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淼在他们一步步的引导下, 已经彻底相信了许西泽, 而就在刚才,她为了能快速取得许西泽的信任, 情急之下,竟然直接把谢敏娇挪用公款的证据发给了他。
这简直可以说是天助。
这一下,所有的环节都已经搭上了锁扣,蓄势待发。
程今翻着传送过来的文件,隐隐产生了些许兴奋,许西泽因为言论而生气的事也被她短暂地抛在了脑后。
这天晚上,程传学回家的时候, 被关在房间“生了好几天闷气”的程今主动和他发了一条消息。
尽管只有一条硬邦邦的“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公司的技术问题我不用管了是吧”, 对于这对父女来说, 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台阶。
程传学本来也只是想小小惩戒一下程今,并没有非得逼她做什么选择的意思, 中年男人腿脚还挺利索, 顺着台阶, 很快就把程今放了出来。
自从程今回到程家以来,父女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坐在餐桌上了。
或者说,两个人几乎就没有这样的时刻。
最开始是程传学主动找上门, 程今对他抱有难以化解的执拗抵触, 后来她被人推着, 在接二连三的背叛中选择了他,没等两个人敞开心门,又决绝地踏上了异乡的旅程,一去不复返。
这些年,程家的业务越做越大,程传学总说要出国去看她,却一直没抽出空来。
但即使是隔着大洋,程今也总能感受到程传学的父爱。
那是一种夹杂着亏欠的复杂情感。
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总是说得少,做得多,在外面风光无限,回到家,却只会用那些笨拙的方式表达关心。
时间久了,程今也不是白眼狼,她看得出笨拙背后的真心实意。
所以她一定要让谢敏娇离开这个家,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面前这个眼光不那么好的男人。
程今不去碰面前的碗筷,斜着身子,佯装还在生气。
“今今,爸爸错了好不好,”程传学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说一遍,就往程今的碗里放一块肉,对付这个暴脾气的女儿,他有时候真的也挺头疼的。
程今扭过头,看见自己碗里堆得快要溢出来的肉,差点绷不住。
她清了清嗓子,撇着嘴拣起一块,好像极不情愿似的丢进嘴里,“光一句错了就完了?果然是男人,都是嘴上说的好听。”
“……”程传学觉得自己头更疼了,“那你说想要什么,爸爸都给你。”
“我想要公司,你给吗?”程今脱口而出。
公司的事情不是儿戏,以前从来没见程今对公司感兴趣,乍一听见她这么说,程传学很快便皱起了眉,斟酌道:“今今,爸爸的公司以后肯定是你的,但是现在……”
“哎呀,我开玩笑的,”程今挥了一下筷子,“这么认真,给我都整尴尬了。”
不按套路出牌的做法让程传学愣在了那里,程今看了他一眼,又道:“不过,我对你的钱不感兴趣,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感兴趣,你平时也别光顾着忙,小心后院起火。”
程传学眼神变了一变,做生意的人对财务最是敏感,程今看上去随口一说的话,却像一枚小锤,在程传学那颗不曾多想的心上当啷敲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程氏集团财务部主管就被董事长请进了办公室。
高层领导突然要查财务这事儿可大可小,财务主管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练就了一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神秘职场技,还以为自己把董事长糊弄了过去。
不曾想,就是这种态度,让程传学愈发怀疑。
种子一旦种下,有时候长成参天大树只是一瞬间的事。
男人坐在扶手椅里,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被处理得天衣无缝的财务报表,忽然,抬手将文件扬了出去,“李昌,你糊弄鬼呢?”
白花花的文件像雪片似的在办公室里散了一地,文件夹“邦”地一声打在财务主管李昌的身上,他那张笑脸顿时僵在了原地,战战兢兢道:“董……董事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程传学坐着,看向李昌的视线也没有多少怒气,却莫名带着让人压抑的气场,“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这个报表是你伪造的是吗?”
冷汗顺着眉毛缓缓滑落,李昌抹了把眉毛,“董事长,我这,这怎么可能是伪造的呢?”
然而程传学已经不想再给他嘴硬的机会。
经商这么多年,面对这种情况,他不说熟悉,也算是有经验的,财务上的问题绝不可能一两天酿成,如果真的出现了一个小缺口,那背后很可能已经蕴含了一汪洪流。
他现在很烦躁,这个洪流会有多大,会不会把整个程氏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昌,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程传学不带一丝感情道,“要么,老实交代公司财务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要么,我现在报警,你去警察局交代。”
“别别别,”李昌顿时求饶道,“董事长,我知道错了,我……我……”
但是这让他怎么说呢?谢敏娇带人来挪动公款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把能派得上用场的证据一并带走了。
程传学在公司里的名声一直都是那种夫妻和满的好男人,他要是真说了是董事长夫人做的,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又会不会被认为是在恶意栽赃呢?
