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朝不见【完结】
时间:2023-06-29 23:06:12

  不知道是不是封疆的错觉,他似乎听出周旋语气中隐含几分若有似无的讥嘲,尤其是在言明指代他身份时,声线更是轻扯慢拖,像是在拐弯抹角般阴阳怪气。
  但她始终带着得体妥帖的微笑,言语内外字句顺从配合,令封疆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先入为主和罪犯打交道时疑心病发作了。
  不用他细说,周旋在被请走喝茶前,从周围看热闹的人的议论中得知了这次失踪案的七八分原委。
  半山腰一户葛姓山民家的女儿从昨天早上上山,往常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就回来了,然而这一次,直到晚上,家里人都没有等到她回家,街坊邻里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依旧没有消息,自此便失去了音讯。
  加上前段时间山里有个小孩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失踪了,家人一直找到现在,警察也进入调查,却没有任何头绪,最后连生死都没个定数。
  自此人贩子拐带的流言就在山里传了出来,传言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笼罩在这片祥和安定的大山之上。
  葛家父母赶紧报了警,才有了周旋面前这一出。
  人口拐带并不是件多么稀奇的事,特别是在这种信息闭塞、交通和网络都极其不发达的大山里,加上地域广博,高密度山林覆盖率的自然环境,往往因为侦破难度太高一度成为犯罪分子所钟爱的作案首选。
  至于为什么把她并入调查对象,周旋看着眉眼紧压的封疆,只听他解释道:“我们调查了昨天早上的路卡监控,对过往车辆进行对比排查,发现在葛笑笑外出的时间,也就是她失踪的节点,只有你的车经过葛笑笑失踪地点附近。”
  “周小姐,解释一下吧。”封疆一连串问题砸下来,眼神犀利地观察着周旋的表情变化,一字一句带着威逼意味越来越快,“为什么你刚好在那个时间出现,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车速已经严重超出了机动车法定行驶速度的上限,你开地那么快是有什么急事吗?还有,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提到最后一个问题,周旋全程平静的神情才有一丝异动,指腹无意识摩擦着杯把,似乎在认真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不止是她,唐遇礼也面临着同样的情况。
  在双双被认定为最有可能作案的嫌疑人时,供词就显得尤为重要,一旦细节上出现出入,在没有确凿证据自证清白之前,罪名就很难洗清了。
  这也是为什么要把她和唐遇礼分开审问的原因。
  审讯手段常用的合谋分散,逐个击破。
  这种突然被绑上一条贼船暗示他和唐遇礼狼狈为奸的冲击感,短暂地令周旋产生一个莫名的念头,掩盖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带来的不爽。
  至少现在,她和唐遇礼是息息相关的命运共同体。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旋则显得冷静多了,她实话实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流畅嗓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我和唐遇礼才认识两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关系,更不是同伙。”
  话落,周旋看见封疆面露疑色,耳麦那边似乎同步传来了结果,很明显,她和唐遇礼配合地天衣无缝。
  周旋想笑,但对上封疆冷凝的神色,嘴角弧度压平忍住了。
  下一秒,男人厉声开口,还想诈一诈她,“你玩我呢,没什么关系,你会跟一个刚认识两天的男人同车同往,甚至还在酒店开房?!”
  周旋淡定抬眼,声音平稳地听不出一丝波澜,“成年人你情我愿,有什么问题吗?封队长。”
  封疆一噎,不知道说什么反驳她,这个女人实在太冷静了,问什么都回答地周密得当,言辞神态从始至终都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的漏洞。
  然而越是抓不到问题,往往隐藏着更大的问题。
  饶是他干了这多年刑警,碰到周旋这种滴水不漏的刺头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何况她的档案信息实在精彩纷呈,封疆免不了对此过分关注。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绝对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问题吗?”周旋气定神闲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马上到我的工作时间了,如果封队长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封疆不情不愿地开门放人,视线牢牢追着周旋离开的步伐,仿佛要将她盯出一个洞。
  对背后灼热的视线视若无睹,周旋刚迈出一步,隔壁房门也打开了,唐遇礼依旧端着那副平和冷淡的表情,仿佛刚从便利店走出来。
  他显然发现了原地站定的周旋,侧眸看向她,眼底漆黑明晰,投射着头顶五光十色的水晶吊灯,布满了活灵活现的色彩,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好像刚刚的遭遇不值一提。
  那双玻璃珠一样漂亮明丽的眸子,倒映着灯影、墙饰、还有她。
  周旋慢条斯理走到唐遇礼面前,脚步一停,眼中混着戏谑笑意晃过,“好久不见啊,同伙先生。”
