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静在那边沉默良久,“问个庸俗的问题,你爱过我吗?”她问。
齐星辉慌张极了,像她刚才疯狂砸门那般。他知道答案,可是他无法回答,因为不想再和她纠缠不清。
积木又一次倒塌,儿子又哭了起来。齐星辉冲向地垫,将他揽进怀里。他喃喃哄着儿子,将手机高高举起。他看着通话时间在一秒一秒地递增。终于,在二分五十四秒,通话闪出了手机屏幕。
齐星辉把小汽车塞进儿子手里,他终于停止了哭泣。他听到门口传来电梯“叮”一声响,他知道,她离开了。
蒋蔓来送圣诞礼物时,孟玉蕾又一次见到了军致明。黑色的览胜停在楼下,他帮着将一辆粉色自行车从后背厢卸了下来。这次不像上次那样慌张,孟玉蕾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招呼,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有李延科在前,她天然地对这个老男人心生反感。
蒋蔓似乎毫不在意,她问道:“笑笑不在家吗?”
“奶奶带着去超市了。”孟玉蕾突然反应过来,女儿吵着要自行车有一阵子了,便问道:“是不是笑笑开口问你要的?”
“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的秘密。”蒋蔓道。
“这小东西!我就知道她主动加你电话号码准没好事儿!”
“你可别批评她,是我主动问的。我答应过她小提琴过六级要送她礼物的,长辈要说到做到。”
孟玉蕾和蒋蔓说话的时候军致明就站在一旁一脸微笑地等着。那种表情不像是看自己的女朋友,反而像看晚辈。也许像他那样年纪大又经历丰富的人对待感情也是不一样的视角吧!孟玉蕾想着,又有些担心蒋蔓了。
蒋蔓和孟玉蕾告辞,又问她,“郭老师的师生演奏会是哪天来着?”
“今明两天晚上彩排,后天演出。”
“后天我有时间,我陪你去。”
“笑笑也要去,到时候你管好她。”
“没问题。”
说完,蒋蔓上了车,军致明微笑着和孟玉蕾挥手告别,一副中规中矩的商业精英派头。孟玉蕾还是会想起李延科,她也突然明白了蒋蔓想要的“成熟”是什么,是骄傲,是精致,是从容不迫,但更多的,也许是伪装。
“我刚才又见到那个军致明了。”齐星辉在洗杯子,孟玉蕾倚着厨房门口道。
“就蒋蔓的新男朋友啊?”
“什么男朋友?我看他们长不了,我对这种抛妻弃子的男人天然地厌恶,我诅咒他。”
“你一边诅咒人家一边收人家自行车,不合逻辑啊!”
“那是蒋蔓买的,又不是那个渣男买的。”
“你这么叫人家‘渣男’,蒋蔓知道了多难过啊!”
“所以我只能在你这儿叫啊!”孟玉蕾撇嘴,“真想不通,为了外面的女人,好好一个家,说不要就不要了。都说你们男人理性,可是面对外面的诱惑时理性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嘭”一声响,笑笑的粉色独角兽玻璃杯掉在了地上。
“哎呦,怎么这么不小心?”孟玉蕾连忙跳开,“这可是笑笑最爱的杯子!”
“洗洁精太滑了。”齐星辉说着,跳下凳子蹲下去捡玻璃渣。
“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站得高。”
孟玉蕾也蹲下去捡,“上次给她说了别买玻璃的容易碎,她不听。这倒好,没想到是被你摔的。”
“一家人,谁摔的都一样。”
孟玉蕾笑起来,将玻璃渣扫进簸箕,“得,我晚上彩排完从超市门口过再给她买个新的吧!”
“记在我账上!”
