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叶收回思绪,垂下眸,片刻后,翻过一页。
徐玉宣心满意足。
一家三口之间虽没有什么欢声笑语,但却莫名的和谐温馨。
纪嬷嬷没进去,在书房外看着这一幕,内心不禁生出这番感慨。
然而等她退出去没多久。
温叶忽而感到口渴,她在茶楼吃了不少素卤,那玩意有点咸。
书案上就有一壶茶,但温叶不太想动,于是朝某个男人喊了声:“郎君?”
徐月嘉闻声抬眸,不知何时手里执了墨笔。
温叶瞧见后心道,看书都不忘批注记录感想,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不像她,顶多在梦里‘温习’一遍。
“何事?”
温叶咳了咳有些干的嗓子,道:“郎君,宣儿渴了。”
徐玉宣脑袋歪了歪,疑惑不解:“母亲?”
徐月嘉投过来一道能将温叶看穿的眸光,温叶回以微笑。
半晌后,一杯茶水递到温叶眼前,她顺势接过,对男人道了声谢:“辛苦郎君了。”
徐玉宣没有多想喝水,可母亲说他渴了,于是他就懵懂地张开小嘴,等着被喂。
温叶却视若无睹,还道:“母亲替你试试水温。”
一杯茶水下肚后,她又说:“太烫了,宣儿还喝不?”
徐玉宣听懂了,摇头。
徐月嘉目睹这一切,道:“下回不用再以宣儿为借口。”
而温叶的关注点是,“还可以有下回?”
徐月嘉接过空瓷杯:“......”
温叶没有再继续使唤徐月嘉,目光还停留在话本上,心思却早已飘远。
观徐月嘉的神色,并不排斥她方才的‘使唤’。
那徐玉宣作为他的儿子,怎么能不遗传到这一优良品质呢,温叶看向怀里的一团,忽然感慨:“快快长大吧。”
徐玉宣一脸懵。
时间一闪而过。
该用晚膳了。
温叶估摸着时辰合上话本,下了软榻,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一前一后走出书房,坐到膳桌旁。
待母子俩落座后,徐月嘉才不疾不徐地从书房里走出。
膳食陆续上桌,让桃枝带回来的那几样小吃都摆了盘,混在其他菜里。
糖葫芦已经在路上吃完了,剩下的只有辣年糕炸糯米圆子,素卤也有小半油纸包,温叶回来的路上又让桃枝添了半包油纸袋的荤卤,以及一小包油炸裹面鱼,酥脆金黄,好吃极了。
哦,还有一点没碰的豌豆黄,温叶没来得及吃它,此刻上了桌后,她故意让桃枝将其摆在徐玉宣近前。
其实这些国公府的厨子都会做,且能做得很美味健康。
但人有时候吃惯了山珍海味,就是想尝尝外头卖的,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垃圾食品’。
几块豌豆黄被整齐地摆在瓷碟中央。
温叶极贴心地给徐玉宣夹了一块,道:“宣儿尝尝。”
豌豆黄是桃枝从玉芳园买的点心,做工精致,徐玉宣前两日才吃过,脑袋里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
是好吃的,可是、可是……
徐玉宣最终还是摇了摇脑袋,拒绝了。
看样子是还惦记着桃枝之前抱在怀里的油纸袋里装的吃食。
过了这么久还没忘啊,温叶内心啧道,见徐玉宣拒绝,还故作伤心:“这道点心可是母亲排了许久的队买的呢。”
玉芳园的点心出了名的好,哪怕只是一道寻常的豌豆黄每日也都是限量售卖。
当然,这种规矩只对寻常人家,玉芳园的老板若一点不懂变通,也不可能在盛京将生意做得这般大。
温叶在温家时偶尔也会让桃枝出府去买一盒玉芳园的点心回来尝鲜。
那时候都是要按规矩排队的,运气不好时就会遇到刚巧排到你,结果点心卖完了。
如今就不同了,桃枝拿着国公府的腰牌过去,玉芳园的掌柜亲自来迎,让小二带桃枝去包厢等待。
玉芳园的糕点,每日都会在规定数目外,多准备十几二十份,多出来的这些便是为像国公府这样的权贵人家开的方便。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见徐玉宣仍不为所动,温叶也没有强求,转手夹回碗里,她自己吃了。
味道真不错。
“母亲~”徐玉宣眼巴巴见温叶吃掉了给他夹的豌豆黄,哭腔都要出来了。
豌豆黄他也喜欢吃的。
温叶却依旧淡定,视线扫过一桌佳肴,最后一次问道:“这么多好吃的菜,宣儿确定不吃?”