  一墙之隔,时刻观察着两人动向的封疆从敞开的门缝听到这一句,忍不住冷哼了下。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调情。
  封疆心底对周旋本就差劲的印象大打折扣。
  两人并行在廊道上,周旋走在靠墙那端,回忆着昨天开车下山途径之处是否有小姑娘的踪迹,她并不想多管闲事,但是现在所有证据的矛头都指向自己。
  即使拿出画舫的监控证明自己和这起失踪案没有关系,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问话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在葛笑笑的失踪没有水落石出前,大家急于需要一个言论和情绪上的宣泄口,自然而然,她成为了所有人心中的头号嫌犯。
  周旋觉得这地方简直和自己相冲,不然她才来没几天,就替人背黑锅顶骂,泥潭里滚了一遭。
  果不其然,周旋刚下楼,大厅里看到她被警察带走的山民就已经坐实了她的罪名,以讹传讹几乎传遍了半个山头。
  一大帮人挤站在大厅里,看她的眼神几乎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林婵则急于在一旁安抚众人的情绪,以免激动起来场面失控。
  山民大都以中年人为主,世世代代生活在山里,这几年虽然靠旅游业发展了起来,但始终跟不上外界的发展速度,文化水平有限,脾性沿袭了骨子里的凶悍,其中不乏几个硬茬拿着家伙时刻准备动手的。
  首当其冲的葛家父母更是直接冲过来想拽住周旋,周旋犹豫一瞬,看到两人哭地红肿不堪的眼睛,压下身体企图抵抗的本能反应。
  然而,预想中的蛮力并没有落在身上,那只带着菩提珠的手横在周旋面前,男人宽厚有力的身躯挡在眼前,遮住那些从天而降的质问和愤怒谩骂的目光。
  视野里,只有一片傲然挺立的脊梁。
  这个素来不待见自己的男人,没有奚落,没有无视,也没有袖手旁观。
  在这一刻,仿佛依照了刚才那句没什么分量的玩笑话,他是唯一站在她这边的同伙,于污言秽语的重围中撕开一处容身之所,将她与所有人隔开的安全防线。
  周旋顿了片刻,脑袋被耳边嗡嗡不止的声音吵地烦躁,一开口语调低冷,言辞不善到极致,“你多管什么闲事?”
  唐遇礼淡淡斜睨她一眼,说出了两人自昨晚不欢而散至今的第一句话,“你是不是忘了,现在在警察眼里,我们是同伙。”
  在周身乌七八糟的说话声中,那条安全防线的边界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趁机贴到了她胸口,化作催化律动的节奏。
  周旋听到他用没什么情绪的语气说: “所以,我管的不是闲事,是自己的事。”
  防线倏地蜷曲,隐有动荡的征兆。
  周旋抿紧唇,摒弃掉胸口那股师出无名的烦闷感,一度压制着心跳回稳。
  封疆紧跟在两人身后从一片争吵声中走出来,目睹着眼前混乱不堪的人群,瞥见原本嚣张散漫的周旋被推搡着,发丝稍显凌乱地披散在身前,神情仍旧不失半分稳重。
  好似不论面对什么情况,她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当着警察的面干什么?!”封疆收回视线,厉声呵道,“只是例行调查,还没有确凿的线索,你们这样追着人家打涉嫌非法使用暴力,别还没找到真凶,我今儿个得带一溜村霸回去填底,不想吃牢饭就老老实实住手。”
  此话一出,果然镇住了绝大部分嚷着讨要说法喊打喊杀的人群。
  封疆看了周旋一眼,信步走到人群中间,亮出工作证,“我知道大家着急,但打人闹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叫封疆,这是我的警官证,大家有任何问题或者线索,可以来警局找我和我的同事,我们人民警察就是为了给民众解决问题而存在的,打击犯罪是我们的工作,没必要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没有切实证据证明她和葛笑笑的失踪案有关系之前,法律保护她作为公民的一切权益。”
  “如果有人想打着弘扬正义的旗号代替警察办案执法,请先掂量一下自己是否能承担得起后果。”
  作者有话说:
  最后这段话,没有任何其他不好的含义,也不是偏袒任何一方,仅仅出于封疆嘴笨且毒的人设。单纯地想以最快最有效的方法让大家冷静下来,想清楚在行动之前是否能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千万不要过度解读哈。感谢!
第14章 昭然
  ◎等你屈尊降贵。◎
  民宿不远处有一家小型加油站,周旋付完钱,等老板加油的当口下车透气。
  连山是典型的高海拔水生地貌,地下修建着数条引水渠互相打通,拥有丰富的地下河资源,几乎每翻过一架石木桥,就能看见瀑布或深潭。
  一路驶来,流水声潺潺错杂。
  周旋被树荫间洒落的阳光刺地不适地眯起眼,垂眸望着山脚下密密缩成一簇黑点的人群,高处往下俯视,耳边显得分外冷寂。
  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周旋后知后觉一股难以言明的古怪。
  封疆截取的那段视频,无论从时间还是地点,都完美吻合葛笑笑失踪时她正好开车经过这一盖棺定论。
  如果不是有画舫和饭店的监控作为不在场证明,单凭封疆手里那段视频,以及每个路卡长达半小时的空白,基本上十拿九稳可以断定葛笑笑失踪和她脱不了干系。
  可笑的是,在封疆找到她之前,她连葛笑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时机凑巧地令人心惊。
  周旋面无表情地拂去落在腿间的落叶,眼下忽然压下一道阴影,紧接着长椅一震,有人在旁边坐了下来。
  余光稍侧,随着冷冽沉香一同扑入鼻腔,唐遇礼那张矜贵冷淡的脸映入眼帘。
  半枯半翠的落叶残存着几分生机,经手绕指随风跌至他脚边。
  周旋倒没有自作多情想入非非,她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发现四周只有这一处座位。
  老式油机泵轰隆隆地运作着,反正一时半会走不了,周旋索性起了个话头打发时间,她看着唐遇礼,问:“葛笑笑的事,你怎么看?”
