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长着驴耳朵——七宝酥【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29 23:11:10

  春早绝望地把脸埋进胳膊里。
  身体里翻涌起未曾有过的潮汐效应,温烫的海水一荡,一荡,永无止息。
  ―
  这学期的国庆跟中秋衔接在一起,除去高三,宜中低年级都严格遵循国家法定假日规定,休八天。
  春早的假期安排与往年无异,跟妈妈回家,然后,学海无涯,再抽一天跟童越出门逛街换气。
  收拾好两套换洗衣服,给窗台的花草浇透水,春早提着行李袋走出房门。
  春初珍还在检查是否有物品遗漏,她就先去换鞋。
  扎紧帆布鞋鞋带后,春早直起身,瞥了瞥原也紧闭的房门。
  他不在家。
  也多亏他不在家,能免去告别这个流程,毕竟光是“面对”这种事,对目前的她来说都变得困难一万倍。
  “小原是不是已经回家了?”离开前,春初珍也有些好奇。
  春早耷下眼睫:“我哪儿知道。”
  从她意识到自己对原也“心怀不轨”后,她就没再主动跟他问过好,也不会绕楼道,做操时更会特意避开他身处的角度。她才意识到,这并不是理所当然地观察,而是窥视。她是个通过窃取他背影来实现精神餍足的小偷,这足够令人羞愧难当的。
  单独说话……
  当然更没有了。
  躺在家里床上,春早翻着聊天记录发呆。有客厅wifi护体,玩手机不用再遮遮掩掩,只要不当着春初珍的面造次,一切就好商好量。
  国庆当日,春初珍备了一桌好菜。
  春早姐姐难得一见地返家过节,光鲜精致的都市丽人到家就冲了个澡,变回不修边幅的宅女。
  还叼着棒棒糖插兜,吊儿郎当地四处晃荡。
  巡视到春早卧室时,她一声不吭地躲在门边,偷看了会一脸愁云惨淡的妹妹,直到对方惊觉她存在,浑身一僵。
  春早果断翻身背对她。
  春畅起了玩心:“妈――春早在玩――”
  春早挺坐起身:“你干嘛啊?”
  春畅挨着门框:“你出息了啊,不迎接我就算了,看到我还不理我。”
  春早关灭手机:“防止你又没话找话。”
  “关心一下妹妹怎么了,”春畅坐到她床边:“你怎么半死不活地躺着。”
  春早说:“学累了。”
  春畅嘁笑一声:“累了就闭目养神,盯着手机像什么话。”
  春早拿眼神剜她:“你被春初珍附体了吧。”
  春畅笑哈哈。
  乐完了,她神秘兮兮地从左边睡裤兜里取出一个东西,递给春早。
  纯白弧边的小盒子,简洁且袖珍。
  春早狐疑地接过,目及上方LOGO时,她双眼放光,揭开盖子,果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无线降噪耳机。
  抑制着鬼叫的欲望,春早惊喜地望向姐姐。
  春畅在她的反应里扬高嘴角:“包装盒有点大,怕老妈看到逼逼赖赖,我提前拿掉了,但我发誓啊,绝对不是二手货,我就试过一次好不好用,还9.9999成新哦。”
  说着又从左边兜里摸出说明书,丢给她:“你自己琢磨。”
  “你那二十块钱的破耳机用多久了?”春畅按头又放下,好像终于将什么烦心事从脑子里一并带离:“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质量好怎么了。”春早嘟囔着。
  无语凝噎好半会儿,她热泪盈眶地问姐姐:“贵吗?”
  春畅竖起四根手指,又无所谓地一抖肩:“也就是我月薪的十分之一啦。”
  春早依然瞠目结舌:“春女士知道了肯定要暴揍你。”
  “你也脱不了干系,”春畅扬拳吓唬她:“所以给我小心点,春初珍没睡觉的时候记得开环境声,你以为我不怕混合被打吗?”