面前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程传学已经很难再压抑心底的怒气,正要发火,秘书忽然打进了内线。
“许西泽?”程传学惊讶道,“他这时候过来干什么?”
秘书也说不清所以然,程传学看了李昌一眼,又开始窝火,他捏了捏眉心,对电话那头道:“知道了,让许先生在会客室稍候。”
然而,五分钟后,许先生没有在会客室稍候,而是直接进了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
秘书在后面阻拦不住,男人进门时穿着一身黑色的长风衣,身形利落清瘦,像是早已料到会看到如此局面似的,他并未对办公室里窒息的气氛过多反应,而是慢悠悠地走到程传学面前,撂下了个密封的文件袋。
“程叔,”许西泽微微颔首,“我想,这里面应该有你现在想看到的东西。”
*
接到程传学电话的时候,谢敏娇正在和程淼盘算如何让许家帮助她们。
许西泽的态度让事态变得一片明朗,是这段时间以来她们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因此,进到办公室的时候,即使看见李昌也在,谢敏娇也没有多想,仍旧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笑着去攀程传学的胳膊,直到程传学冷森森地看着她,将一份她再熟悉不过的文件甩到她面前。
那一瞬间,谢敏娇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然,这个被她隐藏得天衣无缝的秘密,怎么会被人知道?
她第一反应是旁边卑躬屈膝的李昌,但很快又意识到,就算李昌有胆子把她供出来,他也拿不出这个证据,那么到底是谁把这件事捅到程传学面前的呢?
脸颊上刺痛的感觉将谢敏娇的思绪拉回现实,她难以置信地捂住脸,看向甩了她一个巴掌的程传学。
“妈!!”刚刚赶到的程淼看到这一幕,立刻飞扑过来,护住谢敏娇,“爸!你怎么可以打妈妈!!”
程传学气得神志已然不大清醒,近乎小半个集团的财产,他至少要打拼七八年才能得到的东西,就被面前这个女人,轻轻松松地盗了去。
直到这时,程传学才算懂了程今那句“小心后院起火”是什么意思,这已经不是起火,是有人在他家后院直接埋了一枚炸弹!
但多年的教养到底让他做不出太过分的事来,火气上头的一巴掌已经是冲动中的冲动,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强行压着火,道:“这是我和你妈的事,你不懂,让开。”
程淼拦在谢敏娇面前,“我不,我怎么不懂了?不就是我妈拿了家里的钱吗?”
程传学一愣,看向谢敏娇的眼神几乎带了狠,“淼淼也参与了?”
谢敏娇死死咬着嘴唇。
眼下的情形,显然再说什么掩饰的话都已无用,但她知道,程传学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
拿捏着这一点,她无数次地在程传学面前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顾不得外人在场,谢敏娇用最快的速度挤出了满框的眼泪,刚才那一巴掌让她半边脸都红起来,发丝凌乱,五官都皱到一起,很是楚楚可怜地挣开程淼的手,去拉程传学。
“传学,”她带着哭腔道,“我是有苦衷的,你一个人每天在外面挣钱,那么辛苦,今今马上毕业回国,也能在公司里帮你的忙,只有我们母女俩什么也做不了,我还不是想着多帮帮你,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那是个骗子……”
然而这一次,谢敏娇到底还是失算了。
程传学的心软确实是他的软肋,但谢敏娇这次碰到了不该触碰的禁区,程传学表面上看着心态年轻,其实骨子里很传统,两个女儿,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他都有种望女成凤的心态。
原本他以为,被丢在外面多年的程今才是那个很难培养的,没想到到头来,在家里幸福成长的程淼,反而被眼前这个女人带的无恶不作、面目全非。
而且,还有一点是,这件事已经被外人知道了。
家丑不可外扬,可他的家丑,甚至是被外人扬到眼前的,尽管许西泽刚才只是给了他一个“你看着处理我只是来送东西”的眼神,程传学还是觉得很是丢脸。
“谢敏娇,”程传学推开女人的手,“带淼淼走吧,离开程家,我不想做的太难看。”
夫妻多年,这是程传学最后留给对方的体面。
谢敏娇没有想到,经营了半辈子,一招不慎,竟然会满盘皆输。
被程淼搀扶着走到集团楼下的时候,她依然没想明白这个“一招”,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直到街角开走的一辆黑色卡宴吸引了她的目光。
黑色卡宴,熟悉的尾号,在京市的圈子里,几乎只和一个人的名字挂着钩――许西泽。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仿佛有人在她脑门上开了一扇天窗,谢敏娇的眼色一点点地阴狠下来,咬牙切齿道:“程今……”
*
程今今天没有去公司,掐算着时间,估计谢敏娇的事情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她正打算给许西泽打个电话问问,就听见楼下的客厅传来一阵骚动。
“程今!程今!你给我出来!!”