因为彩排和演出,这三天晚上的课都要调整。孟玉蕾一一给学生发微信过去,只有史静没有回她。她一直不来上课,最近连假也懒得请了。
孟玉蕾忍不住向齐星辉抱怨,“你那个同事也太不靠谱了!就嫌我让她剪指甲,几节课都不来了。要是不来就彻底别来,周五那么好的时段,不如让给别的学生。”
齐星辉盘腿坐在沙发上叠袜子,像没听见似的。
“要不你帮我问问?”孟玉蕾拍了他的肩膀。
“我都不在公司上班了,我问人家干嘛?多奇怪啊!”
“也对哦!”
“行了,你赶紧过去练琴吧!晚上不是还彩排吗?”
“好,那我走了。油茶在热水里坐着呢,你等安安起来喂给他吃。”
“知道了。”
孟玉蕾朝婆婆家走去。她还是忍不住想,每次提起史静,齐星辉多少有些奇怪。按理说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谁都会忍不住多关注一些,可是齐星辉总是冷着脸,仿佛跟她当同事有多不情愿似的。
“小孟啊——”
孟玉蕾抬头,原来是那天晚上见过的陆叔叔。白天看他比晚上更精神一些,孟玉蕾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到底是大学老师,虽然年纪大了,却依然很斯文,很有气质。
“陆叔叔好。”
“见到你正好。我女儿给寄了两箱红富士,我一个人吃不完就给你妈送过去一箱。刚才打电话她说她在外面,我就放在门口了,正好你赶紧拿回家去,别让人拿走了。”
“那太谢谢陆叔叔了。”
“街坊邻居的,客气什么。”
孟玉蕾上楼,果然看到门口放了一个纸箱。之前她未曾留意过,那晚见了陆叔叔之后,最近便多了个心眼儿,原来婆婆好几次下楼去散步也都是接了电话之后;她炖了排骨说给宋阿姨端过去,可是走进去的却不是宋阿姨那幢楼;孟玉蕾给她买的护膝,她要链接说买来送朋友,八成也给陆叔叔吧。
想到这些,孟玉蕾替婆婆感到高兴。如果她真能和陆叔叔走到一起,于谁来讲都是件好事情。虽然她还没和齐星辉聊过这件事,但她觉得无论如何都要站在婆婆这一边。到了她那个年纪,只要能让她高兴,做子女的无论如何都应该支持。
第42章 骤然击溃
第二次彩排,孟玉蕾穿上了新买的演出服。棕色的 V 领紧身长袖,下面是黑色丝绒长裙,盘一个丸子发髻,配一条珍珠项链,是她想要的优雅效果。
周五下午,刚赶到学校的音乐厅,她便和几位同门一起被郭老师叫到了后台休息室。郭老师和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喝茶,孟玉蕾和几个同伴靠门站成一排。他们几个都对中年男人的出现表现出惊讶,孟玉蕾只觉得他眼熟,却想不起来名字。
“仇骁你们认识吧?著名的钢琴家,是我在莫斯科的师弟,现在在法国教书, 赵思扬就是我介绍过去的。”郭老师介绍道。
大家都激动道“仇教授好。”只有孟玉蕾表现得矜持,毕竟她年纪最大,已经失去了崇拜偶像的资格。
“那孩子表现很不错,施默兹教授经常夸奖他,没给你丢脸。”仇骁道。
郭老师微笑点头,对于赵思扬得到肯定似乎很满意。她指向孟玉蕾和师弟妹们,“这个研一,这个研二,这个还在本科,这个——”她的手在孟玉蕾身上停了下来,“这个本科毕业后在当钢琴老师。教的不错,弹得也好,专门被我叫回来的。今天来的都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当然还有一些离得远,不方便来的。”
“这两天得好好听听。”
“好好听听,有什么机会也多想着他们。”
“那是当然。”
从休息室出来,孟玉蕾走在最后面。在几个年轻人身后,她嫉妒他们嫉妒得要发疯。她羡慕他们成长在这个机会如此之多的时代,更羡慕她们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正郁郁寡欢走着,手机响了起来,是婆婆打来的。
“蕾啊,我和你陆叔叔在小寨。”
孟玉蕾不由地笑起来,“嗯,年轻人都喜欢那地方,好好逛。”
“我找到那个老太太了,吉普赛老太太。”
“什么?”
