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教授自然是听出来了林意语气里暗含的抱怨之意，这个设计学院的学生虽然基本功不算稳当，但是很有想象力和创新力，用色大胆，画法里还隐约看得出一些对传统画法的突破。
是个颇有天赋的学生，只是也看得出有些太傲气了，能自学成到这个水平，有点傲气可以理解，只是过了就容易看不到自己的毛病。
被甲方拒稿，第一反应不是反省自己哪里没有画好，而是质疑甲方的审美。当然，阮曾柔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想法过，但那是在她已经有了一定的成绩地位之后。在学生时代，她可是抱着谦逊的心态听着的，虽然他人的建议不一定全对，但多少也能让自己受益一些的。
看着还在等待自己认同给她站边的林意，阮曾柔心念一转，本来准备好的话说出口之后就变了模样。
“其实对方也没有说错，要是我是你的甲方，我也不会让你过稿的。”
刚刚还在自得的林意被阮教授这飞来一语弄得有些懵了。以她在职场上的经验来看，同样身为乙方，阮教授不是应该跟她同仇敌忾。一起吐槽完后再教她一些糊弄甲方的主意吗？
林意看了阮教授一眼，有些不解道，“您刚刚不是才说过我画得不错吗？”怎么这么快就变脸了，四川变脸都没你快。
当然，后面这句林意是在心里说的。
阮教授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不过话却不是那么温和了，“如果只是作为你对自己一个爱好的练习稿，确实是不错，但是它是一个要放到市场上的成图，这样看就......”
后面的话阮教授没有说完，只是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来，像是说到一半想起来还是要维护一下学生的自尊心的。
可有用吗？那意有所指的语气，纠结的表情，比直接嘲讽杀伤力还大。
至少对林意就是这样的，她咬紧了牙关，努力克制住自己。
重生有好有坏，如果林意今天只是一个单纯的学生，面对师长的教诲，哪怕说得再重，也不是不能承受的。可偏偏林意在社会上溜达了一圈，职场上，刀光剑影是有，但大家都自诩是个体面人，背后再瞧不起人，当面还是笑呵呵的。
再加上重生以来，别的不说，这手她自回来没有断过一天练习的板绘技术，所到之处，无疑不是赞誉满身。哪怕林意有的时候还知道告诫一下自己，“自己现在的成绩是占了时间的便宜，占了先机。”
但在校的无往不利，以一己之力拔高了标准的游戏，打败了专业院系生的插画师甄选。于是暗地里，不知不觉中，自满滋生，悄悄地盖住了她的耳朵。
所以林意最后还是没有忍下，而是有理有据地对阮教授说道，“教授，我这就是市场的选择，当初去面试的时候不是没有比我画得好的，人家甲方就是因为喜欢我这样画才选的我的。”
“你是故意画成这个样子的？你知道你自己这样画得不舒服吗？”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林意的话后，阮教授一贯温和的脸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了起来。
林意却还不在意道，“没办法，现在市场上就流行这样的。”
林意哪知道什么是适合自己的画风，接稿的时候还不是什么样的画风吃香，就跟着去学什么。
阮教授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最后说道，“你画得太取巧了。”
在外面等林意的简谨看到林意皱着眉头出来了，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还发愁，阮教授还不能解决你的问题吗？”
林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颇有些费解道，“不是，她要我自己先回去琢磨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再去找她。”
简谨也不解道，“你要是自己琢磨清楚了，就不用找她了呀。”
林意耸了耸肩，无奈道，“谁知道呢，总之还是要谢谢你带我过来了。”
简谨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帮上林意什么忙，听她这么说，忙摆手道，“这有什么。”
“那我先走了，改天请你吃饭。”林意跟简谨告别，有些泄气地往宿舍走去。
诶，倒霉，忙前忙后费了这么多功夫过来，结果就得到一句画得取巧。
不就是嫌弃她用心不纯，画法太过于讨好市场了。
在林意看来，阮教授大概是因为一直在学校，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反正她有大学教授的名头，又有专业实力，外面自然有的是人买账，自然不需要适应市场，可以保持纯粹的初心。
叹气归叹气，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着。眼看着离约定好的交稿日期越来越近了，林意看着还是没有一点进展的稿子，实在没有办法之下，只好想起了宋津一开始提出的馊主意。
直接去找Alice，承认自己对文字的愚昧，看能不能通过面授机宜来拯救一下。林意打了个电话跟人家约，对方倒是爽快，直接就应了下来了。
还是那家酒店，还是那个助理，还是那张沙发，还是那杯水，还是同样忙碌的Alice。