  唐遇礼看她一眼,不答反问:“你的行车记录仪是开着的吗?”
  周旋眸光一亮,旋即弯唇笑,似讽刺似夸赞地点评,“看来那个笨警察道行还不如你。”
  是了,既然监控拍到他们和葛笑笑出现在同一画面,那么行车记录仪也一定拍到了葛笑笑。
  唐遇礼眉骨轻抬,目光再度迎向周旋,似乎对她口无遮拦就把蠢笨这个词往那人身上套感到有些惊讶。
  视线收回须臾,冷不防扫过一抹约莫一指长的血痕印在白的过分晃眼的足腕。
  周旋穿着一身过膝长裙,雾蓝色绸缎如水面顺滑极具光泽感,因为保持着曲膝坐立的姿势,裙摆垂于膝前微微上掀,偶尔经风一拂,露出一点若隐若现的暗红。
  原本贴上去的创口贴不知何时脱落,堪堪黏合的伤口又连带着鲜血崩裂出深红皮肉,流出几道半凝固的血痕。
  犹如白瓷割手,或冰面裂纹,透着鲜明的色彩浸染,浓墨重彩照进眼底,让人无知无觉被吸引的同时,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唐遇礼自觉移开视线,眼不见为净,“你腿上的伤口裂开了。”
  周旋闻言低下头,裙摆稍往上扯,看到小腿已经快要干涸的伤口,不痛不痒完全没有感觉。
  她不堪在意地抬起眼,直到发现唐遇礼在说完这句话后似乎刻意偏过头,她忽然想起清晨撕下的那枚带血的创口贴,于是一时兴起动了捉弄的念头。
  “说起来如果不是昨晚你搞不清楚状况拉了我一把,酒杯掉在地上碎了,我也不至于挨着一遭。”周旋散漫地笑着说,“到现在还疼着呢,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唐遇礼眼皮微敛,垂眸扫过昨晚收拾残局时袖口意外蹭上的血迹。
  露台遗留的碎片狼藉他都整理好了,但就是这点分不清是酒还是血的东西,一直沾在衣服上,等他发现的时候,却怎么洗也洗不掉。
  那股幽然清浅的酒香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时不时出来作怪。
  起初只是似有若无,而现在,那股气息愈发浓烈了。
  浓烈到,他几乎可以辨别出它的来源。
  唐遇礼闭了闭眼,准备回去就把这件衣服扔了。
  沉默半晌。
  就在周旋以为他要继续装聋作哑的时候,男人低哑的声线颇具肯定意味地传来,“不会留疤。”
  “你怎么知道?”周旋立刻追问,“你又不是医生。”
  下一秒,乌黑的眼瞳蓦地移过来,短暂在脸上停顿,最后落到伤处。
  明明在他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任何情绪,但在感受到他目光的那一刻,身体仿佛有一阵弱电流无形窜起,在敏感的背脊反复游移,刺激神经,惹得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莫名颤栗,尽数化为一种本能冲动。
  尽管理智告诉周旋,这种新奇的体验是危险、不可取的,感官却又无法不为之上瘾。
  仿佛有什么禁锢已久的东西在胸口破土而出。
  唐遇礼从口袋掏出一枚一模一样的创口贴,放在两人座位间隙,漆黑的眼眸直直盯着她,连名带姓戳穿她拙劣的伎俩。
  “周旋,你装什么傻?”
  极其挑衅的一句话,周旋听完非但没生气,反而勾唇笑了笑,笑意直散到眼睛里,直到盛不下溢出眼眶,流落到五官各处,化作一种媚态横生的尽情纵然。
  淅沥水声入耳,节奏却变得难以捉摸。
  唐遇礼微微眯眼,目光带点审视和戒备。
  等她笑够了之后,才稳下声音意味不明道,“原来你不是不懂啊。”
  “那就好办了。”没等他反应,周旋将腿一晃,支在另一边膝盖上,“我穿着裙子不方便,劳烦你再屈尊降贵一次。”
  唐遇礼一动不动,眼神冷冷地看着她,周旋也不躲,大大方方迎着他的眼神,就这么干耗着,谁也不肯低头。
  这下话彻底说穿了,周旋连糊涂样子都懒得装,明明白白晃着自己的狐狸尾巴。
  如果说情绪遵守物质守恒定律,可以进行异位转移,那么唐遇礼表现地越抗拒生气,周旋就越高兴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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