“一头的辫子,扎着花花绿绿的布条,眯着个眼,叼着一根烟,奇奇怪怪的样子。”
“你在哪儿见的?”
“飞炫广场后面的小巷里,一间小矮房。可是门儿锁着呢,我敲了半天也敲不开。”
“门既然锁着,你在哪儿见的?”
“墙上贴着呢!你等等,我拍照发给你!”
很快,孟玉蕾收到了婆婆发来的微信。没错,是她!硕大的“占星师”三个字旁,正是那个干瘪的老太太。照片上的眼神仿佛能立刻将孟玉蕾拉回那个冬天的夜晚,她用沙哑低沉的声音道:“你要自己唱……”
孟玉蕾激动到浑身颤抖起来,这一年所有的艰难与委屈似乎都等到了答案。
“妈,你把定位发给我”
几分钟后,孟玉蕾收到了婆婆的微信,“开门了,你快来!”接着,是一条定位信息。
孟玉蕾提起裙子,不顾一切地朝音乐厅外跑去。好在学校离小寨距离不远,她应该可以在彩排开始前赶回来。
距离很近是没错,可是她低估了周五晚高峰的拥堵。因为不好停车,孟玉蕾是坐地铁来学校的。她在学校门口站了有二十分钟,一辆出租都打不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跑的急,连外套也没穿。瑟瑟发抖中,她只有去公交站等公车。好在去小寨的车不少,她很快就挤上去了。
穿得那么单薄却隆重,孟玉蕾迎来了不少目光,还有几句“非议”,可她全不在乎。车停在小寨,她立刻跳了下去,打开手机定位,朝着婆婆给的目标一路小跑。
天阴沉沉地发暗,这场雨酝酿一整天了却还没落下来。风缓缓地吹着,空气干燥得让人喉咙发疼。奔跑中,孟玉蕾忍不住将手缩进袖子,一会儿还要演出,手冻成这样子可不行。
终于,她找到了婆婆所发的定位!在那面海报后,是两扇破烂的木门。门虚掩着,一道温柔的黄光像一支利箭插在门鞘之上。孟玉蕾刚靠上去,却被人抓住了胳膊。
“怎么穿这么单就跑出来?”
原来是婆婆,她身后还站着笑眯眯的陆叔叔。
“走得急就给忘了。”
“怎么这都能忘?”
“要不你穿我的吧?我穿了厚毛衣,还有个羽绒背心。”陆叔叔道。
“不用,我学校离得不远,一会儿就回去了。”
说完,孟玉蕾推门就要进去。半个身子闪进门里,却被一个同样吉普赛风格的年轻女孩子挡住了。
“满了,在外面排队,等我叫你。”
“什么满了?不是刚开门吗?”孟玉蕾急急问道。
女孩子儿翻了个白眼儿,一言不发,“哐啷”关上了门。婆婆上来解释,“唉呀,是不是我刚上厕所那会儿有人抢在前头啦!我去那边上厕所,等我过来门儿就开了。你没来我也不敢进去,就想着在这儿等你。”
“没关系,我在这儿等着吧,反正咱排第一个。”
窄窄的巷子,穿堂风带着哨子刮进来,孟玉蕾冷得牙根儿发酸。婆婆看着着急,便提出去学校帮她拿外套。孟玉蕾简单给她说了学校音乐厅怎么走,又给一个师妹打了电话,让她一会儿帮忙把衣服送出来。
“师姐,彩排半个小时就开始了,你可是第一个。”师妹催促她。
“你给郭老师说,我这儿临时有点急事,让她帮我往后面调,我忙完就回去了。”
“行,我尽量。”
婆婆和陆叔叔刚离开,那扇门就打开了。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子斜着身子钻出来,孟玉蕾被那个同样满头辫子的姑娘带了进去。扑鼻而来是浓郁的香气,像檀香混合了茂盛的百合,香是香的,但有些憋闷。昏暗的灯光下,右手边是一排低矮的红色沙发,沙发那头是红色的纱帘,纱帘外有只半人高的暖炉,赤亮的火光在炉内跳蹿。
“前面还有两个人,在这儿等着。”辫子姑娘指了沙发上的空位。而孟玉蕾这才留意到沙发那头坐了个年轻女子,她穿着褐色披风大衣,裹着厚重的围巾,头发在颈后矮矮束起,口罩和墨镜将她的脸遮了个严实。那个姑娘一直埋头看手机,孟玉蕾进来,她连头也不曾抬一下,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傲慢与敌意。
“你进来。”辫子姑娘拍了拍墨镜姑娘的肩膀,那姑娘便掀开纱帘走了进去。𝖒𝖑𝖟𝖑原来纱帘下还挂着彩色的小铃铛,墨镜姑娘的背影在一阵脆响中消失了。
孟玉蕾猛地站起来,问道:“不好意思,我有点儿急事,能不能插个队?”
