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嗯’了一声,又指着林小芳问,“你说,今天早上你吃了什么?”
听到这个问话,大人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刘兰花和林正国拚命在对林小芳使眼色。
自从这些红卫兵冲进来的时候,林小芳就知道她写得那封信起作用了,她雀跃地想要跳起来,但她怕被别人看出她的异样,一直低着头,双手死死捏着衣角,。
前世的自己有多惨,今世的自己就要活得有多精彩。
而,要想活得精彩,首先要把这些只会奴役她的家人通通送进农场改造。
是,也许有人骂她狠,骂她毒,可她并不后悔。
只有她知道,前世的自己过得有多狼狈。
当她被他们以二百块钱嫁给刘兵那个二流子,结婚时却连一样陪嫁也不给她,她有多无助?!
当她被刘兵打得好几次小产,找娘家人给她撑腰,却被他们嘲笑时,她有多可怜?!
当她再也生不了孩子,被二流子休弃,回家寻个落脚点,却被他们赶走时,她又有多惨?!
是,这些是前世的事情,还未发生。
可,真的没发生吗?
她妈不正在和刘兵的父母谈价钱吗?仿佛她像个货物一样,可以随意买卖。
她不甘心自己走前世的路。
前世的自己,虽然和向党结婚,可一直没有亲生孩子,这是她一生的痛。
所以,她才在刘兰花要把她许给刘兵时,写了那封举报信。
村里人都以为她不识字,其实,早在前世的时候,她就跟着自己的养子学会认字。
虽然写得并不工整,可到底不需要假手于人,她也根本不用担心会被人知道。
想到这里,林小芳顿时也不慌了,缓缓抬起头,眼里噙满泪水,小声回答,“一碗玉米糊糊。”而后,头又飞快低下了。
男人正想听她接下来的话,却见她闭嘴了。
男人见她不回答,又问,“只有一碗玉米糊糊,是吗?”
林小芳飞快地点了下头,她往刘兰花那边扫了一眼,见她正瞪着自己,忙吓得缩回了脖子,瘦小的身躯抖成筛子。
这模样就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可怜。
男人眼睛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又看到她手腕处露出来的青痕,眼睛一缩,沉声道,“把你的两只袖子撸起来。”
林小芳被这声暴呵,吓得往后一躲,“不小心”踩到林三里的脚。
刚才他们来的时候,林三里就被刘兰花护在身后,后又被这些红卫兵们推搡,林三里吓得躲到林小芳最后面去了。
林小芳这一退,直接让林三里炸毛了。
在家里,林三里一直是个小霸王,因为长得最好看,又是老小,比两个哥哥还要受宠。
性子就比较霸道,也一直拿林小芳当丫头使,见她居然敢踩自己登时怒了,“贱丫头,你踩谁呢?”
这句话仿佛是在提醒林小芳在家里特殊的地位。
现在可没有儿童的话不能作为证据这一套。
男人立刻把林三里拎过来,蹲下身子开始套他的话。
问林小芳在家要做的活,每天吃什么饭,都被林三里一五一时的讲了出来。
众人脸上都有些微妙,尤其是那些当女儿把赔钱货的更是直接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听他讲完之后,男人直接把他往刘兰花怀里一丢,上前几步,把林小芳的两只袖子撸了起来,上面交错的伤痕呈现在众人面前,众人齐齐‘嘶’了一声。
忍不住对她同情了几分。
男人冷眼一眯,挥了挥手,“证据确凿,把人带回去。”
话音刚落,刚才还在瑟瑟发抖的林家人全都瘫倒在地上,哭嚎起来。
林正国虽然没倒,但显然已经被吓得不清,在那些红卫兵的推搡下,他挤到刚才那个发号命令的男人面前,“同志,我家是三代贫民,没有犯过错呀。你是不是搞错了呀?”
男人板着脸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又转过身对着围观的群众高声喊了起来,“林正国同志,刘兰花同志被人举报虐待子女,把女儿当牲口随意打骂,在家里搞封建阶级,破坏社会主义和谐。咱们这些正义红卫兵们不能姑息他们的行为。所以,要带他们到劳改农场改造。你们谁家有意见的,可以到县里革委会找我。”
听到是这个罪名,有的人联想到自身,也有些心虚,忙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往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把大家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而后,轻飘飘的说出两个字,“带走!”
第71章 、
一行人压着林家四口人, 刚出了院门, 就遇到林正浩这个大队长。他拐着一个拐杖, 精神头却很一般。
这些日子,怕被别人指指点点, 他一直都躲在家里,轻易不肯出门,这要不是林正国这个弟弟出事了,他都不肯出来。
周桂英跑过来通知他之后,他立刻给自己换了身衣服,又刮了胡子,收拾干净后才拄着拐杖跑了过来。等到这边的时候,哪知道他们连证据都找齐了。
他一上来就握着男人的手, “同志,你好,我是林家村生产大队的队长。请问, 他们这些人是犯了什么事?”