  “噢噢噢人家知道了啦。”春早欢天喜地,开心到忘形,没忍住捏出嗲嗲的台湾腔。
  春畅翻眼吐舌yue一声,装死仰到妹妹床尾。春早就去咯吱她。
  姐妹俩的嬉闹终结在春初珍嗓门奇大的饭点吆喝。
  ―
  这个夜晚,十七岁的春早终于切身体会到千元耳机和十元耳机的云泥之别,她把最喜欢的几首歌全都摘选出来,百听不厌单曲循环到接近凌晨一点,才撑不住眼皮,遁入充溢着音符的黑甜梦乡。
  姐姐春畅没有在家久留。念大学后,她就开始不服管教,正式放飞自我,尽管在同城名校就读,她却几乎不着家,偶有归期也是来去如风。她的青春叛逆期似乎延时启动,带着久抑后的暴动和疯狂。自然,也从妈妈口中的学习榜样沦为反面教材,还被列出不孝之三宗罪,不考研不考公也不谈对象。
  春早倒是蛮能理解的,并持续将姐姐视作“吾辈楷模”。
  没人喜欢被春初珍管控和念叨。
  她也是。
  就像电影里的主角:
  总有一天,她也会冲破秩序的冗道。
  总有一天,她也要到海里去,拥抱闪电和骤雨。
  假期进行到第三天时,春早就高效地完成了所有家庭作业。睡前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自己尚还裸奔的小巧耳机盒,寻思着明天约上童越,出门给它置办行头,不能委屈了她的宝贝。
  她到扣扣上找她。
  两个女生一拍即合。
  春早特别叮嘱:下午三点左右,手机消息为号,春女士那个时间没准会去搓麻。
  预测完全准确,孩子休息,春初珍也得空放松,果然,中午刷着碗,就在微信语音里呼朋引伴地组局,打算在小区门口的麻将室酣战一场。
  休假在家的春爸爸也被迫牺牲午睡,被老婆拉去凑人头。
  春早穿上姐姐新买给她的黄白格及膝连衣裙,又将钥匙串和零钱包收进帆布袋,当然,最不能遗忘的,是她心爱的新耳机。
  检查过家里水电,她悄悄摸摸溜出门。
  在约定的地铁口,两个女生几乎同时到达,望见对方。
  春早眼前一亮,飞奔过去,大夸特夸:“JK少女,你今天好好看哦。”
  “你的裙子也好好看哦!”童越拉起她双手转圈圈。
  春早仔细看她:“你的妆也好好看,亮晶晶的。”
  “是啊,感觉自己的眼屎都在发光。我今天还挑战了鱼尾和仙子毛,就是有点手残,歪得明显吗?帮我看看。”
  “骗人的吧,完全看不出手残。”
  两个穿裙子的少女,像两朵浮于水面的鲜嫩小花,携手在灰冷的钢筋森林下晃漾。
  停在零售商店的耳机保护壳区域,春早对满墙的可爱款式陷入选择困难。童越则流连于一旁的潮玩盲盒,一边把包装盒往购物篮里抓放,一边苍蝇搓手许愿出隐藏。
  纠结了好半天,春早终于缩小范围锁定目标,将AB项一手一个握着,她回头找童越,打算让她帮忙看一眼,却发现女生已不知所踪。
  猜想她应该是不知不觉转去彩妆香水那边了,偌大的商店,春早决定待在原地,不去玩“你找我我找你”的游戏。
  她从兜里取出手机,给两只耳机套各自照相,而后打开扣扣,刚要发给童越参考她意见,却发现好友列表里有新消息。
  春早呼吸一凝。
  是原也。
  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她卧室窗台上露天散养的重瓣太阳花。走之前还只是花骨朵儿形态,但此时此刻,在他的图片里,它们已完全绽放,透粉的花瓣盈盈欲滴。
  拍摄角度明显是他房间窗户的方向。
  他说:你养的小花好像都开了。
  就在十分钟之前。
第18章 第十八个树洞
  ◎秋风丝雨◎
  春早卧室的窗台上是摆了些花草, 除去家中下厨常备的葱蒜,真正能称得上绿植的只有三盆, 其中两样是薄荷和迷迭香, 被春初珍偶尔拿来当作西餐的配饰或佐料,还有一盆就是原也拍下的重瓣太阳花――同样来自春初珍――她闲着没事就会在拼单软件里瞎转悠,一时心血来潮下单了这株首页推送给她的, 仅需5.8元的“泰国进口”新品种。
  可等真正拆封栽种完毕,女人就当上甩手掌柜, 撂在女儿房间朝南的窗户外不管不顾。反倒是春早, 不忘定期给它浇水, 寒暑假回家久了也会惦挂它的安危。
  好在太阳花的生命力还算顽强,熬过隆冬,也熬过炎夏,终于在秋分后的花期如约盛放。
  春早盯着照片里粉釉酒盏似的花朵怔神了好一会。
  原也怎么会注意到她的花?
  他没有回家吗?
  不会整个假期都独自一人待在出租房吧?
  不用多此一举地询问他缘由和假日的去向,心知肚明。
  只是,想到那个夜晚,路灯下形单影只的少年, 心脏的位置就好像被蛰了一下,泛起轻微的刺痛。
  决断似乎变得容易起来, 春早迅速锁定粉色的那只耳机壳,满店寻找童越。
  春早变得心不在焉。坐在精致的奶茶店里, 面前摆放着奶油顶如雪塔般美丽的饮品,她都失去了拍照的兴趣。
  至于童越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也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在替她在回应。
  完全静不下心。
  完全投入不了这个本该松弛悠闲, 也难得可贵的下午。
  原也风轻云淡的信息, 变得像一道无解的符咒, 紧紧贴在她背部, 如影随形。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浮躁什么,紧迫什么,这么焦灼难定,急于截止和逃离当前的一切。
  她是想要去哪里。
  捱到五点,童越有家庭聚餐,没办法在外吃晚餐。两个小姐妹在来时的地铁站道别,目送朋友乘上回程的列车厢,春早垂下左右舞动的左手,抓紧手机,轻车熟路地去找自己的那趟班次。
  站在月台旁。
  她再次打开扣扣,凝视原也的消息――这条她假装遗漏到现在的消息。
  飞驰的地铁准点停在她面前,下车的乘客像被挤压出卵道的鱼籽那般汹涌而出,春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下一刻,她勾回快从肩头滑落的帆布包带,转身汇入人流。
  ―
  地铁口外是两重天,竟已在落雨。
  秋雨来急,不猛烈却密集,雨丝织盖,整座城市宛若罩上纱衣。
  既已下定决心,犹豫或反悔就会显得多余,春早憋住口鼻,一鼓作气冲入雨幕里。
  路面的水洼被女生的帆布鞋踩踏出一簇簇透明的焰火。
  春早喘着气停在校门对面的familymart里,挑选了一些盒装奶和零食。
  等待收银员扫码结算的间隙,她低头编辑消息发给童越:难得出来一趟,突然不想这么早回家,我去书店待会,我妈要是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我跟你在外面吃饭。
  童越对这种时刻习以为常,回个“OK”,又忧患道:要是她让你接电话怎么办?
