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不看财经新闻?他骗走了我手里所有股份为了给封文康做好。”周旋说着,松缓的神情慢慢绷紧,似有咬牙切齿的恨意,“昨天还差点连累我被人抓,要不是我反应快,这会儿指不定已经被何希抓来落到了你手里。”
她转而又冷嗤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抓到我就能威胁唐遇礼吧?”
没等察颂回应,周旋自顾自说,“那你可就想太多了,他接近我,只是想搞走我手里的股份,转头卖给了封文康,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已。”
“我来这里就是警告你,我现在和唐遇礼不共戴天,别再因为他的事来骚扰我。”
说完,周旋转头就要走,临到门口,她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回头,“你要找他麻烦,记得算我一份,好好整死他。”
话音落下,她毫无留恋地转过身。
“等等。”
周旋脚步一顿,面上闪过一抹浅淡的弧度,她转过头,身后是枯黄蒙尘的盆栽林,那些都是来找察颂买货的人带来的,一种交易识别暗号。
它们已经烂根、枯萎、败落。
这个屋子里唯一盎然散发着生机的,是那盆碧萝。
绿幽幽,大片叶子从花盆延伸出来,落在桌上,似乎随时都会在这里扎根。
隔着雾蒙蒙的天,钟表里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察颂站在阴影里看向她,半晌,他张了张嘴,说,“规矩有时候是可以变通的。”
周旋扯了扯唇角,笑意在眼底弥漫。
“那就提前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从五金杂货铺出来,周旋叫了一辆出租车,她看着后视镜往来交汇的车辆,想起最后离开时察颂看自己的眼神。
那种势在必得仿佛透过她窥见结局的幽邃目光。
周旋心知肚明,察颂当然不相信她,或许他曾经辉煌一时,左膀右臂智囊无数。
但现在,暮色已尽,境遇大不如前,人一受搓磨,脑子和精力都会随越变越丑的面相一样渐渐萎靡下去。
他身边唯一拿得出手的人,是一个没能力没手段的何希,他没有办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够住唐遇礼,当然不会放过送上门来的机会,无论察颂如何怀疑她,他都只能牢牢抓住她。
不过周旋没想到,察颂居然这么心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她要枪。
“想办法给我弄一把枪,唐遇礼我会亲自解决,到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跟你没关系。”
西京管制特殊,尤其是枪支/武器这方面,有着严格的管控制度,察颂要是弄的到这玩意,哪里还会忍到现在。
不过碍于自己的形象,周旋当时还是勉强装作吓一大跳的反应,将这出好戏演地越来越逼真。
下了车,发现出租车还停在原地,周旋将衣领翻下来,大摇大摆地走进公寓楼。
走到室内无人的角落,透过窗户往下看,周旋发现那辆载她回来的出租车依旧停在路边没有发动的意思。
司机这会八成在物业套她的信息。
她就知道,察颂不会轻易相信她。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唐遇礼低沉的声音。
“你在哪儿?”
计划实施之前,周旋就和他约好,非必要时间不要给自己打电话,谁也不清楚察颂到底通天到什么程度,一旦被他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在公寓。”周旋看着楼下院子里光秃秃的草丛,灰黑的泥土落下一串脚印,很快被融化的雪水填满了,她呼出一口热气,“想办法弄一把枪给我。”
唐遇礼没表态,那边传来走动的脚步声,“我来找你。”
周旋抽了一口烟,一句话就让那边的动静瞬间凝固住,“察颂找了人盯着我。”
唐遇礼顿了一下,周旋听见一阵很明显的吞咽声,隔着电话,她都可以想象出他握着手机,喉咙发紧顶着脖颈滚咽的画面。
那块地方她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触碰过很多次,算是一个敏感开关,他的喉结很性感,形状也很完美,靠近声带的地方,稍微碰一下,都能发出很多平常无法涉及的声音。
她转身靠着墙,盯着面前灰白的瓷砖,笑了笑,“怎么不说话,不说就挂了。”
唐遇礼的心也跟着这句话被猛烈地扯动了一下,他立刻出声喊住她,“别挂,让我再听一听你的声音。”
周旋又笑了一声,好像在笑话他的孩子气,笑完之后,她微微垂下眉眼,冰冷的屏幕已经被她指尖的温度捂热了,“吃饭了没?”