Alice从成堆的衣服和饰品中走了出来，跟林意解释道，“正在找新一期的流行穿搭灵感，所以这里有点乱。
林意赶紧表示理解，还客套一句，“是我打扰了。”
Alice坐到林意旁边的沙发上，喝了一口助理见机递上来的水，才开口道，“我也是过来人，知道前前后后要你改这么多次，心里还不知道要把我骂成什么样子。”
说到这Alice看了林意一眼，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立刻话锋一转道，“但是这是我第一本书，一切都要是最完美的。”
话说到这份上了，林意还能说什么，只好顺着说道，“这也是应该的。”然后掏出不知道是第几稿的插画出来，问道，“只是你好歹也给我指明一个方向，让我知道往哪里改。”
“我以前是做编辑的，别的不说，对排版，页面的布局还是能说得上的。可是你看我把你画放上去，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和谐。”Alice应该接到她电话后也是做了准备的，打开放在茶几上的一个平板，展示给林意看。
单个的插画不觉得，给其加上背景配上花体字后，林意很快就看出了Alice感受到的不和谐是什么。
她因为知道这绘本的主题是穿搭，所以就把重点放到了插画人物的衣服上面。画服装对她来说是很简单的，经过画《穿越之攻心计》服设，她对上色、线条、设计这方面很是得心应手。
她画服设已经像是流水线一样，她已经知道了如何利用笔触可以最省力地去出一张图。所以她画游戏服设也好，画插画也好，用的是同一套流程。这样的画法自然是很取巧的，但她自认为自己又没有敷衍，最后出来的成品质量又很过得去，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怎么会没有关系？
也是她第一次接绘本，多少有些没经验了。以前接的图就是图，但是绘本图和文字是一起的。人们看绘本第一时间是被图吸引的，图是要配合文字也让人可以读到信息的。因为是绘本，插画内容要配合文字展示出一定的故事性。
所以暖色碎花不够暖不是色调没有挑好，是人的问题。穿着暖色碎花裙的女孩虽然也是笑着，但是在创造时不被林意过于着墨的脸上笑得很是千篇一律，笑得有些空洞。
林意看着这空洞苍白的笑有些心虚，她今天也带了平板过来，她取出笔，拉出图层，沉默地给女孩换了个笑脸，又给重新调整了光线，让女孩看上去更加灿烂，跟身上的碎花裙也更加协调。
Alice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随着最后一笔落下，Alice合掌，有些惊喜道，“就是这样，我就是想要这样的感觉。”
林意对Alice勉强笑道，“这还只是随便改了一下，我知道应该怎么改，等我回去改完后再给你看。”
林意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学校，一进宿舍，李雯雯就一副捡到彩票的表情迎了上来，激动道，“林意，我的公众号也接到广告了。”
在林意的指导了，李雯雯那些小矫情有了用武之地。现在还真是公众号起家的好时期，就每天发点或治愈或致郁的句子，配上合适的壁纸。一个学期下来，也收获了一堆文青们。
不过一听这话，林意下意识地就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公众号前期不要接广告，这样很容易伤粉。”
因为心里存着事，林意就没有注意语气。
李雯雯被林意冲得缩了一下，看了一眼林意的脸色，有些委屈地辩解道，“我记得你的话的嘛，我没有答应接广告。就是突然有人来找我打广告，我心里激动，就想跟你说一下嘛。”
孙悦见两人这架势，也上前帮着解释道，“对呀，林意，雯雯真的拒绝了，我看着的呢。”
林意见两人对待着自己这小心的架势，感觉有什么不对。仔细思考了一下，心里被什么突了一下。
天哪，林意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变得这么傲慢。
第53章 谁是傻瓜
林意看着抿着嘴面露委屈的李雯雯还有对这局面有些不知所措的孙悦。
一直以来, 因为是走过一遍的路，经历过一遍的事, 所以对在生活学习很多方面的问题, 林意可以从容地解决。
而她不经世事的年轻的室友们，来到一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新环境，对很多事总是有些懵懂、迷茫。这个时候对这些表现得游刃有余的林意, 就吸引了她们的目光，下意识地就跟从她的做法。
这样的事情多了, 也就很容易就取得了她们的信服, 甚至到后面对林意建立起有些盲目的信任。
环境是最擅长改变人的, 林意不知不觉地就变得强势起来。习惯了说一不二，不爱听其他人的声音，行事中难免带出来一些。
不然为什么还没有听李雯雯讲完，就不耐烦地说教了起来。
林意其实一直是知道的，她潜意识里对这些尚处青涩的“同龄人”是有高高在上的姿态的。
虽然成年人的世故让她掩饰得很好，同学们也没有足够的经验能察觉到，但是人是骗不了自己的。
不, 或许已经有敏感的人发现了。
不然林意自觉自己对三个室友一视同仁，为什么现在只有性格比较温和李雯雯和孙悦跟她亲近, 性格同样有些强势的张可佳却不怎么往她面前凑。
固然有张可佳在学校里事多，不怎么出现在宿舍的原因。但有没有可能是张可佳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是在跟林意的相处时，从林意的态度察觉到了不愉快，所以亲近不起来。
