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才难捱地松口，声音细碎，“……如果我是察颂，我会让你也……亲身体验到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
唐遇礼深邃的视线就在头顶，一瞬不漏地注视下来，仿佛要透过她赤条条的皮囊看进了内心。
清越的目光，在这种极致靡迷的氛围下，令人有些自惭形秽。
他依旧没说话，动作更谈不上温柔。
直到一滴汗滴在她脖颈间，周旋恍惚间思绪抽离，一字一句尽量平声道，“被爱人背叛，一无所有，深陷囹圄，这是我对你最佳的报复方式。”
“周旋。”他忽而开口叫她名字，仿佛对那些话置若罔闻，连评判的意思都没有。
“嗯？”
“忍着。”
话音刚落，她脑子拽入一片空白，眼前模糊了一瞬。
再恢复清明时，视野浮现出烟火盛放在一瞬间轰然炸开的浩大场景。
宛若在炽热的雨季做了一场脱力而潮湿的梦。
唐遇礼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两手拧了拧她用力收紧不肯发出声音的下巴。
开口时嗓音低哑含着一丝混笑。
“不要在这个时候想别的男人，仇人也不可以。”
第82章 引颈
◎像抓住希望一样紧紧抓住我吧。◎
翌日一早, 周旋靠在床头，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唐遇礼，他听完一脸凝重，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不行, 察颂生性多疑不定, 你去接近他, 很可能会被发现真实目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周旋眼里闪过一丝激昂的兴奋, 自顾自说，“与其让他把我绑到面前，还不如我自己主动送上门去，配合他来一出瓮中捉鳖，他不就是想通过我引你出来么，那我们就给他制造这个机会。”
触及周旋眼里闪动的神色，唐遇礼知道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就算他阻止, 照周旋的性格, 未必不会背着他干这件事。
那个时候, 他想做点什么也来不及了。
他深吸一口气，“你想怎么做？”
周旋没出声, 偏头冲他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眼底淌过一贯善于玩弄和算计的情绪。
她笑地蔫坏, 故意拖腔带调放慢语速，“假如我去找他买毒品，你猜他会有什么反应？”
唐遇礼几乎想也没想就将她的想法反驳了回去, “绝对不行, 察颂被我骗过一次, 他不会相信你的。”
“取得他的信任多麻烦。”周旋慢条斯理地说，“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唐遇礼的目光变得莫测高深，“从现在开始，放消息出去，就说我被你甩了，手里的股份也全部被你抢走。趁封文康还在局子里，把我和你的一切联系都往他身上推。”
“一个骗财骗色的混蛋，你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到时候，就算察颂不相信我，他也绝对不会怀疑我报复你的决心。”
周旋轻轻慢慢地弯起唇角，伸手在唐遇礼那张没有情绪的脸上勾了下。
发号施令的语气听起来却满是诱人的柔情蜜意，如同一句摧毁理智的蛊惑，“宝贝，是不是很有意思？”
唐遇礼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对上那双黑沉如潭水深不见底的眼眸，周旋心里虽然没底，但还是端出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只要她表现地越镇定，心里的恐慌才会克制在平稳线之下。
她当然知道这个计划在实行过程中随时会发生不受控的危险，和毒贩打交道，一不小心连自己死了都反应不过来。
然而一想到，唐遇礼这双手是被那个畜生亲手折断的，她就又不怕了，一心沉浸在事成之后该用什么手段报复回去。
他弄坏了唐遇礼一双手，那就拿他一副四肢来赔好了。
最好是做成人彘一辈子锁在坛子里，送去动物园给野兽当磨牙棒。
唐遇礼当然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他的心早在她喊那声“宝贝”时就凝滞了一瞬，难以克制地狂跳不止。
可转念一想，她是想让他松口所以才故意说这种话哄他心软的。
那丝微妙的悸动感稍纵即逝，只有杂陈缠绕的凝重萦绕心头。
“你想好了？”他用一种无比认真的目光看向她。
一室沉静，眼瞳呈现像一面镜子镶嵌在周旋面前。
那一刻，她恍然在旖旎的对视中生出点不合时宜的错觉。好似他的眼中只有她。
明明知道答案，唐遇礼内心却还是希望周旋能够怯弱一次。
但那样就不是她了。
她远远比他勇敢。
一想到这，唐遇礼悬停在浮木上漂游不定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想好了。”周旋点头，面上一派轻松，好似一棵在月光下迎风轻动的霜花，唐遇礼看到她身上散发的耀眼光华，在这个并不起眼的清晨。