“吃了。”
“吃了什么?”周旋滑开指纹锁的滑盖,拇指贴上去。
直到关门声响起,那边才传来男人低哑的说话声,很简短的词,语气却格外认真,“饭。”
“我是问你吃了什么菜。”周旋换好鞋,在严肃的气氛中忍住笑意,没骨头地窝在沙发上,“你总不能吃光饭吧。”
那边又陷入了安静。
“唐遇礼。”周旋清了清嗓子,嗓音里笑意全无,在他沉默的虚心里,有些微妙的指责意味在其中,“别撒谎。”
唐遇礼却感觉一直紧紧提起来的那口气忽然松懈了。
他像漂浮在海面不停晃动没有安全感、却忽然发现岸礁的水手。
“我现在给你点外卖送过去,吃完拍张光盘照片给我。”周旋打开app,输入绿水别墅的地址,用兀自强调的语气给他下了命令,“然后就去睡一觉,睡醒了到晚上我再跟你联系。”
“好好休息。”
电话挂断,唐遇礼看着发光的屏幕,耳边静悄悄的。
看着前一天还四处留下她痕迹的屋子,他心里忽然吹过一阵很轻的风,像被风顶起的窗帘,心也拉开了一条口子。
这一刻,想见到周旋的念头猛地强烈到顶峰。
她的声音、生气时拧紧眉眼的表情、坐在沙发上懒散轻松的姿态,都深深刻进了唐遇礼的脑海。
万籁俱静,他在心跳声中想起她。
指尖在屏幕上起起落落,像伸出又缩回的脚步。
最终唐遇礼还是忍住了,没有将那通电话拨过去。
外卖是一盒水饺,送来还是热乎的,唐遇礼拆包装的时候,看到最上面放着一张纸条。
纸上只有短短四个字──
冬至快乐。
-
入夜时分,周旋站在窗边看着那辆出租车开走,她从窗边走开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头顶。
今晚的月亮真的很圆。
为了布这个局,她和唐遇礼已经快半个月没见面了,即使不久前才通过电话,周旋看着地面自己的影子,罕见生出一缕寥落感。
她无法克制思绪胡思乱想。
想起那条胳膊枕上去时坚硬肌肉透出的皮肤触感。
想起那张嘴唇在激烈亲吻时滚热的温度和色泽。
她又想到了月满盈亏。
总觉得在这个时候,她应该陪在唐遇礼身边。
周旋走到客厅,从酒柜抽出一瓶酒,想以此来麻痹自己过分活跃的神经状态。
微醺状态下,望着面前沉底的红色液体,她忽然想到,那通和唐遇礼约好的通话。
她找出手机,拨了过去,嗓音带着迷醉的轻哑,很温柔,和今晚的月亮一样温柔。
“你在干什么?”
唐遇礼呼出一口浊气,听到她声音的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之前坐在沙发上对着一台手机,漫长的等待都不算什么。
“我在等你的电话。”他说。
周旋笑了下,眼皮微微眯起,蜷缩在沙发上,“我不打给你,你就不会打过来么?”
唐遇礼的声音有些不明显的委屈,“你不让我给你打电话。”
下一秒,他好像听出来了,问她,“你喝酒了?”
“一点点。”周旋点头,下意识想比划一个动作,手伸到半空,才想起唐遇礼不在这,她轻声补充了一句,“但没醉。”
他几乎是立刻从桌子前站起身,脑海里甄别信息的思考都快不过身体的本能反应。
唐遇礼抄起车钥匙,“我过来找你。”
“唐遇礼,我困了。”周旋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沙发,她歪着脑袋枕在柔软的沙发布上,视线凝在虚空的某一处月光下,“你讲个故事哄我睡觉吧。”她眨了眨眼,好像真的醉了,用很轻的声音征求似地问了一句,“好吗?”
脚步忽然被电话线传来的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
唐遇礼站在原地,垂下眼睫,一下就安静了。
“你想听什么?”
“鬼故事。”周旋思索了一会又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听院子里老人讲鬼故事。”
“不害怕?”
她却没耐心地催促他,“你到底讲不讲?”
“很久以前。”唐遇礼说完也愣了一下,似乎每个俗套的故事都有一个俗套的开头,他听着那边轻柔的呼吸声,继续开口。
“有个樵夫上山砍柴,休息的时候去井边打水,不小心掉了下去,他大声呼救,却听到有个声音说,井水浅,你只要站起来就不会被淹死。然后他就站起来了,但他最后还是死了。”
“为什么?”
“因为山无浅井。”
“你这是冷笑话。”周旋哼笑了下,“你的故事里根本没有出现鬼。”
他却没有反驳,静静听她说完后,淡声开口,说了件和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毫无关系的事,“周旋,把烟戒了吧。”
“我以为你会让我戒酒。”周旋说。
“那你戒么?”