辫子姑娘瞪着孟玉蕾,鼻孔呼出两股气来,“谁不急呀?就你急?”
孟玉蕾被气得够呛,一屁股坐了回去。辫子姑娘闪进了纱帘后,她便挪到沙发那一头,靠近纱帘的位置,生怕被别人插了队。
火炉在前,她的全身都暖和了过来。她舒展了胳膊,仰头看墙壁上贴着挂着的奇怪物件——一只鹿头,两颗眼珠还在滴溜溜转动;一张唐卡,上面画着一群牦牛;还有看不清日期的日历和佛像——
“我想问我男朋友的事情——”纱帘后传来一个带着鼻音的女声,像是感冒了的样子,“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在工作上很拼,对每个人都很好,对我更好。这是我们的合影,还是我偷偷拍的。确切地说,他并不承认我是他女朋友,怎么说呢?我算他的情人吧,因为他有老婆和孩子。”
孟玉蕾不禁蹙眉,心想这世上怎么这么多蒋蔓这样的糊涂蛋?她不由地转向纱帘,想看看那姑娘,可是纱帘足有三四层厚,她不仅什么都没看清,还把铃铛碰出一阵儿声响。辫子姑娘探出头来,又瞪她一眼。孟玉蕾吓得一哆嗦,忙把身体贴向椅背,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一年前,他失踪了。我们约好了一起去云南,酒店和机票都订好了。说好了早上九点在机场见面,可是他没有出现。”
孟玉蕾越是不想听,那个声音就越是钻进她的耳朵里。终于,她觉出那个声线似曾相识——史静!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为自己的新发现而激动。她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和她的侧脸,便肯定是史静无疑了。一时间,八卦的心熊熊燃烧起来,怪不得她这阵子不来上课,原来是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他生病了,很严重的病,连班都没办法上了,曾经一度我以为他都要死了,找同事、托朋友,可是我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人死了至少该来公司办手续吧,丧葬费也能领一笔,再至少,也该让大家参加葬礼吧!可是什么也没有,他就像从人间消息一样,谁也联系不上他。”
孟玉蕾脑子嗡嗡作响,浑身都紧张起来。她不敢确信她说的是齐星辉,可是她却无法否认。她死死地盯着纱帘,恨不得立刻进去问个明白。
“可是最近我才发现,他还好好活着呢,照顾孩子,洗衣服做饭,一副好老公老爸爸的样子。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病突然好了吗?可是如果好了,他不是应该回来找我吗?可是他现在却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我就是不相信,人能变化的那么快,明明前一秒他还那么爱我,要和我一起去云南,可是下一秒,他就连我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了。我就想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残疾了,还是毁容了?到底什么变化让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我更想知道,我们到底有没有未来,我还要不要等他?”