  春早回:就说我去卫生间了。
  “要塑料袋吗?”收银员打断她因扯谎产生的神游愧疚心。
  春早抬眼:“啊,要的。”
  再从便利店出来,外头雨势渐涨,阴云遮顶,霓虹将路面倒映出潋滟的湖光,不是没想买把伞,但她看了眼价格又将它放回货架。
  反正只是去看一眼。
  倘若他不在,她就将东西放在客厅里,再给他发一条足以告慰的消息,告诉他这个假期也不是那么的孤寂和难耐,仍有个……“朋友”在关心他;
  倘若他在,她就将东西交到他手里,假意托辞只是逛街归来路经此处,手里的物品也只是下午溜达时顺带买来的――为了答谢他之前慷慨相赠的零食。
  是不是很万无一失。
  春早停在单元门前,檐下雨气微寒,她却浑然不知,只是浅浅地抿高唇角,而后摸出纸巾,将脸颊和头发擦拭干爽。
  失去刘海的遮挡,湿哒哒的发顶肯定要比下午坍塌,蓬松的裙摆也有了重量,要靠手拉扯开,不然很容易黏到腿上面。
  现在的她,很像是十二点后的辛德瑞拉,看起来绝对是一副不忍直视的狼狈相。
  恐怕,还更惨。
  起码逃遁的路上,灰姑娘并没有淋成落汤鸡。
  不多想,她在心里将流程重捋一遍:上楼→开门→看看原也→交出东西→道别。
  就这样,简单的五步曲,也许连门都不用进。
  ―
  原也趴在桌边睡了一觉。窗外的秋风丝雨,肆无忌惮地从纱窗孔灌进来。
  布帘翻涌,惊扰了沉眠的少年,他撩开眼皮,面前的卷面已经被少部分雨点打出不规则的铅灰水渍,姓名栏后的“也”字也模糊成一片。
  他一怔忪,忙从椅子上站起。
  外面的天已黑透,像是浸饱墨汁的宣纸,刚要两页窗扇拢回原处,原也又将它们推回去,探身看了眼右侧窗台。
  红陶盆里的小丛花叶颤颤巍巍,缀满了水珠,但没有被风扯断。
  这才插上金属窗闩,屋内再次变得闷而静,就像放假后每一个醒来的白天。
  他回身整理起桌上有些狼藉的讲义。
  忽尔,外面传来铁门吱嘎的动静。
  他的房间离门最近,因此这声音更为清楚。
  原也手一顿,皱眉,警觉地走去门边查探。
  下一秒,少年错愕地睁大了双眼。
  锈迹斑驳的门板像一片半掩的古旧扉页,故事里的公主探出头来。
  微弱的光线里,她看起来水灵灵的,眼睛是宝石,头发是绸缎,皮肤是洁净的雪。
  如被扼紧。
  男生喉结用力地滑动,该他说话了,却做不到,艰难如斯。
  如果眼神能言语,那一定是疯狂跳动的字节,就像电脑屏幕里彻底乱掉的编程界面。
  春早望向半陷在门框里的高瘦少年,惊讶之后,他神色变得有几分莫测,似乎也不准备主动开口。
  是她的突然造访太冒昧了吗,还是她的样子有点吓人,确实,环顾四下,客厅没有开灯,她淡色系的裙子也颇具女鬼氛围,外加这个风雨交织的暗黑背景环境。
  “啊……你在啊。”她完全推开门,干涩地开口。
  原也这才回过神来,低“嗯”一声。
  他按开墙边的客厅大灯按钮,微微湿漉的穿裙子的少女完全显印在眼前,比往日色彩浓烈,也一览无余……
  他不大自在地别开眼:“你怎么过来了?”
  随意地问着。
  却开始在心里爆粗谴责自己,他承认,他有些卑劣,蓄意博取她的关注与同情,那是他这些年来深入骨髓的本能般的为人处世。他深知自己由内而外的优势,也清楚怎么以最快捷也最不动声色的方式捕获他人的好感;他也承认,就是要把那盆花朵那张照片当引线,与她说上话,聊几句天,来滋养和消磨这个干枯的下午。
  但他完全没想到她会亲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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