“我不怕危险，相反，危险给我带来的刺激和恐惧，会让我感到很兴奋。”她说，“再说了，既然准备跟你在一起，我总不能连这点波折都抗不住。”
说着，周旋握住他的手，力道很紧，唐遇礼却不觉得疼，他只觉得无比安宁，心像泡在温泉里，无限舒畅和温暖中，还有些针刺般的瑟疼。
他低着眼，静静听着她说，“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对你做得太少，现在轮到我表现了，为什么又不愿意给我机会？”
“你能做到的，我也能。”
周旋直起身凑过去，手伸到男人后背，贴着他的脊骨摩挲，她很喜欢这个地方，一路往上的脉络，就好像是唐遇礼一路成长起来的脊梁在她手上生根发芽。
“你说过不会再骗我。”唐遇礼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到有些听不清。
他抬眸目光死死地望着周旋，将她的轮廓和身形凝刻在眼底，“我答应你，但你的一举一动必须让我时刻知情。一旦有任何变数和危险，我让你回来，你就必须回来，明白了？”
感知到气氛几乎凝固，周旋开玩笑道，“你以前执行任务之前也要跟你的线人开一场严肃的会议？”
唐遇礼目光沉沉，“不要逃避我的问题。”
“好。”周旋应声，忙不迭掀开被子往下走，刚走一步又被拽了回去，她耸了耸肩，在头顶深谙的注视下，笑说，“我饿了，我要吃饭。”
唐遇礼盯着她笑吟吟的脸，率先败下阵来。
把早饭弄好后，周旋正坐在餐桌前打游戏，任谁看，她都不像是个即将去执行危险任务的人。
“只做了一份？”她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又往唐遇礼身前扫了一眼，“你不吃？”
唐遇礼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吃东西，一门心思都沉甸甸系在周旋身上。
“这样可不行，我一天不在你身边，你就一天不吃饭？”周旋笑起来，眉眼弯弯，“唐遇礼，小孩都比你听话。”
唐遇礼看她两秒，诚实说，“我吃不下。”
“以前在连山怎么没发现你有这种矫情的毛病？”周旋边吃边说，“惯的你，该吃饭就吃饭，不要胡思乱想，事情一顺利，等解决完察颂，我就跟你去美国见你父母，怎么样？”
唐遇礼没说话。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现在不答应，下次就算你求我，我都未必会答应你。”周旋拿着叉子，低头在盘子里戳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笑的一脸玩味。
他抬起眼帘，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笑容发苦，轻轻贴扯着唇角，像一种情绪宣泄。
周旋看到了从唐遇礼眼底透出的冷意和无奈，他说，“别用其他好处哄我，我只要你。”
“周旋。”唐遇礼望着她，低哑嗓音遣出她的姓名。
“我一直希望你的胆子和勇气能够别那么大，像其他姑娘一样，每天上上班，关注哪个牌子什么时候出了新货，走哪条通道才能提前预定，买衣服买首饰买房子，变着法子哄自己开心，尽量顺风顺水地走完这一生。”
他顿了一下，换气的呼吸声有点重， “不要事事都越在我前头，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
“但是那样你就不是你了，你有你的坚持，有你威逼利诱也改不了的骨气和个性，我希望改变你，但又被你冥顽不灵的性格吸引。”唐遇礼苦笑了下，眼睫垂下，连头也低了下去。
那副表情落在周旋眼里，似自嘲又似妥协，他又笑了下，干涩的声音很明显，听得周旋心口一紧。
“我真的，真的拿你没有一点办法。”
那副略显低迷的神情，压弯了他总是挺直的腰板，此刻头颅往下用力压着，垂下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就像一棵青石板上长歪了的树。
周旋觉得他虽然是在对自己说话，但本质上他是在问他自己，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办？
她突然觉得嘴里的东西令人作呕，宛如石头一样无法下咽。
艰涩的沉默中，唐遇礼的手被一双细嫩的手包住，“相信我。”
“小时候周谨带我去算过命，算命的说，我命中带火，生来就是大富大贵的紫薇星运，谁敢惹我或者挡我的路，老天爷就会放火烧死他。”周旋靠在椅子上，拉住唐遇礼的手，贴在自己的膝盖上，一下接一下地轻抚，“所以周谨才敢放开了胆子折磨我，因为他知道我命硬，熬死了他，我都不会死。”
“我现在不仅熬死了他，还活的风生水起，有钱，又没有养老负担，还钓到了你这个王老五，说实在的，老天爷对我不薄。”
她看似开玩笑的语气，令唐遇礼不由发笑，“你是想说老天爷也站在你这边？”
周旋摇摇头，看着他轻轻哼笑一声，“我站在你这边，不就等于老天爷也站在你这边。”
唐遇礼问：“你不是从来不相信天命运气这些？”
“好话自然是听的，”周旋理所当然地说，含笑的目光流淌在他脸上，像温柔的风浪从深秋中走过，“就像你爱听甜言蜜语一样，我也喜欢被阿谀奉承。”
“你知道人为什么喜欢算命吗？”她忽然岔开话题。
“为什么？”