隐隐猜到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的徐月嘉,掀起眸看过来。
不过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徐玉宣看了看桌上的精致摆盘,毫无留恋。
他郑重点头,小脸认真极了。
小孩儿都是这样,你越在他面前遮掩什么,他就越好奇想要。
或许本来徐玉宣也没多想吃,只是温叶起初下意识护食的行为,勾起他心底浓厚的兴趣,到了此刻,已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好在温叶早有准备。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桃枝,对方意会,转身退出,片刻后又端着托盘进来。
托盘上放着的赫然是徐玉宣熟悉的油纸袋,鼓鼓囊囊,里面明显装了食物。
油纸袋下垫着的是两个空白瓷碟盘子。
当着徐玉宣的面,温叶让桃枝将油纸袋里的食物倒在空盘子里。
温叶最后一次问他:“宣儿,好好想想,只能二选一哦。”
看清盘中到底是什么吃食后的纪嬷嬷:“......”
二夫人真是什么偏法子都能想到。
可徐玉宣不懂啊,还以为油纸袋里装着的就是温叶从外带回来的小吃。
温叶将两盘新出炉的‘小吃’都摆在了他面前。
又离得这样近,徐玉宣最终会选哪边,显而易见。
徐玉宣看都不看膳桌上摆的那些,迫不及待指着近前的两样‘小吃’,让纪嬷嬷帮他夹:“嬷嬷,要吃~”
年纪小就是好骗,温叶好心情地夹了一块蘸了辣椒面的炸裹面鱼进嘴。
香辣酥脆。
而徐玉宣也正埋头,开开心心地吃着纪嬷嬷为他夹的‘小吃’――清炒肉片。
或许他会觉得这道陌生的小吃有着熟悉的味道,但它的确是从油纸袋中倒出来的吃食,仅这一点,就足够糊弄一个心智尚未长成的小孩儿。
第35章 要求不高
有陆氏操持着国公府上下大大小小的庶务, 温叶的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瑞雪兆丰年,临近除夕,又下了场大雪。
忙碌中的陆氏得知大姑太太明日想去西院坐坐, 今日特地将温叶叫过来嘱咐一番。
陆氏一边翻着礼单, 一边同下首坐着的温叶道:“大姑母虽性情豁达,轻易不与人计较,但毕竟是长辈,你惯常的那些小心思, 最好先收一收。”
她能接受,不代表大姑太太也能接受。
陆氏记得自己当年刚嫁入国公府时, 大姑太太也曾过府暂居过几日, 那时候还是很严肃端庄的,脸上笑容始终浅淡。
大概是近些年表弟愈发出息, 又娶了妻, 大姑太太终于能够好生歇上一歇,因此性情也跟着有所转变。
但一个人的脾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更改的, 陆氏怕温叶没见过大姑太太两回,以为之前所见就是对方的全部, 一个不注意, 彼此再闹出什么糟事来。
对于陆氏的嘱咐, 温叶乖巧应下。
她的确对大姑太太不甚了解,虽然大家目前同住在国公府,但鲜少见面。
陆氏将她叫来主动告知这些,温叶心中是感激的。
长辈要过来,温叶不可能不好生招待, 待陆氏说罢,她又问了大姑太太和姚氏平日里的口味。
陆氏一一与她说了。
最后又道:“你也不用紧张, 姑母就是无聊,想起来还没正式去过西院,便想趁着年前这几日空闲,去你那坐坐,闲聊会儿天。”
温叶笑笑道:“嫂嫂放心,我一定会好生招待大姑母和表弟妹。”
陆氏听了她的保证,又见她头饰寡淡简单,不免问道:“银子可还够用?我予你的那盒红宝石,怎么不见你用?”
温叶解释道:“红宝石贵重,我还没想好打造什么样式的头面。”
陆氏不以为然道:“一盒红宝石而已,若是打造出来的头面不喜欢,拿过来,我给你换一盒新的。”
言语间,阔气十足。
作为定安侯府最受宠的嫡长女,陆氏当年的嫁妆,担得上是十里红妆,若不是臣女出嫁不能越过皇家,陆氏的嫁妆还不止于此。
一盒红宝石,陆氏还真不放在心上。
陆氏的样貌其实是偏华丽张扬的,但因为做了国公夫人,为了显得稳重些,衣料首饰都往这方面靠,在这些身外之物的遮掩衬托下,打眼一瞧,只会觉得她沉稳端庄。
而今日她对温叶不经意流露出的随意姿态,让她整个人都光彩照人了许多。
温叶瞥见这一幕,内心不由感叹,徐国公好福气。
“那我听嫂嫂的,过几日就让云枝拿去打一副新头面。”
原本温叶是不打算动那盒红宝石的。
可当一个有钱又过分漂亮的女子突然和你说:尽管去造吧,折腾坏了算她的。
任谁都很难不心动吧。
能不能换新红宝石无所谓,温叶主要是不想糟蹋了陆氏的这份心意。
陆氏一直认为自己不排斥温氏偶尔不着调的性子,大概是因为她在大是大非面前,懂分寸,知进退。
虽不如其他世家女稳重,但却有一颗玲珑心。
瞥见温氏脸上藏不住的笑意,陆氏眼中划过无奈,嘴上却道:“盛京头面打造最精致的当属流云斋,你记得让云枝带上国公府的腰牌去。”
温叶眉眼弯弯:“我都记下了。”
陆氏还要继续核对年前年后的送礼单子,温叶留在正院,无所事事,不是喝茶就是吃点心。
看着很是惬意。
妯娌之间刚生出的那点温情亲昵,瞬间消散,陆氏又气又酸道:“你回吧,不用在这陪着。”
温叶当即起身福了一礼,道:“那嫂嫂先忙,我就先回西院了。”
陆氏懒得看她,垂着眸,佯装专心看礼单的样子道:“快走!”