“妈!你疯了,你干什么!”
是谢敏娇和程淼的声音。
程今抓着手机,推开门,朝楼下望了一眼,顿时有些意外。
平日里恨不得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尖的谢敏娇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发了疯似的在下面怒吼,手上还拎了一把从厨房拿出来的刀。
而程淼站在旁边,哭得稀里哗啦,想拦又害怕,不知道作何是好。
只扫了一眼,程今大概就懂了。
虽然不知道程传学对她们说了什么,但挪用公款这么恶劣的事,程传学的话只会重不会轻,恐怕谢敏娇没少受刺激,这是终于意识到她在背后做手脚,来报复了?
程今倚着楼上的栏杆,看戏似的勾了下嘴角,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慢悠悠地下了楼。
作者有话说:
今姐:呵,别来沾边儿
第57章 他永远臣服于她的炙热。
谢敏娇疯了, 或者说,她因为知道自己输的一塌糊涂,不愿接受现实,而崩溃了。
于是她来到程家之后, 为了适应程传学那派上流人士的作风而硬生生给自己掰过来的那些待人接物的礼仪, 所有的体面和端庄, 都在一夕之间崩塌了。
程今从楼梯走下来,看向她, 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在风月场里和人撒泼打滚的女人,可女人到底是老了,身材和样貌都走了样,没了平日里精致的装扮遮掩,一眼看上去像一片不甘从枝干上脱落的枯叶,张牙舞爪地抓着什么最后的希望。
想到这里,程今的脚步放缓了一些。
她莫名想到了一个人――马兰。
从谭江离开之后, 她就和马兰彻底断了联系, 她们之间还不像她和许西泽, 即使有那些年的不相往来, 总还有些绕不过去的朋友,像若隐若现的线, 牵扯着他们藕断丝连的关系。
这一瞬间的怀旧, 冲淡了程今对这对母女原本的滔天恨意, 那双凌厉的狐狸眼微微一凛,浅棕色的眸子里不经意便闪出一丝悲悯。
她是不想对程淼和谢敏娇赶尽杀绝的,如今的情形, 很明显, 程传学那边肯定已经剥夺了她们最想要的东西, 不然她也不至于此。
然而,此时的谢敏娇根本不知道,程今心里想的是好言相劝。
对于人类这种情绪动物而言,失去理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在谢敏娇眼里,程今已经成了造成今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程淼的尖叫声乍然在客厅响起,程今刚刚在一楼站定,就见亮眼的刀锋朝她直刺过来。
无论在年龄还是身手上,谢敏娇都不可能讨到任何好,程今侧身躲过攻击,抬手一抓一捏,不费吹灰之力便扣住了谢敏娇拿刀的手,当啷一声,刀掉落在地上。
“妈!!”程淼原本已经害怕得捂上了眼,听见声音,又看见程今居高临下地掌控住了局势,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生怕程今对谢敏娇做什么。
然而程今什么也没做,她只是捏着谢敏娇的手把人一推,刚好推进程淼的怀里。
“谢姨,”程今问,“你这是做什么?”
谢敏娇瞪着她,眼眶发红,早已顾不上什么长辈风度,指着程今的鼻子骂道:“是你,是你这个贱丫头,今天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计划好的?”
程今漠然地看了谢敏娇一眼,事已至此,遮遮掩掩倒没什么意思,她大方承认道:“是我。”
大概是没想到程今竟会如此坦荡,谢敏娇瘫坐在程淼怀里愣了两秒,忽然笑了起来,树立了多年的面具彻底分崩,污言秽语接踵而至。
小时候生活在绿都港的时候,附近的居民大多是和马兰一样的市井人,说话时不时就会冒出几句类似的,连程今自己都被带着说过。
谢敏娇没吓着程今,反而吓到了真的一直在温室里长大的程淼。
程今扫了一眼脸色空洞的程淼,心底又是一阵说不上来的悲哀。
所以她懒得再听,也有点看不下去,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掏出手机想要撤回刚才那通电话,边拨号码边道:“谢姨,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姨,你别这么激动,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到底是谁,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我是在背后做了推手没错,但我也没道理承受你这些辱骂,从我回归程家到现在,你和程淼在明里暗里对我做了多少事,你们自己掂量,我从来都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要不是看在你照顾我爸多年的份上……”
“谁要你在这里假清高!”没等程今说完,谢敏娇忽然打断她的话,“有程家的血脉很了不起吗?早知有今天,我当年就该直接把你掐死在襁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