“因为需要支撑着自己往前走的希望。”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前路迷惘和深陷泥沼，以为自己会就此折在这个坎上再也过不过去的时候。但偶尔，走在绝望的尽头试探边缘，总渴望得到一点虚无缥缈的盼头，也许是灌木里发出的一阵风、深潭里游过的一道鱼影、不经意想起的一句谎言。
抽湿机还在不停运作，源源不断滤出一层白色水雾，在白茫茫的装饰背景下，叫人视线模糊。
周旋勾着他的手，她知道唐遇礼在看她，周旋没有转头回应，头微微仰着，靠在椅背上，盯着被风吹起的窗帘角。
那一块指甲大的地方，有光打了进来。
“唐遇礼。”
“嗯？”
“像抓住希望一样紧紧抓住我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字数有点少，不好意思。
最近有点忙，更新会比平常晚，会赶在凌晨之前。
第83章 受戮
◎我在等你的电话。◎
冬至, 西京市寒流来的比往年早，一夜功夫，积垫满地素装银裹。
按照唐遇礼从何希口中套出的地址，周旋面无平和地望着眼前这条不起眼的老街,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老旧街区, 居然是挂着羊头卖狗肉的交易市场。
她从口袋揣出手, 将手套摘下来塞回衣兜，又伸手往上翻了翻衣领拉至鼻尖, 露出一双神情恹恹的眼睛，面不改色地沿着巷子走了进去。
察颂的店开在街区尽头最不起眼的位置，是一间五金杂货铺，连招牌字灯也缺斤少两，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垢，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门口摆了一地早就被雪霜打地枯黄叫不出名字的盆栽，卷帘门半升不升, 卡在玻璃门拉环的位置,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做生意的地方。
周旋扯下帽子, 将头发往后撩了撩, 一手勾着帽檐往后转，将帽子反面朝外地戴了上去。
另只手抱着一颗碧萝盆栽, 走到门口, 也不问有没有人, 直接顶着卷帘门往上抬，将将容纳一个人的高度，推开玻璃门, 一阵腐尘扬起呛地人直咳嗽。
周旋径自走了进去, 扫视一圈室内, 然后走到横七竖八堆摆了几个降解餐盒的位置，将盆栽往桌上重重一砸，朝锈迹斑斑的货架来了一脚，没好气地喊道：“人呢？！”
“来了，催命呐！”从脱漆的板门后传来一阵粗糙嘶哑的男声。
周旋盯着那扇门从推开到一个人走出来，目光直直落在来人脸上，唐遇礼事先给她看过察颂的照片。
三角眼、面相挺斯文的，但由于他常年嗜杀的个性，眉目紧蹙凹陷，凝着一团化不开的戾气，大概这些年东躲西藏过地不怎么好，没少受搓磨，脸上已经开始显老态。
察颂看到她，目光先是短暂地一凝，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然后抿了一口手上落了半截烟灰的劣质烟，饶有兴致地冲周旋吹了口气，打量的目光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扫到那盆碧萝，他慢腾腾抬眼，笑意更深了，“来买什么？”
周旋懒得跟他卖关子，人往沙发上一坐，两条腿架在桌子上，用眼神指了指那盆碧萝，“这不是你这进货的规矩？”
察颂咬着烟，目光停在升腾的烟圈中起落，“我瞧你有点面生，是第一次来？”
“在你这买东西还带追溯祖上十八代？”周旋直接从包里掏出一打钱，“三个月的量，有没有？”
“当然有。”察颂目光落在那打红彤彤的钞票上，笑意衬地脸上那道疤在阴影里有些狰狞的扭曲，“不过我这还有个规矩。”他忽然收了笑，眼神拢在烟气中一瞬变得犀利起来，闪过一丝阴狠的口吻，“不接待生客。”
周旋看着他没说话，忽然笑了起来，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皮扔在桌上，慢慢直起身，“这个人你认识吧？”
察颂往下看了一眼，照片里的人是何希，他的老顾客。
一周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他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察颂面无表情，悄然扫过面前的柜子，指尖用力摁紧，手背绷出一条条颤动的筋脉。
周旋慢条斯理站起身，上前一步，“既然觉得我面生，为什么要让他来绑架我？”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抓我干什么？”她笑了笑，面上没有一丝紧迫和害怕，“还是说，你想通过我，找到别的什么人？”
察颂直直望过来，手里的烟灰就快烧到指尖，他抖了抖，猩红的火光烧了上来。
周旋看着他手上被烫出了一个泡，但察颂恍然未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你觉得，我想通过你找到谁？”
“唐遇礼。”她念出三个字，“你想找到这个畜生，他也阴了你？”
“也？”察颂摁灭烟头，“这么说，你在他手里吃了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