温叶无声弯了弯唇,轻步退出了正院。
回到西院,温叶便开始教桃枝云枝做事。
陵城在盛京以南偏西,那儿的人都偏爱辛辣之食。
大姑太太虽是地道的盛京人士,但在陵城多年,饮食上多少沾染了陵城那边的习惯。
因此大姑太太婆媳俩的口味与温叶很相似,都偏重。
温叶很快写了一张膳食单子,让桃枝吩咐下去,明日午膳就以膳食单子上的菜色为准。
近几日徐月嘉不用上职,一直都待在温叶这儿。
如果只招待大姑太太一个人还好,可还有姚氏呢,那么徐月嘉就不方便在西院用膳了。
晚间,徐月嘉照常留宿。
温叶和他提了一嘴。
聪明人一点就通,徐月嘉当即便明白了,道:“正巧我明日也有事需要出趟门。”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温叶躺下,心如止水道:“郎君,就寝吧。”
明日要起早,今晚不宜运动。
*
翌日卯时中,温叶醒时,徐月嘉已不在西院。
哪怕是年假期间,徐月嘉也依旧保持着平日的起居习惯,温叶由衷佩服。
梳洗过后,温叶随意用了点早膳,没一会儿纪嬷嬷抱着徐玉宣过来,温叶从前几日在西市买的那一箱子玩意里挑了几样适合他的,让他自个儿待着玩去。
有纪嬷嬷等人看护,不需要温叶去费心。
待到巳时,守在月拱门的婆子来报,说大姑太太婆媳往西院这边来了。
作为晚辈,温叶起身去迎。
大姑太太携姚氏进了月拱门,碰到前来相迎的温叶,顿时笑道:“有婆子引路,这大冷的天,你出来作甚。”
温叶道:“姑母和表弟妹冒风雪而来,我哪还好意思待在屋里,只顾自己暖和。”
三人进了正堂,温叶立即让婢女斟茶,同时让徐玉宣过来见礼。
大姑太太坐下,喝了杯热茶,待身子稍暖后道:“前几日光顾着出门会故交,都忘了来你这坐一坐。”
温叶当即回道:“姑母离京多年,难得有次机会与故友相见,侄媳怎能耽误。”
不熟悉的姑侄媳二人,彼此都很客气。
大姑太太环顾四周,发现西院与正院差距甚大。
这种差距不在景致或陈设摆件上,而是在她切身的体会,正院庄肃规矩,而西院,她一踏入便觉松弛极了。
并不是说西院的仆从们没规矩,而是那种闲适轻松的氛围很难得。
高门大院里的仆从一个个可不是什么提线木偶,在他们之间也会有亲疏之分、利益纠葛。
“你这不错。”大姑太太真心夸赞道。
温叶谦虚:“都是嫂嫂照看我的缘故。”
大姑太太顺她的话说下去:“你嫂嫂操持偌大的国公府,这么些年,她也不容易。”
她兄嫂故去得早,如果没有陆氏这个好侄媳,国公府后宅铁定是一团糟。
温叶认同点头,她每回去正院,陆氏都在忙,的确辛苦。
大姑太太叹声道:“景容今年才八岁,等他到能娶妻的年纪,至少还要十年。”
温叶眸一抬,出声问:“姑母的意思是?”
大姑太太一副‘你居然没懂’的表情道:“等景容娶了妻,你嫂嫂不就能歇歇了?”
“不然费心费力给他娶妻,图什么?”
温叶闻言,眸光下意识看向坐在大姑太太下方的姚氏。
对方苦巴着一张脸,察觉到温叶投过来的目光后,露出一抹坚强的笑。
姚氏也很苦恼啊,出嫁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别把目光放在区区的管家之权上,婆婆管家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要做的就是快些怀上孩子,生下长子才是首要。
谁曾想,出嫁后的日子与母亲预想的完全不同,新婚不过俩月,婆婆便将管家的事全权脱手给她,只顾自己快活。
霎那间,温叶全明白了。
这位大姑太太与陆氏所描述的似乎很不一样,对方看出了她的迟疑,顿时道:“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倒也没有,温叶默言,其实她心里是极赞同的。
“姑母说得在理。”
大姑太太从温叶的神情里,约莫猜到了一些,当即爽朗一笑道:“你嫂嫂性子与你不同,我在她面前自然是要装一装的,不然怕吓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