“看你表现。”她笑笑,声音隔着手机有些空乏,但唐遇礼却听得很清楚,“反正戒/色是绝对不行。”
唐遇礼点亮屏幕,看了一眼通话时长,不知不觉,他们什么都没有聊,就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安抚她,“去睡吧。”
“嗯,早点休息。”
到底,唐遇礼还是没能忍住,他好似一个深陷热恋的莽撞的愣头青,脚步越来越快,甚至有些雀跃的轻盈。
他一路走到车库,换了一辆不曾开出门的车,从后门出口开了出去。
察颂派来盯梢的人在这个点早就撤了,一路畅通无阻。
他只想去看她一眼,看一眼就够了,然而到了公寓门口,唐遇礼盯着那道密码锁,目光在声控灯下明明灭灭。
忽然想起他并不知道周旋家的开门密码是什么,他甚至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他看着门牌号,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了下,然后慢慢转身靠着墙壁,指尖拢着一团火将烟点燃。
唐遇礼站在门口,静静抽完了一根烟,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转身离开了。
这是他容许自己放纵的最后余地。
回到车上,待天微微明亮,唐遇礼又拨通了一通电话,让人乔装打扮成外卖员将枪给周旋送过去。
一切都按照着他们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差最后一环,最关键的一环。
周旋如约在外卖盒里发现了被薄膜纸紧紧包裹的重物,她带上预防留下指纹的手套,将严丝合缝的包装拆开,隔着塑料布实打实地摸了这把枪。
这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触摸到枪,以前在国外,那些蒙面抢劫犯各个拿着把枪,看模样威风的很,小指大的地方,却能爆发出骇人的速度和力量。
周旋用手顶了下手托,望着镜子里的人,身体绷紧,像在训练场玩打靶一样,手臂拉直在空中划了个弧度,眼睛微微眯起,视线和弹孔齐平在同一水平线。
她的食指贴在板机上,很奇妙的感觉,在这份真实的触碰下,周旋感觉一道弱电流正顺着手指传递上来,酥酥麻麻地荡进心口。
上午十点,周旋按照察颂给的地址来到渡口的一间废弃仓库,与此同时,那条两人计划中的定时信息也准点传给了唐遇礼。
看着从摩托车上下来的人,周旋慢腾腾掀起眼,嫌弃道,“怎么约在这个鬼地方,我一会还要去市中心做美容呢。”
察颂没搭腔,先是警惕地四处看了看,然后才朝周旋伸手,“枪呢?”
“在这。”周旋扔了个黑布袋过去,在察颂检查设备的时候消无声息地打开了身上的收音设备,“信息我是发过去了,大概一会就道,到时候你记得把他的手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处理干净,免得到时候牵连到我。”
“只有一发子弹?”察颂陡然变了脸色,眼神阴恻,举起枪口对准周旋,“你耍我!”
望着黑洞洞的枪口,周旋冷笑一声,同他呵斥道:“只有一天时间,我从哪儿给你弄来六发子弹,你又不是不知道西京现在什么情况,一发子弹还不够你用?水平这么菜你早说啊,有的是比你强的人愿意干。”
察颂太阳穴猛跳,气地不行,转念一想到唐遇礼即将迎来被他制裁的结局,一口气又顺了不少。
当年他在那场爆炸里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全身大面积烧烫伤。
为了逃避警察的追查,在乡下东躲西藏了好几年,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落得满身丑陋的疤痕。
终于等到风头过去,自己一手壮大的盘子也被摔了个粉碎,以前有联系的人顺藤摸瓜受他连累,损失惨重,各死各散,不报复他已经还算是仁至义尽,更别提帮他东山再起。
沿海更不好混,察颂不得已转移阵地,一路飘摇到了西京,在买毒品的时候,经中间人介绍盘了间小店做点营生保命。
然而,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见到林力柏,没想到他居然没死,还活得风生水起,比当年跟在他身边活的更滋润了。
察颂恨他地恨的牙痒痒,这么多年的屈辱和落魄,他活的像一具行尸走肉。
就算是死,他也一定要连本带利向唐遇礼讨回来。
一想到这,察颂浑身血都沸腾了,如同回到两年前那场爆炸现场,火光映影,他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唐遇礼的心脏。
察颂狞笑地看着手里的枪,苍老的面容扭曲到极点,遥望着那辆从路口开进来的车,他扳动卡锁,慢慢上膛,一步步走下楼梯。
唐遇礼站在宽阔的空地,敏锐地听到一点细微的脚步声,从面前不远处的台阶往下传来。
他抬起眼,察颂已经走下了楼梯,手里拿着枪慢悠悠地晃动起来。
“好久不见,林力柏。”察颂晃动着手臂,大片挛缩的疤痕从他的脸一路往衣服底下延伸,在日光下,疤痕上的肉瘤和疙瘩特别明显,泛着淡淡的粉色。
他轻诧地“哦”了声,朝唐遇礼越走越近,“不对,我应该叫你唐遇礼才对。”
“你还记得我吗?”他猛地举起枪对准唐遇礼,一手指着自己脓疮疤烂的脸,激动道,“我变成这样,你大概认不出来了吧。”
“察颂。”
唐遇礼漠然地看着他,那种漠视和冷静,一如当年即使他忍辱负重在他身边低头做事,那点揉在骨子里的东西,在大染缸里的纯粹和坚定,就是和他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