男人扫了一眼他的腿, 唇边勾起一抹讥笑, “你这个队长当得不称职呀。队员家里搞封建主义那一套作派,你这个大队长却不加以阻止, 怎么, 现在还要拦着我给他们教育的机会?”
林正浩心中一凛,这人明显不是个善茬。他凑到他面前小声道, “同志,我们是周县长家的亲戚, 你看看,能不能给点面子。”
男人脸上讥笑一收,状似有些为难,“不是我不给周县长面子,而是这信上写了,如果我不处理,他就会写到省里,到时候,我这位子还能不能保住就很难说了。”说着,他把这封信塞到林正浩手里,就是让他自己查是谁害他们的意思。
林正浩心一突。他飞快扫了一眼四周,看到知青们的时候,眼睛微微一眯,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陈伊容愣了一下,心里顿时升起“果然如此”的感觉。一旦村里发生什么事情,他们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他们这些外来人口。不过,她已经答应林小芳就不能食言。
林正国没想到自家二哥居然会救不了他。不由得有些急了。
林正浩抢在他前面安抚他,“三弟,你放心,我会让周县长帮忙说通一下,尽量让你们少判几年。”
听到这话,林家人全都炸开了锅。
刘兰花更是指着林小芳破口大骂,“我自己生的女儿,我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我犯什么法了。我的老天爷呀,还让不让人活呀。”
男人见她都到这地步了还敢撒泼,脸上笑容一收,朝地上重重甩了一鞭子,恶狠狠地瞪着她,“再骂,就让你在里面多待几年。”
刘兰花吓得赶紧闭了嘴。其他人也都不敢再嚎了。
林小芳挤开人群依依不舍地看着面前的家人,刘兰花看到她,立刻握着她的手哭道,“这是哪个天杀的,见不得我们林家好呀,小芳,你要照顾好家,把家里的鸡喂好,别让人欺负你弟弟。要记得做饭给他吃呀。”
林小芳忍着心里的厌恶,低眉顺眼一一答应了。
等林家上了卡车之后,林正浩才开始办正事。他阴鸷的双眼扫视众人。怒吼道,“全部都到打谷场开会!”
等村民们全都集合到了打谷场,林正浩拄着拐棍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气急败坏地指着村民们大声吼道,“这是破坏我们林家村生产大队的名声。我只想问一句到底是谁干的?现在就站出来!”
众人都开始交头结耳,纷纷摇头摆手,谁也不肯承认。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一定是那些知青干的,咱们村以前多安生呀。”
而后,大家似乎都急于撇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都纷纷附和这个说法。
众人的目光也都停留在站在一角的知青们身上。
陈伊容唇角微微勾起,缓步站到台阶上,往下扫了两眼,“你们怀疑我们,这可以理解。可,我们知青与林小芳家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他们。这理都占不住!还有,我们要用证据说话。不如就对下笔迹,看看谁是真正的告密者,我们知青点绝不允许被人冤枉。”
林正浩在这些知青们身上扫了一眼,似乎在考虑这事的真实性。
会计宋悍连也道,“对下笔记一看就知。村里人哪怕不会写字的都要过来写两笔。”
林正浩见大家都不承认,这些知青们说得也确实有道理。这事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告发林小芳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这次过来的知青可不是以前那些有事没事就喜欢闹的傻缺,这批知青是有领头人的,村里的事情也不见他们掺和,没有好处的事情更是连边都不沾,典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想想这样一群人去告发他弟弟家,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但如果是村民们告发他弟弟家,是不是想通过此事拉他这个队长下台?那这个人就是对他这个大队长不满了。
林正浩把自己心中列出来的怀疑人选想了一遍又一遍。但最后又都被他否决了。
因为,他怀疑的这些对像字与这封信写得并不一样。
虽然,那些知青们会写字,可那些文化人写的字明显比这封信上的字要好上不少。
至于这事的得利者林小芳虽然不识字,可按照规定还是要写一份,陈伊容用移花接木的方式把自己用左手写的那份笔迹换下来。至于,林小芳写得那张字安静地躺在她的空间里。
这事到最后,也没查个所以然来,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林小芳却是得偿所愿了。
她现在当家作主。
虽然林正强和林正浩都让他们姐弟俩到他们那边住,可林小芳还是拒绝了。
她可不想再给别人当丫头,虽然他们不敢顶风作案,可她还是宁愿在自家狗窝待着。
林三里再也不敢对林小芳耍横了。
因为,如果他发脾气,林小芳就不给他饭吃。
