旋抵着下巴将人转回来,居高临下地垂视着他,用毫无情绪的声音原话奉回道,“说实话,不然我就自己查。”
“你了解我的,我想查清一件事,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必须知道。”
唐遇礼静静望着他,深邃眸光晃过一丝无奈,然后伸手抵在她膝盖和金属台之间当垫子。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摘重点告诉她。
周旋面无表情地听完,关注点完全和他不在一条线上,冷冷说了句,“就是那个叫察颂的王八蛋,把你的手弄成这样的?”
唐遇礼正要开口说这不是重点,被她猝不及防响起的声音打断,“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
他顿了顿, “是。”
完全没了顾及,周旋这段时间装乖的小白兔假象彻底崩塌。
她眼底升起压抑的戾气,冷笑着说,“那他最好祈祷自己死干净了,落到我手上,弄不死他。”
“那是毒贩,心狠手辣,手里握着无数条人命,不是你平常对付的小混混。”唐遇礼试图改变她的看法,“听我的,别乱来。”
周旋扭头看他,对视的几秒里眼底闪过莫测笑意,清晰照映在车窗玻璃上,缀着几点寒芒,“你以为我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国外,是怎么长大的?”
“我念书的学校在市区,光是枪击、抢劫案,我一周就要看到四五次,更别提之前得罪了我那位人面兽心的导师。”她顿了一下,点到即止,“在国外□□的事不少见,我又不是没被绑架过,哪有那么多怕的。”
说到最后,周旋重新坐了回去,不当回事地看着前方,轻声开口,“唐遇礼,别太小看我,我可不是长在温室里的菟丝花。”
“他敢来惹我,我就卸他一对胳膊给你当高尔夫球杆玩。”
唐遇礼微微敛眉,显然不认可她的说法,但周旋懒得听他嗦,她认定了的事,无论过程如何艰难,都一定要做到,索性直接闭目靠在背靠上休憩。
“开车,我要回酒店。”
直到回了房间,唐遇礼准备再好好跟她商量一下,周旋没搭理他,从柜子里拿好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不一会,淅淅沥沥的水声传出来。
唐遇礼坐在沙发上又看了一遍监控视频,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派去调查的人现在还没有消息。
正准备编辑信息发过去,门铃忽然响了。
他按灭屏幕,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在一个年轻男人,手上拎着一个蛋糕盒子,看到他时神情肉眼可见地僵滞了。
明显知道里面住的人是谁。
“请问这是周旋的房间吗?”
唐遇礼收拢眉眼,对外语气一贯冷淡疏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赶人的意思,“找她有什么事?”
“她不在吗?”青年站在门口往里望了望,隐约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又看了眼唐遇礼身上整齐的衣服,“我找她有点事,能站在门口等一会吗?”
唐遇礼薄唇微抿,客气道,“我是她男朋友,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下一秒,面前这人的目光越过他,笔直无误地往里看去。
周旋懒洋洋倚在酒柜旁,湿发蒙水散在脑后,说不出的性感。
“是你啊。”
青年立刻站直了些,手里绳子拽地紧紧的,“刚才的事很感谢你,这是我的谢礼,不嫌弃的话──”
周旋低头扣了下指甲,也没看唐遇礼什么反应,笑着转过身往里走,“进来吧。”
静默半晌,这句话像突然掉在地上的一颗石子,啪嗒滚了两下,重重落在两个男人心头。
明明是男女朋友还直言不讳地邀请他进门,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青年抬眸看了唐遇礼一眼,发现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不轻不重落在他身上,仿佛他敢往前迈一步,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正犹豫着,突然“砰”一声,一室光线昏暗,耳畔划过一阵凛冽的风声。
门被人重重关上了。
唐遇礼大步走到周旋身后,一把握住她的手将人扯过来,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就此盯穿。
“为什么要让他进你房间?”
周旋不答反笑,半干的眼睫毛洇着水渍,明明柔和了五官的攻击性,话语依旧带刺地挑衅他,“看不惯,那你就出去呗。”
说着,她就要扯开他的手,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唐遇礼一把将人按倒在沙发上,双手箍住她的腰,素来沉稳的语气变出一点强制性的凶狠,“不准去。”
周旋不为所动,想起唐遇礼隐瞒她的事,依旧面无表情地去扯开他的手,狠下心从沙发上坐起来,再一次起身往门口走去。
“我说过,看不惯,你可以出去,我不拦你。”她淡淡道。
才迈出一步,身后一袭天翻地覆的猛力将周旋拽了回去,她整个人几乎是被扔在了沙发上。
下一秒,男人压下来,重重钳制住她发力的关节,腿用力抵住她膝盖,沉声地有些嘶哑,“再动一下,明天你就不用下地了。”
夹杂着占有和发泄意味的吻,从头顶凛冽的气息中,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从眼皮、鼻尖,再到嘴唇,带刺的尖牙隔着轻薄的皮肤,似乎随时都会刺破进来。
为了让她长记性,唐遇礼几乎挑着她最疼的地方咬下去。
直到唇舌涌上一股甜腥味,唐遇礼才慢腾腾撩起眼看她。
黑眸清透明亮,连那些盘踞在角落里的阴暗光影也慢慢溢出了眼角。
“不是想让他进来。”周旋忽然被抱起,人还没反应过来,腿已经被捞起来挂了上去,重量完全架在他身上,意识到他的意图后,人已经被抵在了门上,“说不定他现在还没走,让他进来看看我们在做什么。”
“看看你现在被我弄成这副模样,那个傻小子还敢不敢盯着你看。”
唐遇礼一手按在门把上,正要往下拧,门锁轻声开合令周旋头皮炸开,条件反射用力往后顶着门,另只手去扳他的手。
这个疯子,就不该一生气激怒他。
“外面有监控,你这个疯子,变/态,想让我裸/奔明天跟你一起上新闻吗!”周旋扯开嗓子骂道。
“谁让你骗我,什么都不告诉我,把我当圈养的傻子一样,我还能不能发发脾气。”
“就为一个亡命之徒担心成这样,你刚才对着我那些胆子呢?被狗吃了!”