“林意, 你怎么了？”
林意发愣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脸色也实在是太难看了。孙悦和李雯雯对视了一眼, 李雯雯也顾不上因为委屈而滋生出的一点对林意的不满, 上前问道。
林意从沉思中被叫醒，就看到李雯雯和孙悦担心的脸。
她用力地眨了下眼睛，逼退心中的那些情绪，拉着李雯雯的手，抱歉地说道，“雯雯，对不起，我刚刚对你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分了。对不起，我不是冲你，我是对我自己生气。”
李雯雯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自认识以来，林意什么时候跟别人这么示弱过。一般来说，林意扮演的都是被别人示弱的角色。
李雯雯实在是个善良的好姑娘，看林意竟然露出这几乎不曾见过的脆弱一面，本来就没有剩下多少的那一点不满也消散了。
她立马摆摆手，表示自己一点都没有放在心里，说道，“没事呀，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嘛。”
接着想到林意刚刚最后一句话，犹豫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遇到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要跟自己生气啊？”
在李雯雯看来，林意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的，能让她生气的时候可是很少见的。
林意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了自己原来这么愚蠢。”
这话李雯雯就不愿意听了，“你这第一名都说自己蠢，那我是什么？”
虽然林意已经在心里把自己剖析透并且自己把自己骂了个八百遍了，但是这等心事还是不怎么好意思跟李雯雯分享。于是岔开话道，“是什么，当然是聪明伶俐宇宙无敌第一美女李雯雯是也了。”
尽管知道是在开玩笑，李雯雯还是被逗笑了。
哄好李雯雯后，林意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认真地查看自己这学期画的画。
然后又没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是猪头。
她发现了更加可怕的一点，她的画功这个学期没有一点进步。
这学期每天固定更新的公众号，微博，时不时地还外接几单好出内容。又是一边扯着游戏，一边还在给绘本配插画。
这么算下来，基本上每天都有画两笔，不能说她不努力懈怠了吧。
可事实是她确实懈怠了，上学期刚发现自己有了重来的机会，是她最有紧迫感的时候。每天都在认真研究，鞭策自己前进。经过那一段疯狂的时光，她进步很大，然后当她开始赢得一些赞誉，发现自己的实力好像足够应付目前的需要后，就失去了那股劲了。
这学期她画的画都是在按部就班，不管什么类型，都按照自己那一套往上面用。这样不动脑子自然是很省力了，让一个主职是学生的人也能应付好对一个职业插画师都有些勉强的工作量。
但是这样做的弊端也很明显，适配不上更高要求的绘本。
诶，不过脑的结果就是给绘本配的插画要重新返工。
林意看着屏幕上面那个要改的插画，服装很漂亮，但是脸有些僵硬。
她一直就有些画不好人体，之前明明计划好了的。上学期抓紧时间把一些基本技法练熟透，这学期就要把人体抓一抓。
但是她沉浸于对自己已取得成绩的沾沾自喜中，对自己在画人体上的毛病熟视无睹。
上次阮教授肯定是看出了她的缺陷，所以才出口提点她。可是她不知深浅的傲慢遮住了她的眼，捂住了她的耳朵。
林意突然很想再见一次阮教授，只是回想起自己在阮教授面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要不整个容，改名换姓再去见她。
不过去韩国应该是来不及了，林意认命地翻出上次精心挑出来给阮教授看了那几张插画，静下心来，一个图层一个图层地重新改过。
花了一天改完后，林意上教务网查了一下课表，就抱着上断头台的心情去了美院。
瞅着阮教授一个人了，林意有些期期艾艾地上去了。
阮教授下课后看她凑过来，嘴角飞快地掠了一丝笑意，面上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动，有些平淡地问道，“又有什么画要我看了？”
林意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答道，“不是，还是上次的，我回去后做了些修改，老师您能帮我再看一下吗？”
阮教授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意，拖长了声音道，“你这改的时间可够长的。”
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五天了，要是有心想改，就不会拖到这个时候了。
林意脸微红，也是自己该的，听几句话算什么。她向阮教授低头说道，“阮老师，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你能再教教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