以前林三里也就是仗着爸妈宠爱才对林小芳颐指气使,现在给他依仗的人没了,林小芳自然不会惯着他。
林三里被她气得跑出家门,想要找大伯二伯撑腰,林小芳也任由他去。
而后,他们又找过来教训她几句,林小芳面上听了,过后该干嘛还是干嘛。
次数多了,林三里也知道大伯二伯说话并不好使。可,让他跟贱丫头服软,他是怎么都不肯的。
后来,他就到大伯二伯家蹭饭。
一顿两顿的还好说,次数多了,两家人直接把门插上,任他在外面敲门,就是不开。
最后,他只能饿着肚子回家。
哪怕他饿得再可怜,林小芳也不给他吃。直到他服软,答应下地干活挣工分,才给他饭吃。
林三里也是没法子。
宠他的爸爸妈妈全都进了劳改农场。虽然只判了三年。可就是这三年,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因为没人给他吃,也没有人护着他。
他的爷爷奶奶早就死了,林正浩和林正强做得再不地道也没人管。顶多在背后不痛不痒的嘀咕两句,而后该干嘛还干嘛。
宋向军知道林小芳的家人被带走时,心里产生一种怪异感。
原来,并不是他的错觉。
前世和今生最大的不同,不在于陈伊容,而在于林小芳。
前世,林小芳和陈伊容几乎没有什么交集,这一世,林小芳主动凑到陈伊容面前。
所以,那封信一定是林小芳写的。
她为什么会狠下心来写那封举报信,恐怕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前世的结局。
前世,林小芳被林家人害得那么惨,今生过来报复林家人,这也说得通。
宋向军看着林小芳拎着一个竹筐,又要去割猪草,有心试探一下。
他也背着个竹篓子,跟在她身后。
等她到了山脚下,宋向军看着四下无人,才走到她身边。
“小芳,你是从九七年回来的?”
他话音刚落,小芳割草的手一顿,不可思议地抬头。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什么?”
宋向军笑了笑,“我和你一样。难道你没察觉吗?”
林小芳顿时呆若木鸡。脑袋乱成一团,原来还有人跟她一样从九七年穿越过来吗?
她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有些难以置信,“向军,你是说你是重生的?”
宋向军笑眯眯地点头,“前世,我偷渡到香港,在那边打拚了二十多年。一九九七年的时候回乡,酒醉一夜就重生了。”
林小芳这下子是真的相信了,“我是被车撞的。”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终于能够确信对方是真的重生了。
宋向军想起之前林小芳提醒过他的话,问道,“你以前提醒我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林小芳叹了口气,“难道你还不知道你被人陷害入狱的罪魁元首吗?”
宋向军愣住了。他急不可待地追问,“是谁?”
林小芳没想到,他居然还不知道。不由得有些唏嘘,她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你出事的时候,我已经嫁人了。这事还是我听向民说的。当初就是他查到你是被你妹陷害,然后写举报信才入狱的。为了这事,向民跟你家里全都闹翻了,你妈根本不信他的话,你弟也站在春丽那边。向民对家人心灰意冷,离家去外面游荡,好些年都没沾家,后来,更是因为投机倒把被抓进牢里,判了二十年,还是陈省长替他翻案,他才提前从牢里出来了。”末了怕他不知道陈省长是谁,又解释一句,“陈省长就是陈伊容同志。我从家里出来,跑到深圳那边,遇到陈省长,后来又成了她的保姆。”
宋向军倒吸一口气,他一直知道陈伊容很厉害,但没想到她这么牛。
“那她和爱军是怎么回事?”
林小芳嗤笑起来,不屑地撇了撇嘴,把林爱军和陈伊容的结婚的前因后果,全都说给他听。从她的角度来看,她当然是站在陈省长这边的。
毕竟林爱军品行那么不端。当初明明是向军哥被部队选上的,可最后却被他顶替了。如果说,他事先不知道,她都不相信。
宋向军没成想到他们两人的婚姻居然会是这样。太荒唐了。
这一瞬间,他连脑袋都是懵得。
等他直起腰的时候,刚好看到陈伊容背着一捆柴禾从山上下来。
乍然间看到她,宋向军颇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没想到一切都是自己的误会,她并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姑娘。
相反,错的还是林爱军那一方。
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以前的自己正在用嘲讽的话语一句句奚落他,让他又羞又愧,他愧于见到她。
陈伊容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窘迫。
不过,她却误会了,她以为他是羞愧,他的家人不是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同意他入赘。
所以,他才会不好意思见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