“有什么不能说开了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还想做你隐姓埋名的孤胆英雄,以为我会感谢你吗。”
“我告诉你,再有下次,我跟你玩完!”
周旋大口喘着气,喊完之后嗓子都哑了,靠在他肩上用力咬了一口。
唐遇礼顿时不动了,眼眸深深地望着她,积蓄的戾气渐渐消散,一下又温柔地像猎人陷阱。
“我没有把你当傻子。”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过后,唐遇礼将人放在酒柜前的台面上坐好,仰头看着她,抚去唇上的潋滟水色。
“我只是害怕,害怕那些因我而起的无妄之灾,害怕自己不能保护好你。”
“从选择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我的生命。”他低淡的声音有一丝落寞,听着叫人心疼,“你知道吗,在我潜伏在察颂身边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在我面前,敌人、同伴,无辜的妇女和孩子,甚至是路边一条被瘾君子打死的狗,他们的死状和声音,我到现在都记得。”
“你永远想象不到他们的手段有多残忍,人命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有些瘾君子甚至可以为了毒品,把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买给毒贩,那些女人到了他们手里,被注射/毒品、被强/奸,被迫卖/淫,然后像货物一样转卖去边境,几十个人睡在一间草屋里,白天种植罂粟,到了晚上,变成男人发泄性/欲的工具,最后二十多岁的年纪就染了一身性/病,死了往河里一扔,顺着水流流到下水道。”
唐遇礼轻描淡写地说着,周旋听到最后发现他的声音不停颤抖着,眼神空洞又执拗地望着她,“我不允许你也变成那个样子,你这么干净,这么自由坚毅,怎么能变成那样。”
周旋听到一丝不明显的哭腔,她嗓子发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一滴泪砸到她手背上。
“如果因为我让你深陷险境,那我万死难辞其咎。”
“你明白吗?”
唐遇礼抬起脸,面上划过两道水痕,无声地凝望着她。
他哭了。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快乐!
第81章 谁非
◎全世界我最喜欢唐遇礼。◎
这是周旋第一次见到唐遇礼哭, 男人流泪的时候眼眶发红,望着她的眼神是安静的,就像黑夜与地面融为一色的江水,看似毫无差别, 只要误走下去身体被江水淹没, 才能体味到那阵强烈的窒息感。
她呆愣地看着着一切,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她的印象中,他素来沉稳镇定, 一切都在运筹帷幄的把控中,为人处事,稳定地就像根本没有情绪。
她无法感同身受他的亲身经历的过去,却在字里行间充斥的骇画面中真切感受到和他相比万分之一的恐慌和害怕。
相处这么久,周旋差点都快忘了,唐遇礼只是情绪稳定,但他和普罗大众一样都是凡夫俗子, 被七情六欲裹挟, 在俗世浪屿中起落沉浮, 经历一切众生都要面临的困苦和折难。
面对危险和灾难时, 他同样也会感到害怕和畏惧。
他不是情绪稳定,只是长期以来压抑本性难以抒发, 才不得不选择沉默的方式将自己的情绪全部咽下。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 即使哭泣都压抑在无声的沉默中, 咬牙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但他看起来像个小孩一样脆弱。
周旋低下头去看他的眼睛,心中无限绵软。
她捧起他的脸, 指腹轻轻带过他眼角的湿意, 凑过去吻他的眼皮, “我们唐遇礼,受苦了。”
当亲吻成了安抚,久旱之人终于等到甘霖降落,世界法则之下亘古不变的黑夜与白昼都在此刻倾倒崩塌。
周旋专注地望着唐遇礼的眉眼,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仔细地瞧过他,原来他眉毛深处还长了一颗浅色的小痣。
她低头在那颗痣上落下一吻,露出温和的笑容,“相信我,一切苦难都会过去,未来等着你的,是美好快意的生活。”
“别害怕,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需要东躲西藏畏手畏脚的是那些知法犯法的恶人,你做了最正确的决定,战胜了人性最深处的怯弱与害怕,敢于直面并解决危险,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了别人,你都是英雄。你的朋友、家人、战友、包括我,都以你为荣。”
唐遇礼眼眶愈发红透,蓄满眼泪却倔强地不肯眨眼,他不想在周旋面前像个哭诉委屈的懦夫一样落泪。
但他还是没忍住,在泪水即将决堤的瞬间,飞速把脸埋进她腰间,紧紧将人抱住,扼住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感觉到衣服湿了一块,周旋轻抚着他的后发,轻声安慰道:“英雄是不需要隐姓埋名的,会有人记得你,不管你是林力柏,还是唐遇礼,都会有人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